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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越十方

时间:2019-11-17 09:13:57  作者:越十方
  皑皑白雪中她着一身素服,半点颜色都没有,快要融进这天地间去。李自琛神色微怔,他记得卓九娘最喜穿红衣来着,她出生在北疆,骑术是在草原上磨炼出来的,也曾鲜衣怒马,后来他父亲病逝,她便回到安阳,成了被困在京城中的最平平无奇的金丝雀。
  李自琛出神许久,直到被一声清冷的请安惊醒,回过神来,卓九娘已经站到他身前,正弯身行礼:“殿下。”语气疏离。
  他娶她是情非得已,他心有所属,如此待人也心中难安,只是那点歉意都随着卓九娘的态度消磨了——她似乎也并不愿嫁他。
  “走吧。”
  李自琛淡淡地睇了她一眼,转身丢下她走了,卓九娘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随后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到了宫里,有内侍将他们带到了龙泽宫,陛下的寝殿就在那里,平日里很少有人能进去,殿里烧着地龙,将一身冷气驱散了,淡淡的龙脑香让人心神宁静,他们进去的时候,看到李庭玉正靠在软垫上,里面并不清净,还有别的人在。
  “陛下。”两人跪地,先是给李庭玉行了一礼。
  李庭玉病中依然坚持上朝,脸上病容越发憔悴,看到两人跪地行礼,她只是抬了抬手。
  “九娘平身吧。”
  李庭玉只准了一个人平身。
  李自琛一怔,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李庭玉眼下青黑,神色疲惫,招呼宫人给卓九娘赐座,一点都没有要理他的样子。
  无奈,李自琛只好看向一旁的沈相,想从他脸上知道些什么,可是沈轼之沉着一张脸,没有显露半分情绪,气氛沉闷而压抑,让他心中更加忧虑。
  李庭玉却是看向下面,示意那个太子进来之前就一直跪在殿中的男子说话。
  “你接着说吧。”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有伤,腰间别着一块金玉,李自琛认出这是成王手中培养的暗卫,专私情报之事,可看他两颊黑红风尘仆仆的模样,又不像是一直呆在京中刺探的人。
  那人低首,声音低沉而浑厚:“是。”
  李自琛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他来之前几人就在谈论着什么,虽然陛下不让他平身心中不解,此时也安下心来打算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事。
  没想到那人一张口说的便是北境的军情。
  “邺城守军十万,塔塔向邺城而来的大军原本只有大概五万,论人数上,是我方占优,况且又是守城之战,相较塔塔来说,此战并不难对付,此前塔塔有一次夜袭,大将军指挥作战雄风不减,以最小的损失成功将塔塔击退,本是消减了对方气焰,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李庭玉问道。
  那人抬头,猩红的眼中难掩愤慨:“塔塔第二次强袭的时候,从东北方有一股大军和塔塔汇合,两股拧成一股之后敌军增多,大将军这边优势不在,只能仗着地势顽强抵抗,等待增援,然而增员却迟迟没有等到,不仅如此,塔塔对邺城边防布置,哪里薄弱哪里强势都十分清楚,简直就像有人送上去军情一般!”
  那人说到此处哽咽一下,低头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城破之后,大将军不肯退却,被敌将阿斗亘射中了两箭,最终不治身亡……赵将军这时候才带着大军姗姗来迟,而从东边行进的那支塔塔大军,若是不途径赵将军驻守的临漳,根本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汇合,事后大将军的副将质问赵将军为何来得如此之慢,赵将军只道,他在临漳也同样遭到了伏击,所以才损失了增援的时间。”
  他说到此处已是不说,大殿中异常安静,只有他粗粗的喘气声,好像这样才可以平复心中怨愤。
  李庭玉忽然转过头看着李自琛。
  “你听懂了吗?”她问。
  这五个字所蕴含的信息太过沉重了,李自琛一时愣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木雕,很久都没有回一句话。
  李庭玉又扭头去看卓九娘:“九娘,你听懂了吗?”
  卓九娘神色微动,她敛眉颔首,轻轻地道了一声:“儿臣听懂了。”
  李庭玉点了点头,眼中好像终于露出一丝欣慰。
  “朕在位十九年,从来没有一天觉得这位子稳固过,你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安然度日,是因为有人在替你阻挡一切危机,然后你终有一天会发现,不是有所人,都会永远忠于你的。”
  李庭玉好像忽然之间变得苍老了,她絮絮地说着,翻过身看着顶上,声音虚弱无力,跪在地上的李自琛心里一揪,他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
  “朕希望你有一日能看清人心,看清那些忠于你的人到底是谁。”
  李庭玉偏过头看他。
  “张氏怀有身孕三月之久,在这之前,朕并未将你与九娘赐婚,你要是想以此来抵抗朕对你的控制,也不会未卜先知未雨绸缪,只能说明是张氏自作主张,使了小心机才怀上的,于大婚那日将此事故意揭露,你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吗?”
