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偶尔滞涩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腰间骤然一紧,是他的手臂环了上去。细棉布料停止脱落,清凉感消失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到原位。我刚要长舒一口气,下一刻,下巴突然一痛,被他用两根手指狠狠地捏住、抬起,大片黑影降落下来,滚热而急促的呼吸密密地洒在我的脸上……他低下头,脸庞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琥珀色的眼眸在此刻灼亮极了,简直快成了疯狂焚烧的浓郁金色。
我心跳重重地响了一下,大脑空白直接停转。
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睛、神色都已恢复如常,只是呼吸仍有些不稳:“可以了吗?”
我这时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扯开他的衣服遮住半边脸,望了一下走廊。
路易斯已经走没影了。
“可以了……”
他闻声,立刻把衣服从我手中拽了出来,退后两步,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说道:“还有事么。没事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反正他摸都摸了,这种情况我自己也不能处理,不如求他帮个忙,“能不能再帮我……”
“不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没想到他拒绝得那么快,我有些着急:“帮我剪一下头发……也不行么?我头发缠在钉子上了。”
第11章
他久久地沉默着,不答应也不拒绝。要不是他的左手一直重复攥紧又松开的动作,我几乎要以为他在发呆。
不知不觉间,又传来人声与脚步声,而他始终一语不发,看来是指望不上他帮忙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露就露吧,比这更暴露的戏服又不是没穿过,再说眼前的人明显对我不感兴趣,露了也无所谓。
咬咬牙抬起手,低胸领口顿时微妙地深陷了下去……其实也没露多少,但毕竟是私密部位,在随时人来人往的地方露出一大半,令我感到非常不安。
硬着头皮摸到头发与铁钉相缠的位置,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指甲把死结挑开。可是,周围实在是太热了,空气盛夏湖光般闪灼灼地颤动,发丝湿漉漉地粘在双颊,一开始我还有耐心拨开它,到后来,只觉得烦躁无比,甚至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都怪他……
这个想法一出现,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有了宣泄口。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头发怎么可能被铁钉勾住?
整条走廊那么长,那么宽,能站的地方数不胜数,他却偏偏选择站在我的身旁,还靠得那么近,害我只能紧巴巴地贴在梁柱上,头发裙子因此被铁钉勾住之后,跟他求助,他还装傻不管……啊!不想还好,一想真是太气了。
抬起头,我向他投去了仇恨的目光。刚好,他也在看我。于是我含着生气的眼泪,用力地瞪了他一眼,希望他能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而他快速转开脸,抬手再度松了松领结,同时喉结十分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左手缓缓攥成拳头。这时候气得攥紧拳头的人不该是我么。
不管了,我打算直接用蛮力扯断头发。四周温度高得不像话,脑袋钝钝的,像被谁捶了一拳,再待下去,我不热死也会被气死。
就在这时,手腕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扣住,有什么东西当头沉重地罩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是赫斯特的风衣外套。
“别动。”他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画面的原因,这一刻,他简直就像是在贴着我的脸颊说话,“我要怎么帮你。”
血液上涌,耳垂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即使隔着一层呢制布料,也能感觉到他的声音羽毛般搔过我的耳廓。我单手撑在他的胸上,将他推开了一些:“附近应该挂着剪刀……直接把那缕头发剪断就好……”
他没说话。头皮轻微作痒,是他在用手指拨弄我的头发。
好半晌,他忽然说:“帮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他停顿片刻,以一种不容违逆的口吻命令说道:“不准再用刚刚那种眼神看别的男人。”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听见没有。”陈述的语气。
“我刚刚的眼神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话未说完,他手伸进来,惩罚性地捏了一下我的脸,冷冰冰地打断我的话:“想必你知道,我和吉里夫人是旧识,她为她的丈夫坚持守寡了那么多年,我不希望她的女儿被误认为是水性杨花的人。”
