楚寰说到这里,嘴角轻扬:“我很了解他,只要有人入了他的眼他的心,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以前就是如此,现在也必不会变。”
就像当初,季琅不怕得罪齐国公府也要给他出气一样,楚寰心道。
谢柏凝眸看他,眼中的嘲讽没加掩饰:“季琅这么好,你疏远他之后,有没有一刻后悔过?”
楚寰忽然不笑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慢慢攥紧,他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印刻在骨子里无法更改的东西,叫天性,我天性与他不和,他是万众瞩目的光,而我却是只在暗夜滋生的藤,我每每沐浴在他的光芒下,都会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我永远不会有后悔的哪一天,四郎大可放心。”
“暗夜滋生的藤……”谢柏轻生念叨一句,觉得这个描述很有趣,转而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你才站到我这边,是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谢柏问出这句话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很兴奋。
楚寰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相当于默认了。
“你说的关于天性那句话,我很喜欢,也深感同意,你和他,天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过你说季琅最大的弱点是姜幸,我却觉得并非如此。”
谢柏将杯中的酒仰头饮进,神秘地看着楚寰,对面的人一怔,眉头轻轻皱起:“那是什么?”
“你应该看到的不是季琅最大的弱点,你该看到的是,季琅这个人,其实满身弱点,处处破绽,要想击溃他,可太简单了。”谢柏弯了弯唇,笑容冰冷又狂妄。
——
第二日,姜幸是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的,那声音过不久,她就看到红绸急急忙忙地挑帘进来,脸上似有焦急之色。
姜幸眨了眨眼睛,觉得睡意褪去了,才起身看着红绸,轻声问她:“什么事这么着急?”
红绸看了一眼幔帐里还睡得正香的人,声音压低了,煞有介事地道:“福禄堂来人传话,要小侯爷赶紧穿好衣裳过去,看模样,好像是有很大的事!”
“很大的事?”姜幸愣了一下,“来人怎么说的?”
红绸吞吐着道:“说太夫人原话是,让小侯爷收拾好了赶紧滚过去!”
姜幸猛地睁大了眼,脑中彻底清醒过来了,太夫人这么说,说明犯错的一定是季琅,可是两人如今几乎形影不离,季琅做了什么事,她难道还有不知道的?还是说,是因为昨天宫里发生的事?
太夫人不是动辄发火的人,她如是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姜幸也不敢怠慢,急忙转身把季琅摇醒了。
季琅还在美梦中,冷不丁地被姜幸晃荡醒,还有些发懵,他蹭了蹭嘴角,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怎么了芊芊,发生什么了芊芊?”
姜幸扔给他干净的衣服,自己也急忙穿衣服,没功夫跟他解释,直接道:“娘让你收拾好了赶紧滚过去!”
“哦。”
季琅若无其事地接过衣服穿上,穿到一半动作突然顿住,他抬头看了看姜幸,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姜幸已经让红绸给她梳头了,以为季琅也不明白状况,刚要回头问他的时候,却在铜镜里看到季琅在惊诧过后,脸色又变得冷静下来,那模样,似是知道楚氏因何而找他。
姜幸定了定神,乖乖闭上了嘴,没有去问。
两人赶到福禄堂的时候,发现外面守着的丫鬟都有些战战兢兢地,进去后,里面除了太夫人楚氏外,就只有大郎季清平在。
早上时,大伙都会来给楚氏请安,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然而今日人都不在,说明楚氏一早就打过招呼了,并未让人过来。
所以楚氏看见姜幸的时候,眼中明显闪过一抹错愕。
她特意嘱咐过去醉方居传话的人告诉姜幸不要过来了。
但是楚氏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她看了看姜幸,神色如常,眼神却没有往日温和了。
“幸娘先暂避一下,娘有话要跟老三说。”
姜幸怔了怔,太夫人楚氏要避讳她,客套话都未说,如此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她反而不好说什么再留在这了。
她看了一眼季琅,见季琅回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她只好犹犹豫豫地退了出去。
福禄堂终于只剩下三个人,没有人先说话,场面便一直这样僵持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季琅并未插科打诨,也没出声缓解气氛,他只是站在中央,眼睛认真地看着楚氏。
季琅不是不想说话,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害怕一开口,有些平衡就会被打破,那些维系了十九年的东西,在倏忽之间就会碎成碎片,再也拼接不上。
楚氏叹了一口气,语气终于温和一些:“昨日寿宴之上,你为什么那么冲动,明知道泗泠人是在挑衅,还要故意偏上当?”
