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简淡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 两个刚进来的小宫女一人扛一条胳膊, 把她往外面架。
其中一个正是偏殿那位收了银票的小姑娘。
她一手搂简淡腰,一手抓简淡胳膊,搂腰的那只手狠狠在她软肉上一掐……
简淡一激灵, 人又精神了几分。
她知道,小宫女知恩图报, 在还那一百两银票的人情呢。
总共没几步路,小丫头掐了简淡十几下,疼得她直想吸气。
简淡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一百两银子买来这一顿掐,还不如不花。
怎么就那么手欠呢。
女官引着小宫女把简淡拖到长春宫后面,扔进一间宫女们使用的净房,又被按在一只恭桶之上。
简淡明白了,静安要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果然, 没过多久,外面飘进来一股恶臭之气。
门一开, 用棉帕堵住口鼻的静安走了进来, 笑道:“数月未见,简三姑娘别来无恙啊。”
简淡笑了笑,“民女确实别来无恙,可静安郡主就未必了吧。怎么样, 大病痊愈了吗?”
她微微侧头,看向静安身后的几个木桶,不消说,那里面装的定是大粪。
原来淑妃打的是这个主意。
由静安出面,就可以定性为孩子间的打闹,即便过分些,也是静安郡主的错,一顿申斥倒也罢了。
首辅大人总不好出面较真的。
而且,她吃了大亏,却要顾忌着名声,咽下这口窝囊气。
好主意!
淑妃果然不简单。
静安明白,简淡已经知道她的糗事了。
她脸上的血色飞快地消退了,大步朝简淡冲了过来,“我要杀了她,都给我按好了!”
“郡主息怒,郡主息怒啊!”几个宫女紧着追上来,试图阻拦静安。
简淡只是有些困倦,力量还在。
她的身子突然向后一倾,蜷起双腿,朝两个宫女狠狠一踹,之后立即起身,从三个宫女的钳制中顺利挣脱出来。
墙角有只马桶刷,她一把将其抓起来,对准已经跑过来的静安,揶揄道:“需要民女帮郡主刷刷吗?”
静安脚下一顿,又后退一步,随即一弯腰,大吐特吐起来……
简淡眨了眨眼,用左手捂住口鼻——若非净房里太臭,她几乎就要开怀大笑了。
她忍住笑意,闷声说道:“郡主若是身体不适,还请早些离开这等污秽之地,民女先告辞了。”
她正要往外走,就听“咚”的一声,放在门口的粪桶突然倒了,泼出一大堆粪水。
几个宫女猝不及防,绣鞋沾满了黄白之物。
尖叫声此起彼伏……
门走不了。
简淡有些头疼,这要如何出去?
她看了看后窗,正要打开,就见窗外人影一闪,窗开了,沈余之一手按着手帕堵住口鼻,一手朝她勾了勾。
简淡麻利地跳过窗子,拍拍衣裳,拍散身上的臭气,说道:“世子来晚了。”她这话没经大脑,一出口才知道,她也不是没有怨念的。
沈余之牵住她的手,疾走几步,从角门钻出去,估计闻不到臭味了,才拿下口鼻上的帕子,说道:“确实都是我的错,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简淡没说话。
她很想告诉沈余之,她的仇她自己报,但又清醒地知道,她逞强不了。
这件事已经通天了,不是她们后宅女子打打闹闹就可以解决的小矛盾。
沈余之若不替她出头,用不上两天,她就会被淑妃活活玩死
简淡说道:“报仇的事好说,世子首先要想办法阻止淑妃宣我进宫。”
沈余之点点头,“简老大人说,从明儿起,你开始称病。”
简淡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心里一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攥在沈余之手里,当下向后一荡,挣了出来。
沈余之有些不高兴,正要说什么,就见穿着太监服饰的小城匆匆而来,说道:“世子,皇上要见简三姑娘,传达口谕的小太监已经到长春宫了。”
沈余之想了想,“且不去管他,你跟小城从那边走,直接去御书房。”
简淡一把抓住他的手,“那你呢?”
沈余之道:“皇祖父派人监视着我呢,我必须马上回我的寝殿。你不要怕,只要皇祖父肯叫你去御书房,就绝不会再有生命危险,顶多让你多跪一会儿,”
简淡闻言,心里定了定。
这倒是真的,泰平帝是皇帝,自当有皇帝的威严,怎能与她一个小姑娘家当面锣对面鼓呢?