就像是一道响雷劈下,我简直不知道是该先震惊他的动作,还是先震惊他的话语。我怎么就水性杨花了……等等,借着他伸手透进来的一线微光,我看见他的小拇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款式陈旧,表面镶嵌着一颗星光般耀眼的钻石,略有些磨损,似乎已经佩戴了很长时间。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熟悉感排山倒海而来,脑中嗡嗡作响,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难以站稳。
或许在上辈子,这枚戒指已不能算作秘密,剧院里人人都知道它的来历,但这辈子我敢肯定,除了我,就只有……魅影知道。
因为这枚戒指,本身就是他的。
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指,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不,我不可能记错,克里斯汀曾亲口对我描述过这枚戒指,我怎么可能记错。
当时,她因为没找到这枚戒指,吓得直掉眼泪:“怎么办,梅格……他命令我,必须永远戴着这枚戒指,一旦弄丢,则将会迎来他无穷无尽的报复。梅格,怎么办,我好害怕,你帮我找找吧,是一枚黄金钻戒,外圈刻着我和他名字的缩写:C.D. & O.G.。”(1)
轻轻转动指环,连呼吸都随着动作而变得缓慢。我说不清这一刻心里到底是期待,是害怕,还是什么。假如他真的是魅影,那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是否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同时,是否也证明,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遥远……他能容忍克里斯汀在他的面前被夏尼子爵带走,是否也说明,这辈子他对克里斯汀的感情,其实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深。
我是否还有机会靠近他、了解他……
就像是死后的灵魂审判,我不知道将要面临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眼眶酸热,泪水是两串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打在他的手指上。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哭,可是这时候怎么忍得住。
终于,指环被我转到了后半段。
我用他的衣袖蹭了蹭眼泪,闭上眼,再睁开,满怀期待地看了过去。然而,什么都没有,指环表面一片光滑。
是地狱。
他不是魅影。
大概是他和魅影拥有太多的相似点,以及他对我模糊不清的态度,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要是魅影也这样就好了”。事实证明,魅影不可能这样。
本以为自己会习惯失望,不会再难过,毕竟这辈子从一开始,就在不停重复失望的过程,但当真相摆在眼前的一刹那,我还是感到了浓浓的疲倦与无助。
一时间,情绪低落极了,连他什么时候掀开衣服,捧起我的脸都没能觉察到。吸了吸鼻子,我扭开头,胡乱擦擦眼泪,小声说:“快点剪掉吧,我有些困了。”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很低:“……抱歉。”
我诧异地望向他,发现他的脸孔上尽管依旧没什么波澜,眼中却少见地流露出些许慌乱。他以为我是在为他的话而难过?
换作从前,我或许还有心情深究一下,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说了之后又为什么道歉。现在,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蒙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
我实在没有精神,再去进行复杂的思考了。
剪掉那缕头发之后,气氛异常静寂。
本想进洗衣房,随便捡一件脏衣服裹在身上,却被赫斯特一把搂进怀里,他将自己的风衣披在我的肩上,取下挂在一旁的猫眼假面,轻轻覆到我的脸上:“走吧,我送你。”
我刚要说不用,他的一根手指已堵上我的唇。果然,慌乱只是我的错觉,他一如既往的独断专横:“不准拒绝。”
不拒绝就不拒绝。
一路上,我收到不少暧昧而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时就体现出那枚猫眼假面的重要性,它完美挡住了众人充满探究的视线。
穿过长廊的一个拐角,房门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见周围没有人,脱下了他的风衣外套,叠好放进他的怀中:“谢谢。”
他立刻侧头看向壁上的一盏灯:“不用客气。”
我不由有些疑惑,然后垂头发现了答案——脱外套的时候,裙子的肩带不小心滑下肩膀,露出了一半胸部。
因为情绪还处于一个沮丧的状态,所以我并未感到羞涩,十分冷静地把肩带拉了回去,看着他僵硬的表情、通红的耳垂,我甚至还想出言安慰。
不过,不得不感叹,这人真是奇奇怪怪,有时候无礼到接近粗暴,有时候又绅士得让人无从点评。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多亏了他的帮忙。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困意十足地对他说了一篇长长的致谢词。
他一边听着,一边披上风衣,戴好黑手套,语气冷得慑人:“都说了不用客气。”
再次看了看他桃粉色的耳垂,我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不过,耳朵红成这样,面色却依然冷若冰霜,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吧?
