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之面色一沉,手在光滑的缎面上蹭了两下。
讨厌脚下抹油,端着洗手水小跑着出了门。
沈余之自嘲地笑了笑,道:“算了,成败还未可知,我又何必招惹她呢?再等等也不迟。”
他让烦人把斗篷解下来,对小城说道:“给她送回去吧。”
小城应了一声,把包袱拎在手里。
沈余之坐到火墙上,“崔晔每日都去梨香院吗?”
小城点点头。
沈余之闭上眼,说道:“他不行,年纪比小笨蛋大得太多了。一旦早早死了,小笨蛋要守不少年寡,这件事得想想办法。”
小城道:“世子无需担心,听说简老大人不喜欢近亲成亲,崔大公子只是剃头担子一头沉。”
沈余之摇摇头,“未必,如今她名声太差,崔家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人家了。”
烦人说道:“主子,万一简老大人真的归隐田园,简三姑娘嫁到卫州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隔得那么远呢。”
沈余之点点头,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担心简淡到卫州之后的事,他只担心崔晔趁他无法从赐婚中脱身时,定下与简淡的婚事。
白瓷在院子里发现了送回来的斗篷,交给简淡时,简淡什么都没说,只是让蓝釉把它裁短一些,给简思越送过去了。
斗篷只是个试探。
如今有了结果,简淡就可以放下了。
至于伤心嘛,或者会有,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重活一回,不是为了沈余之,只是为了她自己,该放下的必须放下。
简老太爷的风寒症一直不大好,虽说不那么烧了,但始终在咳嗽。
他在冬至那天上了乞骸骨的奏疏。
泰平帝于小寒那日批了,并派人接简老太爷进了宫。
君臣二人下了一天棋,简老太爷晚上才回家。
第二天,简家各房忙碌起来了——虽说泰平帝从未说过要收回简宅,但简家人却不得不自觉地离开,以免让有心人诟病。
因为早有准备,大家都很从容。
除大房的东西自己处置之外,其他三房都搬到了云县静远镇的庄子里。
林家离得近,派人帮了不少忙,很快就安置好了一切。
腊月二十二,简云丰带着三个儿女往庵堂去了。
天气寒冷,大家都坐了马车。
简思越跟简云丰一辆。
简思敏与简淡一起。
简思敏没骨头似的靠在简淡肩头上,说道:“三姐……”
“嗯。”简淡放下眉黛,“什么事?”
“我……没事,就是叫叫你。”简思敏摸了摸鼻子。
简淡想了想,问道:“你在害怕母亲见到我会生气吧。”
简思敏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怕你生气。”
小滑头。
简淡失笑,她可不认为自己比崔氏更重要。
简思敏见她不信,尴尬地笑了笑,“三姐,明儿就是小年了,不管是你还是母亲,我都希望你们好好的。”
简淡拍拍他的手臂,“好,到时候你护着我些,我尽量不去招惹她。”
下午申时,马车抵达庵堂。
父子四人下了车,刚敲开庵堂大门,便有一匹快马奔驰而来。
简淡回头一望,见是李诚,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简云丰脸白了,转身就往回跑,问道:“可是家里出事了?”