季琅的肩膀一松,半晌后才扬起嘴角,忽然笑道:“娘说什么呢?故意是什么意思,我的妻子被她拿来说得那么不堪,我没当场叫她给幸娘磕头认错就不错了,那还算冲动?”
一旁的季清平忽然插进来一句话。
“以小叔的性格,就算是为了给姜幸讨公道,前提也是在自己不吃亏的情况下,昨日却丝毫不顾虑后果,行事如二郎一般,仿佛……”
季清平顿了一下,满含深意地道:“仿佛是故意惹怒陛下似的。”
季琅袖中的手一蜷,有些惊慌地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克制问出心中疑问的想法,慢慢道:“我只是,当时头脑一热,想也没想就把桌子踹翻了,虽然你们觉得我比二郎稳重,比他能权衡利弊,比他能审时度势,比他更有耐性,可是那也分时候。幸娘被侮辱了,我冷静不了。”
楚氏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季琅,声音里有一丝落寞和失望。
“你以前撒谎的时候,就不敢看我。”
季琅脊背一僵。
楚氏又继续道:“你心里想如何,怎么做,娘都不会阻拦你,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你能觉得心里舒坦,但是无论怎样,季府总会站在你身后,保护你,支持你。”
“你总有一日会想清楚的。”楚氏声音无力,她说完,拄着拐杖起身去了后面,季琅想叫住她,可是张了张口,却始终没说话。
楚氏走了,季琅有些颓然地瘫下肩膀,季清平走过来,从袖中拿出一沓纸,递到他面前。
“这是你在外置的宅子。”
季琅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手中的房契和地契拿过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你派人监视我?”
季清平叹了口气,才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回答:“小叔自己手里没钱,走账都在公中,近日来你突然支了一大笔钱,虽然你做了掩饰,可要深挖下去,不难查到这笔钱最后是用在了购置这座宅子上。”
他忽然凑近一步,带着审视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季琅攥紧手里的东西,装作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唇,笑着回道:“虽然用了家里的钱没告诉你们是有点不对,但是我不过是买个宅子,你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
“等我有一日有钱了,再把这钱填补上。”他锤了下季清平的肩膀,转身要走,楚氏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也不用继续呆在福禄堂。
谁知道刚要走出去,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句话。
“昨日你走后,陛下给殿下赐了婚,不是泗泠公主。”
季琅踏出门槛的那只脚收回来,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转过身看着季清平:“是谁?”
“卓家幺女,卓九娘。”
“果然最后的太子妃还是卓家人吗……”季琅自顾自念叨一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季清平,“这不是就等于告诉泗泠人他们的公主是不会入皇族宗室了吗?”
“看起来陛下就是这个意思,”季清平点了点头,“当今除了太子,宗室中再无适合和亲人选,要是把公主嫁给大盛的臣子,这和亲,看不出还有什么意义。”
“寿宴过后,开放海禁的相关事宜就要开始商议了吧?”