胡思乱想了片刻,我正要跟他说晚安,然后清空大脑,进屋睡觉。
就在这时,手腕再度被他捉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壁灯昏暗的缘故,他的眼睛竟然又成了两团炙热燃烧的金色。
“虽然说了抱歉,但并不代表我想收回要表达的意思。”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竖起了风衣的领子,语调冷冷,“别让我发现你用今天的那种眼神看别的男人,不然,你可以试试后果。”
我:“……啊?”
第12章
他完全无视我呆掉的表情,俯下身,教训小孩子一般拍拍我的脸:“记住了。”然后,硬邦邦地抛下句“晚安”,转身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通常来说,形容一个人茫然是“摸不着头脑”,但此时此刻,我显然已摸不着身体。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我思绪混乱地踢了踢墙角,决定还是先睡觉,明早再说。
第二天早上,我刚刚睁开眼睛,还没从朦胧的睡意中挣扎出来,门外忽然传来高调的喧哗声。
系好斗篷打开门,只见两个合唱团的女孩,站在长廊的尽头,正激烈地争吵着。其中一个涂着鲜红口红、穿着收腰长裙,相较于另一个神色激愤的女孩,显得异常沉默。
“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女人!你昨天不是说‘公开选角一听就是噱头,《牧羊女》女主角肯定已经内定了’吗?为什么今天一大早,我看见你从赫斯特房间里走出来?怎么不说话?敢做不敢承认吗?”
这段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不仅是我,周围所有人都舌桥不下。
红唇女孩一言不发,低头挽了挽发丝想要离去,被另一个女孩重重地推到墙上:“我记得你当时还说,像克里斯汀那样为了上位去勾引子爵的女孩很恶心,我看你和她半斤八两!”
这话一出,四周立即嘘声阵阵。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吹着口哨问我:“吉里小姐,你是克里斯汀的好朋友,她真的去勾引子爵先生了吗?”
“吉里小姐,克里斯汀昨天是不是没回自己房间?”
“吉里小姐……”
乱糟糟的起哄声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牧羊女》的女主角不会就是克里斯汀吧?”
《牧羊女》的公开选角,是剧院这两天热度最高的话题之一。昨晚的庆功宴,差不多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在讨论这个。此话无疑引来更多更长的嘘声,有人又是拍手又是大笑,有人则一脸意料之中地冷哼一声。
我迟钝地眨眨眼。其实除了最开始的那段话,后面一个字我都没听进去。
脑中还在重播昨晚的梦境。我竟然梦见自己哭着对魅影说,“不要离开我”、“真的好想你”。这还不是最羞耻的,最羞耻的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赫斯特,一把拉扯到身后。他居高临下地扣着我的手腕,眼神阴沉:“我说过,别让我发现你用这种眼神看别的男人。”
……看来临睡前他说的那些话,真的把我惊到了。
用力晃了晃脑袋,想将这两人给晃出去,然而梦中的感觉却莫名变得更鲜明了。头皮一阵发紧,像昨晚赫斯特的手指轻轻穿过我的长发。对了,昨晚剪下来的头发,好像被他随手揣进了裤兜里。他为什么不直接扔掉?
不,也许他扔掉了呢。但光是想到,他有可能会像魅影写的那首《春之天使》一样,留下那缕头发,大脑又是一阵混乱。
一般演出后,演员会有一到两天的休息时间,所以今天上午没有排演,也没有课程,直到傍晚才是《牧羊女》的选角。想到《牧羊女》,似乎刚刚有两个女孩在为这个吵架?
回过神,却发现气氛异乎寻常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和红唇女孩的身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迷茫极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很快,我就找到了答案——她将对准自己的矛头转到我身上。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看不惯我,这种事情不止我一个人在做,但只有我被骂得这么惨。”她天蓝色的眼盈满泪水,捏着裙角的手一直在发抖,“换做从前,我就忍了,毕竟做错事情就要付出代价,可今天我真的忍不了……人群中有个女孩,明明和我是一类人,却跟着大家一起骂我,我真的忍不了……”
有人嗤笑一声,觉得她在转移话题。有人则相信了:“你说出来,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帮你骂。”
她捂着嘴,摇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浸湿前襟:“我不敢……我怕她的情人报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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