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笼果的照耀下,山洞的一切便映入了傅慧眼底。
小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的杂草堆里,下半身已被血水浸透,一只幼羊的头颅连同蹄子一起卡在了她体外。
“福宝,是你吗?”晕眩间小白已经不敢肯定,眼前的小人儿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她太渴望了,要说这个山林有谁能救她腹中的孩子,那非福宝莫属。
“是我。”说着,傅慧将指尖的一点巫力转化成灵力,输入灯笼果,巴掌大的植株落地生根,转眼间长至洞顶,密密麻麻的果子照得山洞亮如白昼。
对上小白眼中迸射出的艳羡,傅慧摸了摸鼻子,发现自己本末倒置了,有这些灵力往小白身上一输……
在她身前蹲下,傅慧打开竹节,将里面的百花酿给她喂下。
小白冰冷的身子瞬间被暖流包围,缓了片刻,一使劲将小羊生了下来。
见此,傅慧将另一节百花酿给她放在头边,收了灯笼果走了出去。
白瑾迎上,忙将刚刚在附近探听到的消息报之,“……说是,小狼、红狐、山羊被一只飞龙带着,给您找珍惜药材去了。”
傅慧挑了挑眉,对他话里的信息不置可否。
收起的灯笼表面上看一如原样——巴掌大小,实际上却多了些灵性。若是在傅慧前世的那个世界,沉下心思好好的修个千百年,化形不过是早晚的事。
现今吗,化形是别想了,跟着她时间长了,倒是能修出灵识,方便交流。
傅慧点了点它的果子,给它选择的机会,“你是跟着我呢,还是要回去?”
小家伙倒底还小,懵懂间还不明白跟着傅慧的意义,虽然喜欢她身上暖融融的气息,却抵不过对家人的眷恋。
按照灯笼果的愿意,将它送走。傅慧嗅了下身上的血腥味,翻身爬上白瑾的脊背,一边吩咐他将自己送往温泉池,一边冲林间招了招手,唤了只猫头鹰,让她去庵里帮自己取身换洗的衣服。
温泉池离此不远,只是比较隐蔽,要穿过一线天的石缝才能到达。
洗完澡出来,傅慧已是哈欠连连。
白瑾小心地驮着她抵开虚掩的庵门,将人一路送回房间,盖上被子,又留了二十节百花酿,十节百果酿,才跃出慈心庵朝山林深处自己的家赶去。
一路上也没闲着,他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招唤一声附近的群狼,让他们帮着找寻小狼、红狐和山羊。
如此,等他到家,几只连同飞龙已浑身狼狈地等在了门口。
白瑾拿出五竹节百果酿,谢过寻送他们回来的狼群,方走到山羊跟前吩咐道:“小白已经生了,你先回去看看她。”
“啊!”这信息量,直接将山羊击懵了,继而反应过来他四蹄一扬,一边尖叫着“啊~我当爸爸了——”一边飞奔而去。
红狐撞了撞小狼,“不是说离预产期还要几天吗?”
小狼轻嗅了下他爹身上夹杂的气息,突然就明白了他们被强行唤回来的原因。他绕过红狐期期艾艾地上前,“爹,小白……她没事吧?福宝是不是对我们……”
白瑾按了按额头,这不是挺聪明的吗?可怎么就转不过弯,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跟他一起给福宝当一个山林护卫,反而要一心设法投胎成人。
白瑾想让他多忐忑一会儿,压压他近来越发倔强的性格,看能不能扭转他的思想,就没理他。而是转身进了山洞,将身上的几十节酒酿卸下收好,走到床铺前俯身卧下合了眼。
小狼盯着手里硕大的人参,突然之间便意兴阑珊,颓丧不已。
陷在父子俩古怪的气氛里,红狐颇为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退到飞龙卧着的那颗树下,小声道:“我怎么听着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
飞龙懒懒地动了下翅膀,只觉得每一根羽毛都在向他发出疲惫的抗议,他昏昏欲睡道:“能有什么事,没见狼王刚才的眼神吗,只有对我们行为的不认同,并无焦虑。还有,求求你别理我了,让我睡会儿。”
“切!你以为我不困啊!”红狐翻了个白眼,抬爪抠了抠毛发上结块的泥浆,“浑身这么脏,让我怎么睡。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附近洗洗。”
飞龙下意识地缩了缩泥爪子,含糊道:“等我睡醒再说。”
一个时辰后,白瑾从洞中出来,看了眼抱着人参强撑着疲惫立在太阳下的小狼,“昨夜小白难产,差点死了。”
小狼一机灵,心智从迷茫中清醒了这来,“是福宝救了她,对吗?”