“那你小心点。”简淡反倒嘱咐沈余之一句。
沈余之笑起来,“放心,我还没娶你呢。”
简淡有些脸红,扭头对小城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沈余之又拉住她,“不急,我备了这个,你赶紧绑在腿上,多少能缓解一点儿。”
他手里拿着一幅棉护膝,做工精致,大小粗细一看就是小姑娘的。
简淡呆了一下,随后心脏又狂跳起来,想说句谢谢,又觉得太轻,嗫嚅片刻,接过来,背着一干人等,用最快地速度绑在腿上了。
“我走了。”她撂下一句,兔子精似的跑远了。
沈余之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宫墙之外,这才转过身,快步朝他的寝殿去了。
有蒋毅帮忙引开皇上派来的御前侍卫,沈余之顺利溜回房间。
讨厌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小跑着进来,“主子,皇上的人还在前面等着呢,您再不回来人就要闯进来了,奴才好不容易才拦住的。”
沈余之道:“我知道了,准备更衣。”
……
到了御书房。
简淡一到,就被引了进去。
她半垂着头,乖巧地跟在老太监身后,按照老太爷的嘱咐,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乱瞟乱看。
大殿很大,空气中隐隐飘着龙涎香的味道。
才走几步,简淡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她想抬头看看,又强迫症自己把头低了几分。
“皇上,简三姑娘到了。”老太监禀报道。
简淡没有等到泰平帝的回答,只等来了脚下的一张锦垫,她知道,果然如沈余之所言,自己要多跪一会儿了。
这一跪,就是多半个时辰。
简淡腿上有护膝,再加上她忍耐的功夫了得,期间竟然一次都不曾动过。
“简淡?”简淡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声音不大,但威严有加。
“民女在。”她忙道。
“你好大的胆子。”泰平帝说道。
“民女惶恐。”
“惶恐吗?”
“是,民女非常惶恐。”简淡为了证实自己害怕,还特地抖了一下。
泰平帝冷哼一声,“可曾读过书?”
“民女才疏学浅,读得不多。”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当做何解?”
简淡迟滞片刻,道:“回皇上的话,这句话的本意是告诫女子:不得私定终身,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
“如果朕不同意你与睿王世子的婚事,你当如何?”
“回皇上的话,民女的婚事有民女的祖父做主,民女不如何。”
“如果朕替你指婚又如何?”
“回皇上的话,皇上乃万民君父,民女不敢不从。”
“呵……”泰平帝轻笑一声,“你很像你祖父,狡猾得很呢。”
简淡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保持沉默。
泰平帝又道:“你可听见了?”
“你非人家姑娘不娶,人家姑娘却并非一定嫁你,你输了。朕问你,脸疼吗,心疼吗?”
沈余之铁青着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目光锁住简淡,一言不发。
简淡抖了一下,抬起头,迅速看了一眼,被沈余之眼里的阴霾吓了一跳,又赶紧低下头。
她不过按照规矩敷衍一下泰平帝,却被泰平帝用来攻讦沈余之。
不得不说,这种攻讦还是有效的。
即便一般人,也会因此心生不快,沈余之为人偏执,说不得就生真气了。
可真生气又怎样?
他要当真不懂权宜之计的意思,那这样的人不嫁也罢。
她宁可不嫁,也不要生活在一个说句错话都要胆战心惊的人身边。
“你有什么话说?”沈余之冷冷地问道。
简淡苦笑,她能说什么?如果说刚才的话都是违心的,那就是欺君。
此时此刻,她宁可辜负沈余之,也不能欺君吧。
再说了,只长春宫偏殿的毒茶和毒点心还不够敲响警钟吗?