李诚下了马,压低声音说道:“二老爷,睿王妃没了,老太爷让二老爷不必回转静远镇,从庵堂出发直接回卫州。”
简淡和简思越离得很近,听得清清楚楚,但心里又稀里糊涂。
睿王妃死就死了,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赶回卫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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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捉虫)
简淡在庵堂正殿上过香, 径直去了跨院。
简云丰同简思越兄弟去禅房探望崔氏。
此时是比丘尼们静修的时辰, 崔氏正在禅房。
不过月余未见, 崔氏明显老了, 额头、眼角多了不少细纹, 法令纹也深了,明明三十出头,却有了四十的模样。
“崔氏。”简云丰轻轻叫了一声。
崔氏停止诵经, 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到简云丰脸上, 泪水漫过眼眶,大颗大颗地落了下去。
“母亲。”简思越、简思敏一起跪了下去。
禅房里响起一阵细碎的呜咽声……
半盏茶的功夫后,简云丰从怀里取出一方绣帕递给崔氏。
崔氏接过来, 瞧见熟悉的针脚,哭声更大了。
简思越站起身,劝道:“母亲,仔细哭坏了身子。”
简思越想劝一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只好闭上嘴,下意识地看了看禅房四周。
禅房很整洁, 衣柜、桌椅、佛龛、文房……该有的家具一个不落。
只是, 简雅的牌位并不在此处。
简云丰的心思跟简思越差不多,环顾一周后,与简思越对视一眼,不由重重叹息一声。
崔氏止住哭声, 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一眼被简思越看个正着,他立刻猜到崔氏的心思,登时哭笑不得。
他想,难怪母亲会把简雅养成那样的性子而不自知,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原来她在骨子里与简雅是一模一样的。
简思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把简思敏拉过来,说道:“父亲,你与母亲说说话,我和二弟去看看小雅。”
简云丰在蒲团上坐下,摆了摆手。
简家先人的牌位在往生殿。
往后殿里佛香袅袅。
简淡站在简雅的灵位前,说道:“其实,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你报仇的。然而,赢是赢了,我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乐。”
“你用自杀报复我,如今阴阳相隔,万事都成泡影,有没有后悔过?”
“不怕告诉你,我还住香草园,每日都在你自杀的地方写字画画,并无不适。父亲大哥和二弟难过一些日子,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你瞧瞧,这日子不管没了谁都是一样的过,你的死,毫无价值……”
外面传来脚步声。
简淡陡然惊觉,回过头,恰好看到简思越简思敏先后跨过门槛。
“三妹!”简思越心疼地叫了一声,取出棉帕,放在简淡手里。
简淡伸手在脸上一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惨笑一声,转过头,继续对牌位说道:“虽说我们是孪生姐妹,但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真的不像,最起码我没有你心狠。”
“好了,都过去了,你这样二妹在九泉之下会不安的。”简思越拍拍简淡的肩膀,拿出三炷香点燃插上,拜了拜。
简思敏也跟着上了炷香。
兄弟俩一句话都没说,上完香,就默默退了出来。
庵堂用饭早,三人刚进正堂,小比丘尼就把素斋用食盒送了过来。
“二老爷还在禅房?”简思越问道。
小比丘尼点了点头,又道:“等会儿就是晚课,估计马上就能回来了。”
三人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简云丰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父子四人开始用饭。
庵堂饭菜朴素,大家用的也快,不到一刻钟,就全都撂了碗筷。
王妈妈上了茶,说道:“老爷,老奴想去看看太太。”
简云丰道:“去吧,替我劝劝她。”
王妈妈先是不懂,但随即福了福,“是,老奴告退。”
“你们几个也出去。”简云丰把白瓷等人赶出去,说道:“我有话对你们说。”
简思越知道,他猜对了。
崔氏果然要还俗。
……
睿王府阖府缟素,一片洁白。
致远阁也不例外。
沈余之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面,目光落在麻布蒙起来的彩色瓷器上。
讨厌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想点儿法子吧,万一查出点什么……”
烦人拍他后背一下,说道:“怕什么,又不是咱们干的。”
沈余之心道,真是蠢货,哪里来的万一,这件事就是冲着我来的。
睿王妃死了,他的婚事至少要延后三年。
如此,得利的是庆王和英国公府。
英国公没有这个胆子,就只能是庆王干的了。
睿王妃出身忠勇侯府,现忠勇侯是她嫡亲兄长,虽说眼下是个闲散人,但忠心的属下不少,在几大营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在庵堂路上截杀简淡的那几个人,应该就是他的手下。
现在庆王杀掉睿王妃,再把火引到他身上来,一方面杜绝了父王和齐王联手的可能,另一方面离间父王与忠勇侯的关系。
庆王就会更加从容。
那么,假设皇祖父不想看到庆王独大的局面,他会怎么应对呢?