“是。”白瑾眼里闪过抹赞赏,“你很聪明,单从我身上夹杂的气息,就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白瑾一边朝林阴处走去,一边继续说道:“我将你们寻药材的事说了,福宝当时眼里平静无波,不置可否。”他转头,怜惜地看了眼跟过来的儿子,“小狼,福宝身上不止有功德金光,她还有能力。你见她可曾张口向我们讨要过什么东西?”
“她根本不用讨要,只要发出一个信号,立即便有山林中的动物们帮她寻来了。”
“那她可曾发出过这样的信号?”
小狼摇了摇头,猜测道:“也许她还小,不明白山林物产的贵重……”
“不!”白瑾垂头看着儿子,包容地笑道:“这么想,你就太低看她了。”
白瑾的目光从他手里的人参上扫过,“无论是庵堂的东西,还是你手里的人参,甚至于我从悟空那里拿回的酒酿,她清楚世人对它们的狂热、渴望,及价值。”
“但这些于她来说,却是不值一提。你知道为什么?”不等小狼回答,白瑾自道:“因为这些,只要她想,不靠一点外力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拥有。”
“不可能!我们是山林的主人,光找这颗千年人参就费了很大的劲,她……”
“她能招唤她想要的东西,”白瑾打断他道,“如照明用的灯笼果。小狼,你今年两岁了,不说整个山林都熟知,大概还是了解的吧。那你可见过哪里有灯笼果?不说你,我活了八年,也没见过。可她随手就招了过来。”
“这山林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山石溪流……就连你我,只要她想,我们就是她可以随意处置的囊中物。”
小狼惊骇、疑惑道,“你以前……从未跟我说过这些……”
“我也是昨夜……才琢磨明白……”白瑾拍了拍儿子的头,“是追随,还是怎么,你自个儿好好地想想吧,就是投胎为人它也是分了好坏的。”
“爹,”蒋兰收了手,“你昨夜是不是又没睡好?”说着,她拿出本子记下了今日的脉案,“我等会儿给你熬份安神汤吧。”
宋承运任性地摆摆手,“我才不喝那玩意呢。小兰咱不说这些,给福宝的帽子你做好了吗?”
“好了,好子,昨天你不都看过了吗。”
“那才两顶,不够。”宋承运道:“不是说让你请人在那块蓝布上绣个花,再做一顶吗?”
“爹,我听村里上山抬东西的人说了,福宝光着脑袋,是不戴帽子的。”蒋兰将脉案收进医药箱,“你说这帽子,我们是不是就不该准备呀?万一福宝觉得我们嫌弃她的小光头,伤了她的小心灵怎么办?”
宋承运一惊,跟着不确定起来,“是这样吗?”他们本是怕福宝下山后,村里的孩子看到她的光头,觉得稀奇而指指点点,让小家伙不自在……倒是没往另一面想。
说来,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正是此刻他俩的真实写照。
“不行!”老爷子手里的拐杖一顿,站了起来,“我去找宋南升,让村里的孩子们排着队,都给我去宋尾巴家剃头去。”
蒋兰一拍掌,这注意不错,“行!我把家里的卤鹌鹑,鸡蛋、奶糖、还有麦乳精都拿去,剃头咱就给。”
方禹护着一个油纸包,小心地跑回了村头的牛棚。
一直到近前,方远山揉了揉眼,才敢确定眼前的光头小娃,确实是自家孙子,“小禹,你这……”啥回事啊儿,不会是被村人欺负了吧?
这般想着,他立即就急了,“小禹告诉爷爷,哪里疼?”
第20章 祭祀
方禹跑近,裂着嘴挺不好意思地朝他爷笑了下,打开油纸包:“没人欺负我。是村里宋家九房要收养山里的小尼姑,怕她一个人光着头显得特殊被人嗤笑,就向村里的孩子许诺,只要愿意剃光头就给吃的。爷爷你看,我领的是三只卤鹌鹑,正好你一只,我一只,傅叔叔一只。”
傅瑞闻言从窝棚里拖着腿出来,感叹道:“这宋家九房倒是个心善疼孩子的。”
方远山心疼地揉了揉孙子的小脑袋,调侃道:“以前别说给你剔光头了,大夏天的理个小平头都不愿意,嫌难看……”
“哈哈,看来是我们小禹馋肉了”傅瑞在旁笑道:“你别说这卤鹌鹑闻着确实香。”
被打趣,方禹腼腆地抿了抿嘴,捏了一只塞进爷爷嘴里,举了油纸伸到傅瑞面前,“傅叔叔。”
“这么点肉得来不易,叔叔可不能跟你争。”傅瑞摆摆手,“你吃吧,小孩子多吃点长得快。”
方远山咬着被猛然塞到嘴里的鹌鹑,瞪了熊孩子一眼,接了剩下的鹌鹑在手,跟着劝道:“别跟孩子倔着了,吃吧,一人一只,小禹都算好了。”
方禹将油纸又往前递了递。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傅瑞捏了只,迫不及待地张嘴咬了一口,浓郁的肉香在唇齿间绽开,他享受地眯了眯眼,赞道:“用料足,卤的到位,真香。”唯一的缺点就是放的时间有些长,不新鲜了。
方禹扯了根腿含在嘴里,细细嚼着,想着昨天从山上抬下来的那些箱笼,心下对那即将下山的小尼姑充满了好奇。
“哎,对了,方大叔,”傅瑞凑近方远山小心问道:“宋家九房的老爷子是不是叫宋承运?”