  “她在告诉世人,太子最爱的不是太子妃,而是她。”
  “而你知道别人看到的是什么吗?”
  李自琛肩膀一震,就听李庭玉继续道。
  “别人看到的是太子与卓氏生了嫌隙,有嫌隙便是有缺口,便可以趁虚而入,便可以挑拨离间,便可以试探你和卓家之间,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
  “而你,能分清什么是忠言,什么是逆语吗?”
  一句句话振聋发聩,李自琛低沉着头,手指忍不住抓紧了衣服,他好像从未听过母亲这样教导他,而他呢?他在她的语气中听到的是满满的失望。
  那些话,他不是没想过,他不是没怀疑过张氏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不是没想到冷落卓家会让有心人趁虚而入。
  他只是不能接受被强行安排人生,现在却突然懂了,妥协着接受一切的他其实才是那个最软弱无能的人。
  “儿臣,知错了。”他吞了一口气,似乎花了好大的力气。
  他忽然仰起头,脸上浮现出坚定之色:“卓家不会白白蒙受冤屈的,外曾祖父也不会白白战死。”
  一旁的沈轼之看着他,嘴角缓缓上扬。
  李庭玉却是摆了摆手:“那是今后你自己的事。”
  ——
  日落西沉,宫中已到了掌灯时分,入夜的风又吹起来了,将宫墙上的白雪拂落。漫长的街道上,三个人影缓缓上前移动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你跟着我做什么,兵马司很闲吗?”有人啐了一口。
  景彦扭过头看他,神色复杂,脸上一点开玩笑的神色都没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拿我寻开心?”
  季琅突然停下脚步,扶着他的壮福也慢半拍地站住了。
  “不然呢,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对。”他呼出一团寒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快要十五了,月亮缺了一个角,只差一点就是大团圆。
  好像有点遗憾。
  “你不是已经拿到解药了吗?还怕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说话算话了,就是骗他谢柏了怎么样?”景彦气得头顶冒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季琅。
  季琅却是低笑一声:“是你傻还是我傻,我躲着,才是永远没有头,而且……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解药能不能真的解毒你能完全相信他吗?”
  “再说了,只要我身份不变,结局就不会有多少改变,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
  听到季琅这么说,景彦转过身去,冲着天大吼一声,发泄过后,他又去看他:“那姜元娘呢?你这么做,让她怎么办!”
  寒风呼啸而过,像刀子划在脸上,季琅的脸色有些僵硬,他不说话了,拍拍壮福的手,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景彦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口,有些后悔地打了下自己的嘴,然后快步跟上去:“你如果放心我……”
  “我不放心!”季琅打断他的话,转头是一张气愤得不能再气愤的脸,“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可把你那些心思给小爷收起来,就算我最后穷途末路死路一条……”
  他忽然顿住声音,双眼闪动,面上尽是纠结之色。
  他叹了口气,偏过头看着前方,前面没有灯光,是空洞的黑暗,好像看不到尽头。
  “你要是有能力,我还是希望你能护她一命,她受了很多苦,我本想让她后半辈子平安顺遂的。”
  景彦心中毫无旖旎,有的只是凄冷和愤怒。
  他没有回答。
  季琅背对着他,作势要告别:“我去一个地方,你没什么事就回吧。”
  说完,壮福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走向了另一条街,与他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景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祖母过大寿那天。
  他站在紫竹林里,也是像这样看着季琅的背影。
  他其实很早就被那个娇俏明艳的女子吸引去了,他容忍她在他地盘逞凶斗狠,一次又一次。
  从来没什么谁输谁赢,他们是两情相悦,而他景彦,只不过是那第三人而已。
  景彦也转过了身。
  第二日,温太医守约来到了说是李府其实就是个两进的破宅子里……
  到了傍晚时分,姜幸悠悠转醒,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季琅正趴在床头看她,一双黑眸透亮又深邃,好像含着一池春水。
  姜幸看了他半晌,忽然一把搂住他脖子。
  “唉唉唉唉唉!”季琅被她一抱,整个身子挨过去,却不小心抻到了屁股,针针地疼。
  姜幸好像坐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一直在逃亡,却怎么也迈不开腿,而谢柏就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我怎么回来的,你把我救回来的吗?”姜幸像是没听到他的惨叫声,贴在他耳边问道。
  季琅不挣扎了,他撑着身子脱离姜幸的怀抱,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内侧,直愣愣地看着她:“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还能有谁?”