如果泰平帝不同意这门婚事,及早打消沈余之的执念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沈余之为此要杀要剐,那也是她的命。
最起码,不会祸及她的亲人。
她说道:“民女所言句句出自真心,还望世子见谅。”
“啪!”一只瓷质小挂件在简淡身前摔得粉碎,溅起来的瓷渣飞到简淡手上,割开一个小口子,渗出一滴鲜红的血。
“皇祖父,孙儿告退。”沈余之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御书房。
简淡心里一疼,视线直勾勾地落在手上,心里一松,脑子又一空。
泰平帝拿起一本奏章,说道:“你抬起头。”
简淡依言抬头。
泰平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摇摇头,对一旁的老太监说道,“老十三越来越牛心左性了。”
这句话看起来不着头脑,但简淡心里清楚,泰平帝的意思是:她长得一般,品行不忠厚,配不上沈余之。
名字配不上,却偏偏喜欢,就是牛心左性。
第114章
简老太爷亲自将简淡接出皇宫。
在马车上, 简淡将御赐的木匣子摔在小几上, 匣子里的花瓶撞在匣壁上, 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简老太爷什么都没说, 心疼地看着小孙女, 大手覆上她的发顶,来回揉了揉。
他不问,简淡也不说, 脑袋一歪,靠在他老人家肩膀上, 听着他平静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回府后,祖孙俩先去松香院了。
除大房外, 其他女眷都在,包括崔氏。
二人一进门,马氏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老太爷怎么样,是不是很顺利?”
简淡第一次进宫, 又不曾学过宫廷礼仪,马氏怕她酿下大错, 给家里带来隐患。
简淡行了礼, 按照简老太爷的指示,在他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落座后,她说道:“多谢祖母挂念,一切顺利。皇上知道孙女喜欢瓷器, 还赏了一只官窑花瓶。”
泰平帝金口玉言,说赏简淡梅瓶,但实际上却是一只花瓶。
简老太爷说,泰平帝想要表达的是“名不副实”,旨在提醒简淡,她不是他满意的那一款孙媳。
简淡让白瓷把匣子搬过来,打开,抱出一只白瓷花瓶。
花瓶瓷质细腻,色泽温润,如同上好的玉器。
东西是好东西,但简淡提不起兴致宠爱,如果能送人,只怕她当场就给两眼放光的小马氏了。
众人体会不了她的心情,七嘴八舌地问她进宫时的所见所闻——在座的女眷中,除了马氏,其他人都没进过宫。
简淡不得不勉强编几句溢美之词来形容长春宫的典雅、淑妃的贤淑,以及泰平帝的威严。
明明是几句谎话的事,简淡却感觉心力交瘁。
简老太爷见她脸色不佳,以有事要问简淡为名,带她去了内书房。
他安排李诚上了茶,让简淡踏踏实实地喝完两杯,说道:“跟祖父说说,到底怎么个情形。”
简淡找到别在袖子里的针,取下来,放在简老太爷面前,“这是在偏殿时,放在茶里的针。”
简老太爷捏过去,脸色变了变,“还有呢?”
简淡竹筒倒豆子,把接下来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皇家的孩子是孩子,犯错也无所谓,我简廉不能计较,也不敢计较。可我简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呵呵……”简老太爷低低冷笑几声,大手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拍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走出去,打开书房的门,在门口吹了会儿沁凉的风,回转后,说道:“你做得很好,祖父无可指摘。祖父很庆幸当时同意你习武,不然,即便没有毒药,那些屎尿也会要你半条命。”
“祖父,孙女在祖母那儿时还觉得有些后怕,跟您说完倒是好多了。看来,孙女的气运还不错,大风大浪虽多,但都顺利挺过去了。”简淡倾诉一番,心情好多了,反过来安慰简老太爷。
她拿起茶壶,给他的茶杯续上热茶,“孙女听舅祖父说过,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句话在您这儿可以变一变,智慧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您说是不是?”
简老太爷被她说笑了,“你对祖父还挺有信心。”
简淡放下茶壶,“那是!孙女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知道一件事,敢指着一屋子的书让孙女随便考的祖父整个大舜朝也没有几个。”
简老太爷点点她,“拍马屁。”
简淡道:“您爱听就行。”
“真是傻丫头。”简老太爷在抽屉里找出一只木匣子,打开盖子,抽出两张银票,“既然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那祖父多就给些银子吧,给小淡买个开心。”
“好嘞。”简淡双手接过来,一看面值,竟然是五百两一张的,“祖父,一千是不是有点多?”
简老太爷摆摆手,“你该得的。祖父晚些时候会让黄老大夫过去一趟,你从明天开始就称病吧,松香院就不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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