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做了这么多年,宋承运哪能不明白老儿子的意思。他们家虽是这桃源村,宋氏嫡系一脉,可现在这个年代谁还讲究这个。再加上他大半辈子都在外面,这宋氏、这桃源村早已不是他们嫡系的一言堂。
当然,他们家也没争这个的心。他回来,一是激流勇退,二是落叶归根。
意外的,是福宝的出现。
61年他回来时,身子骨其实说白了,没两年活头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老儿子,身上亦是暗伤遍布,活着也只有苟延残喘的份。
可就在他们回村入住的当天,山上陡起的金光一层层递进地往村中蔓延,经过老屋时,更是于他和老儿子身上久久萦绕不去。
翌日晨起,父子二人均是身上一轻,积年的沉珂虽不至于一朝尽去,却也行走坐卧与堂人无异。
桌子上的东西,宋启海一分为二,“一份给业娃家的媳妇补身子,一份给福宝。”
福宝不愿被人打扰,宋长明与玄静是旧识,又是这桃源村的村长,故而村里与福宝的交集,便一直由他们家承接了。
宋承运、宋启海父子都是军人,虽然一个已退休,一个因伤退了伍,可每个月的补助却没少,手里真不缺好东西。再加上,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几年来宋长明收东西送东西都成习惯了,当下点头就应了。
“你说你,”老爷子却不打算放过他,“家里困难,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六嫂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任责,哪能就一肩扛了呢。海城的医院地址不是给你留了吗,咋就不知道打个电话哩?”
半月前部队发来电报,孙子宋泽重伤住院,故而这半月他们都在海城,昨天中午才回来。
知道六房老嫂子出事,昨天下午他就叫儿子儿媳,带了吃的用的去了医院,就是住院费一次性也给交了两个月。
“九叔看你说的,我小时候吃着六大娘的奶水长大,你说这跟亲娘有什么区别。小芳怀着身孕,梅子走不开,村里马上就要秋收了,农具什么的还要修整……我们夫妻没能在六大娘身边伺候尽孝,心中已是不安,哪能连点看病钱都不掏呢。”
倒是孝顺,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你是尽孝了,就是苦了小芳那孩子。”
“业娃今天上山,”知道小芳怀了双胎,宋长海猜测道:“跟她有关吧。”
“是。”宋长明点点头,“业娃想去求个平安。”
“应该的。”老爷子吐出一个烟圈,烟气晕染间他神色柔和:“说起来,三年前小泽离家当bing时,要不是福宝让你送来一张平安符,小泽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怎么,”宋长明惊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从椅子上探出身子,他凑近老爷子小声问道:“那符起作用了?”
在此之前,福宝总共给过他两张平安符,还都是让他转交给九房的。三年前的一张,给的是出门当bing的小泽,一年前那一张,给的是宋启海的大哥宋长期。
老爷子亦学了他的样子,小声道:“听小泽说,子弹射来的那刻,胸前放“那个”的位置好像被人拍了一下,让他以完全不可能的动作,硬是侧了下身。要不然,那子弹就不是卡在肋骨上了,而是直击心脏。”
“……说起来小泽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救了,上一次是刚入wu那会儿,野外训练时他们那一队不知怎么地,就踏进了炮bing训练区,一颗榴弹就在他们身边炸开了,跟他一起的重伤了两人,唯有他只受了点刮伤。”
“那fu真的就这么神奇?”
老爷子直起弯着的腰,眉梢眼角都透着得意,“可不!”
宋启海在旁听着老爷子显摆,感概的同时心里更是充满了感激,想到今天的来意,他肃然道:“长明,海城的 seng/ ni大多都出事了。咱们这里怕是也不能幸免,福宝与师太那里你有什么章程?”
“还有,”老爷子烟也不吸了,“你去镇上开会,可有听到什么风声?”他们急忙慌地丢下还没有出院的孙子回来,原因也在这里。
“说起这事,我正发愁呢。”宋长明眉头不展道,“你们当师太出门是干嘛,就是听到消息,说隔壁宏安县清平寺,她一位老友……”
“我探到消息,”宋启海道:“国家支持seng/ni还俗。福宝纵然有些福运本事,毕竟只是个人,在国家ji/qi面前,咱家福宝最好是顺应大流。”
“长明哥,你看能不能劝劝师太和福宝尽快还俗?”