沈余之站起身,躺到躺椅上,盖上被子继续思考。
如果皇祖父当真想借庆王的手除掉他们父子,再以此为借口除掉庆王,就必须让庆王更加紧张起来。
他老人家也许会再颁一道圣旨,责令他与萧月娇在百日热孝期间成亲。
理由现成的——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想亲眼看到最喜欢的孙辈成亲。
等他和萧月娇成了亲,再放出风声,立父王为太子。
庆王就该真的急了吧。
毕竟,他是皇祖父表面上最宠爱的一个孙子,把皇位给父王,就等于给了他。
庆王不敢再赌,就只能动手。
……
然而,猜测只是猜测,不等于事实。
现在只能等,看皇祖父会不会按照他设想的来,只要他老人家真那么做了,他也就不必客气了。
你想捧杀我,我想捧杀他,大家互相利用,端看谁技高一筹吧。
沈余之打通思路,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讨厌进来叫醒了他:“主子,三法司来人了,忠勇侯也来了。”
沈余之坐了起来。
蒋毅禀报道:“世子,忠勇侯的意思是,王妃暂且不举行葬礼,停放到白马寺,何时查明凶手何时下葬,王爷已经答应了。”
沈余之点点头,身为丈夫,为妻子鸣冤昭雪是应有之义,必须答应。
“都抓了谁,在哪里审?”
蒋毅道:“王妃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带走了,将在大理寺审理。”
沈余之示意讨厌倒杯热水来,说道:“蒋护卫安排个妥帖的人手,去大理寺关注一下。”
“是。”蒋毅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讨厌松了口气,嘟囔道:“幸好咱们用的不是王妃的人。”他指的是之前给睿王妃下毒的人。
烦人道:“就是就是,不然一用刑,就什么都完了。”
沈余之喝完一杯热茶,哂笑一声,道:“你们太天真了。”
他话音将落,蒋毅又从外面返了回来,“世子,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没等出府就招了。”
“她说她收了世子的贿赂,给王妃的药里下了毒药。”
沈余之歪了歪脑袋,“理由是我与王妃不睦?”
他用的是陈述句,显然对此极为笃定。
蒋毅钦佩地看了沈余之一眼,道:“正是。”
讨厌有些惊慌,“主子,怎么办?”
沈余之道:“不怎么办,她说是我就真的是我了吗,证据呢?”
蒋毅道:“世子说的是,世子与王妃不睦多年,没道理在这个时候突然毒死王妃。不过,世子有证据证明此事不是世子所为吗?”
沈余之笑了笑,庆王的主要目的是阻止他通过萧家与齐王联手。
弄出个嬷嬷来陷害他,不过是顺带着增加一些有趣的戏码罢了。
庆王能找人陷害他,他也当然也能找到证据证明不是他。
大家玩一局,各凭本事吧。
不多时,睿王与刑部尚书汪大人、左都御史杨大人,以及大理寺卿李大人同时造访致远阁。
沈余之移步大会客厅。
睿王、刑部尚书坐主位,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分坐左右次位。
一个四十左右的老嬷嬷跪在下面,满脸泪痕,但十分镇定。
沈余之进来后,懒懒散散地拱拱手就算打过招呼了,然后在讨厌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说道:“父王,这是给王妃下毒的凶手吗?”
睿王没好气地说道:“这奴才说你让她给王妃下了毒,你怎么说?”
沈余之看了看三位大人,明知故问道:“几位大人就是为此而来吗?”。
刑部尚书汪大人捋着胡须,没有说话。
左都御史杨大人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大理寺卿李大人是庆王的人,他开了口,“世子,下官的确为此而来,但并非针对世子,只是职责所在,既想为睿王妃讨回公道,也想为世子洗清这不白之冤。”
沈余之把玩着手里的小飞刀,“如此,本世子还要谢谢李大人咯?”
李大人面不改色,拱手笑道:“世子客气了,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说完,他对跪着的嬷嬷说道:“丁陈氏,你把刚才说的再与世子说上一遍。”
丁陈氏抬起头,看向沈余之,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手上,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泪水更加汹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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