将骨头细细嚼碎咽下,方远山点点头,“好像是叫这名字。”农家人爱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别看他们刚来不久,却也知道九房的一举一动在村人眼里都是新闻,有关他们家的事扯个人问上两句,就能听上一两个小时不重样。
所以名字什么的真不是秘密,他也不介意回答。
“那同他一起呆在村里的这个儿子,是不是叫宋启海?”
方禹咽下嘴里的肉,好奇地打量了番,这位刚来一周因腿伤还没出过门进过村的男人,“傅叔叔认识他们?”
傅瑞瘸着腿将手里的骨头往远处一丢,拿着帕子抹了把嘴,又细细地擦了擦手,“若名字都对上的话,那应该是认识的。”
“哦,”方禹的目光转到他瘸着的腿上,“九房那位蒋阿姨好像是个医生,既是认识的,要不要我偷偷地请了她来帮你看看腿?”
傅瑞唇边的笑一僵,忙道:“不用了。咱这身份……还是别给他们添麻烦了。”
方禹懂事地点点头,“那我明天去山脚,再帮你采些消肿的蓟蓟芽(小蓟)回来。”
“真乖,”傅瑞探身摸了摸他的头,“麻烦了。”
方禹身子一僵,强忍着头上的触感,咬牙低喃道:“给牛割草时顺手就采了,谈不上麻烦。”靠着山一些普遍的草药很是不缺,蓟蓟芽更是遍地都是,只是叶片上带了锯齿,采时很容易扎到手。
等傅瑞回屋躺下,方禹冲到搭建的小厨房里拿碗舀了水,跑到房侧,一手往头上浇,一手飞速地搓洗着,直搓得头皮红了才拿毛巾一抹,跟着爷爷去了后面牛棚铡草。
老爷了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低声问道:“看着人可以啊,斯文有理,又温文尔雅,怎么就让你这么讨厌了?”他孙子他知道自小感知能力比较强,对别人的善恶分得很清。
为此,他时常担心,在孩子的眼里世界太过于黑白分明。可人哪有那么纯粹,存活于世哪一个不要经历人生七苦,享受生活给予的酸甜苦辣,也要背负人性中的贪婪与执念。
如此多变的生活经历,也造就了人们复杂的人性,善良的人就真的没做过一件错事?杀人犯就没有温情的一面吗?
“一股油腻的感觉,”顿了下,方禹又道:“喜欢不起来。”
方远山回忆了下,傅瑞来后的一言一行,半晌轻叹了口气,“我们私下防备点,面上别露出来。”
方禹睨了他爷一眼,“这话你自个记在心里吧,别一心软……”
“啧!”方远山气哼哼地瞪向孙子,“你能不能别在揭我的老底,老人家我都不要面子的吗?”
知时务者为俊杰,为免他爷继续唠叨,方禹马上哄道,“对不起,我错了。”
“哼!算你小子识相。”
草垛在一个草搭的棚子下,午间太阳直照而下,没有半点风,棚子里又闷又热。
爷孙俩一个压铡刀,一个送青草。
片刻,身上的衣服就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
一个小时后,方远山扶着铡刀气喘吁吁地捶了捶腰,冲孙子无力地摆了摆手,“歇歇吧。”
方禹放下手里的青草,起身回屋端了碗凉白开,递给方远山。
方远山咕噜噜喝下半碗,剩下方禹接过小口慢饮。
“说真的,”方远山戳戳孙子的胳膊,“你不会真为了三只鹌鹑就把头剔了吧。”
放下碗,方禹拿起捡来的破旧芭蕉扇,一边轻摇着给两人扇风,一边回道:“不是你说的吗,要入乡随俗,让我多跟村里的孩子接触接触。我想了下,觉得很是有理,省得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是谁,回击都找不到人。”
方远山抽了抽嘴角,心里的那点心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这未雨绸缪的也太过了,人家还没动手呢,你就先想着如何报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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