“今日休沐,应该是从明日开始。”
平熙十九年九月十一日,大盛、泗泠两国就开放海禁进行商谈,泗泠有意将姮姬嫁到大盛来,希望她能成为两国和好互助的纽带,可又因为皇族宗室中并无适龄之人,最终,李庭玉只能在大臣的子嗣中挑选一人认作义子,迎娶泗泠公主。
而这个人,正是魏国公府的景彦。
第78章 要挟
楚氏早上免了请安,福禄堂谁也不让打搅,正巧泗泠使节多木掌司在武敬侯府门外要求面见公主,门房通知了管家之后,管家听了后却有点犹豫。
虽然他们不能挡着多木不让他见公主,但这种事多少还是提醒一下太夫人或者大公子比较好。
然而眼下两人还有小侯爷都在福禄堂……
管家正纠结的时候,武敬侯府的二公子季衡宇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包油纸包,里面装的应该是给卓氏安胎的药。
“不用通传了,让他进去吧。”他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声,又转身看着门房。
“对人客气一点,别落人口实。”
门房下意识点了下头,转身走了,管家却有些惊讶,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一般,要是搁以前,二公子不派人将多木赶走都算好的,现在还特意嘱咐他们要对人客气点……
结果门房走了之后,季衡宇脸色忽然沉下,他拉着管家背过身去,小声道:“派人跟着多木,别让他发现。”
管家一怔,紧接着神色也认真起来:“二公子意思是……”
季衡宇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很跟管家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坏坏的邪气。
——
多木跟着武敬侯府的人直接去了西厢,到了公主的住处后,领路的人很自觉地弯了弯身,转身退下了。
姮姬的侍女见是多木掌司来了,其中一个赶紧进去通秉,另一个则恭恭敬敬地将多木引到正厅。
多木坐下去,侍女上了一杯茶,他却一脸沉着,眉眼中似是压抑着怒火,过不久,姮姬从里面走了出来,再也没有之前的凌厉,她走到多木面前,右手放在胸前弯了弯身。
“大人,昨日的事,是我鲁莽了。”
多木神色未变,拿起桌子上的茶水轻啜一口,空气中气压极低,让人呼吸都困难。
姮姬等待着暴雨雷霆的到来,可是那杯茶都喝见底了,也不见多木说话。
“公主既然知道错了,此事就过去吧。”
姮姬猛得抬起头看着多木,昨日寿宴上她对季家人发难,事先并没有告知多木,她其实只是想给季琅一点颜色看看,效果显然也已经达到了,她清楚事后可能要承受多木的怒火,却没想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就这样过去了。
姮姬正奇怪着,突然听到背后一阵敲门声,那人不等里面的回应就推门进来了。
是季珏。
姮姬眼睛瞬间恢复了色彩,她刚要走过去,就听到多木不夹杂一丝感情地对她道:“公主请先回避一下。”
姮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原来今日多木过来根本不是教训她的,而是来见季珏的。
她没有坚持,只是看了季珏一眼,便转身去了里面。
季珏等姮姬离开后便走上前,在多木旁边的檀木交椅上坐下,率先开口:“你有什么事?”
多木笑了笑,语气含暗讽:“你们大盛的陛下真是诡计多端,永远猜不到下一刻她会做什么,虽为女子之身却有如此手腕,多木也不得不充满敬佩。”
季珏知道他意有所指,是因为昨日寿宴给殿下赐婚的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季珏没接那句话,而是反问他。
多木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道:“姮姬说到底,不过是颗棋子而已,她能嫁给太子,最好,不能的话,就扔掉,我们还有后手……不过从明日的谈判开始,我大概没时间再来武敬侯府跟你说这等小事了,所以再来跟你确认一下,当初我们在泗泠商量好的事,你不会改变心思吧?”
季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忽地抓紧了交椅上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马上恢复了神色,然而还是被多木捕捉到了,多木轻声一笑:“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季家如今让个外来的孽种当家,你其实也不怨看到吧?”
多木恍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前面紧闭的门,规劝他道:“当初你费了那么多努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掌控侯府大权?现在你回来了,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有你留在大盛,就算我们回去了,心里也能放心。”
季珏冷哼一声,手掌愤然砸到桌子上:“你不要觉得自己说的事都很简单,就算我赶走了季琅,成为武敬侯,陛下会不会信任我,委我以重任,这些都还不一定,要是当一个无权无兵的侯爷,你谋算的这些最终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多木转身看着他,眼沉如水,含着一种名为威胁的东西。
“我只负责告诉你目的地,要怎么到达,是你自己该考虑的事,难道我要什么事都给你铺划好吗?”
季珏眉头皱紧,扭头看向别处:“我只是告诉你此事很难,希望你心里有失败的准备而已。”
“我有没有准备无所谓,是你要有所准备,毕竟玉姬和你的可爱女儿都等着你呢。”
“你威胁我!”季珏猛然站起身,却见多木达到目的一般朝他笑了笑,神色高傲而轻蔑,一句话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怒火。
“你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吗?”
季珏双眼微睁,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对,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这种事了,多木在泗泠手可遮天,他控制着继位的小皇子,和国母将整个泗泠搅动地风起云涌,皇室那些人,不过是他玩弄的棋子而已。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妻子儿女。
“总之,尽快将季琅踹下侯位,也让我看到一点成效。”多木留下一句话,伸手将门推开了,踏出一只脚后,又转头看着季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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