  “那谢柏呢?”
  季琅神色一僵,挪开身子趴到一旁,指了指自己的屁股:“我把他打了个半死,陛下把我打了个半死。”
  姜幸脸色一变,忽地从床上坐起身,这才注意到季琅的异常:“怎么了?打你哪了?屁股?”
  说着,姜幸便要扒开季琅的裤子去看。
  季琅大惊失色,赶紧捂住裤子:“看什么看!怎么什么都想看?好奇心那么大呢……”
  说着说着老脸一红,但是姜幸是真的担心他,瞄了瞄他屁股欲言又止,季琅见状,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扶住姜幸肩膀,让她左右看了看。
  “发现什么不同没?”
  他好像是要故意打散她注意力,姜幸也就真的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她四下看了看,喃喃道:“这好像不是醉方居……”
  “没错,不是,你等着。”季琅兴致很足,他“啪啪”拍了两下手,门突然被打开了,姜幸还有些惊弓之鸟,下意识往季琅怀里靠,双手也不自觉地搂住了他后腰,季琅心里那个甜啊,笑不呲笑不呲地,嘴角要咧到耳根子后头去。
  进来的是姜幸身边的四个丫鬟,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憨头憨脑的男人与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只几个人几乎要把屋子堵的水泄不通了。
  姜幸疑惑地扭头去看季琅,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咫尺的距离,季琅把视线从她湿漉漉的大眼睛上挪到门口去,清了清嗓子:“咳咳!这是我在外置的宅子,这三个呢是我买的下人,以后咱们不住侯府了,就住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在意,这里你最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样,高不高兴?”
  姜幸愣了半晌,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问起,谁知道季琅都不等她回答,他拉着她的手,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人穿上鞋,门口的人让出一条路,姜幸被他拽着走了出去,刚踏出门槛,她就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季琅给她披上了衣服。
  她看到院中被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将整个院子照得仿若白昼,灯光比星辉还要美,透过各色的灯罩,发出不同的柔和光芒,她刚要转头去问季琅是怎么回事,突然听到一震巨响,接着,连天空也被照亮了,一道又一道光线划破天际,火树银花在天空中绽放,美丽在消逝和重生之间不断续存。
  一切都是精心准备好了似的送到她眼前。
  季琅忽然执起她的手,眉眼含笑,一双黑瞳摄人心魄。
  那笑容依旧是恣意张扬的,像是个等着要强取豪夺的登徒子,嘴角里带了三分痞气。
  “为夫心心念念了很久,朝思夜想,恨不能寐,娘子可否,为我跳一次折腰舞?”
  来了!小天使们给我的反应,让我觉得我好像把虐的地方写的很甜?
 
 
第103章 和离
  烟花将黑夜渲染得恍若白昼,光亮一闪一闪地映照着姜幸酡红的脸。
  灯火绚烂,长夜热闹,她立在季琅身前,微微抬着头,目光流转的脉脉情意,好像都要流淌到他的心上。
  季琅心里蓦地一疼。
  他紧了紧手,嘴角依旧是灼眼的笑意:“怎么不说话了?你给那么多人都跳过,唯独你夫君我没见过,你不想给我看吗?”
  他尾音缠人,姜幸倏忽间回到现实,才发觉自己刚才看他竟是看痴了,忙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将手从他掌心里抽走。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每次一提折腰舞,你都是一副不屑蔑视的样子……”她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嘴中吐出的话似是在娇嗔,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跳还是不想跳。
  季琅听了后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地说道:“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怎么了……”姜幸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等他解释。
  “我这人不是好面儿嘛!喜欢得紧的东西,就说不喜欢,疼得要紧的人,也不说我疼。”他顿了顿,眼睛直视姜幸,映出满天星河,脚步上前挪了一寸,只那一寸,仿佛花了好大的力气。
  他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拥在怀里,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晃了晃身子:“满京城里贵公子没有不为你舞姿惊艳的,我乃人世中凡夫俗子一个,怎么能逃开了去,我日日想,夜夜想,却不敢告诉你,你说我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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