宋长明陷入了沉思,老爷子和宋启海也不打扰他,胸有成竹地等在一旁。
苏梅带着黄大丫端了茶进来,宋长明忙起身接了一碗,给老爷子放在手边,挥手打发两人出去,“我不敢保证……”毕竟福宝金光满身,一身fo性……愿意还俗的几率怕是不大。
第4章 努力做一个实诚人
“福宝若是实在不愿,那就上了户口住在村里,咱们来一个名义上的还俗。”光是这么想一想,老爷子就兴奋不已,“住的地方我都给想好了,我们家隔壁不是有空地吗,天晴后让启海去镇上活动活动,买些砖瓦。为免被人寻事,咱也不多盖,正房三间,厢房两间,再圈一个前后院。”到时他就在他们两家共用的那堵墙上,开一个小门,嘿嘿,白白胖胖的小福宝啊,就可以天天见了……
老爷子那副傻乐的模样,看得宋启海忍不住遮了遮眼,为免宋长明起疑否定房子的选址,他忙从兜里掏出一把票来,“镇上的红卫bing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摸来了,时间紧迫,做家具怕是来不及。咱都买新的,票我都找齐,你看这是床、衣柜、桌椅、座钟、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
“这,这也太打眼了,”不说村里,就是市里人家娶媳妇、嫁闺女也没这份聘礼或是嫁妆吧,宋长明忙阻止道:“家具庵里有,还都是福宝用惯的,到时我组织几个人给抬下来……自行车、收音机什么的,要我说有一件就行。”
“那怎么可以,”老爷子断然拒绝道,“新家新气象,咱家福宝哪能用旧的。福宝又不比城里的孩子差,收音机这些,别人有的我们福宝一样也不能缺。”
“可福宝她住在村里……”话说出口,宋长明才觉出不对,他被父子俩带偏了,福宝愿不愿还俗还不知道呢,怎么就讨论起她在村里的生活了。
“你们……”宋长明指着桌上的一叠票,“在海城就准备好了吧。”
父子俩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早已养成了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在海城一察觉到seng/ni的处境不对,那还不立即行动起来。就连即将可能要面对的各种问题,他们都一一考虑过了。
宋长明说他们准备的东西打眼,确实是打眼,这也是他们父子有意为之。山上慈心庵里的东西拎出一件家具,一个杯子都是古董,这些东西不能带进村,那就要重新置办,可这个置办要怎么置办,让村民出钱出力吗?
别看现在他们一个个对福宝感恩戴德,真要动了他们的利益,你说就没人心里犯嘀咕,甚至不满吗?有了第一个不满就会有第二个,除非福宝一直能满足他们的愿望,给他们带来福运利益。否则,闹起来……纵然他们父子利用权势强压,于福宝年幼的心灵来说,多少就没点伤害吗?
他们不敢、也不允许福宝来冒这个险。故而,福宝的生活从一开始,最好就跟村人隔开,帮忙建个房可以,钱财什么的就免了。反正村人都知道他们家有钱,花在福宝身上他们愿意,谁又能说什么?
再则,人都有妒嫉心里,而福宝的身份又太过敏感,你说她回村后,吃用只比村民好一点,时间久了,村民对福宝还会有敬畏吗?一旦没了敬畏,再看福宝,有人心里大概就要不舒服了,首先是与福宝同龄的孩子,一句凭什么,就能给福宝按上诸多罪名。
比如:凭什么她不干活,而我要洗衣做饭带弟妹;凭什么她每天都可以吃白面馒头大白米饭,而我们家只能喝野菜粥……
所以,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福宝的生活必须要高高在上……让他们永远只能像现在一样仰望。
当然这些话没有必要跟宋长明说清摆明,他毕竟自小生长在村里,又担任着村长一职,福宝与村民一旦放在天枰的两边,一次次事件后,不用想不用看,最终他都会选择站在村民那一边。
“福宝那边你去劝,”宋启海将厚厚的一旮票收起,“房子什么的交给我和爹。”
宋长明咬着后牙槽搓了下牙花子,这年头的票是那么好得的?一把票九房在外怕是耗了不少人情,他们都做到这一步了,哪还容得自己抗议反驳。“行!等师太回来,我就上山。”
“咦!业娃!”磨蹭了一个多小时,黄大丫刚告辞出来,一眼扫过细雨朦胧中走来的身影,眼“锃”的一亮,冲着院内就喊了句:“业娃回来了!”
“哎哟!不是说去时拎的是篮子吗?”她几步冲了过去,绕到宋军业身后,扒着筐子朝里看,“这背的啥?福宝给了什么好东西?”说着已揭开了上面盖着的大叶子,“野鸡蛋!”
野鸡蛋要比家鸡蛋小很多,相对的口感更好,营养价值也更高。当然了,黄大丫看到的只是个头的大小,和满满一筐的数量:“这么多?”
屋内老爷子拿着旱烟袋的手一顿,冲儿子使了个眼色。宋启海当即站了起来,顺便招呼宋长明道:“去看看。”
宋长明有些大男人主义,在九房父子俩面前,还想维持出一份故作的矜贵,“看啥,回来了他还能不进屋。”
宋启海一笑,撑着伞就迎了出来,“军业!”
“启海叔,”宋军业说着,把怀里抱着的小盆递给他娘,“山上用剩的蛋黄。”
“哇!这么多!”黄大丫满脸惊叹,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都是福宝吃剩的?”
“是……”
不等宋军业把话说完,宋启海笑了,“铁树他娘,福宝哪能一次性吃这么多鸡蛋,那得多腻啊!”话落,他转头看向苏梅,“嫂子,我跟爹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菜了……”
“哎!”苏梅一惊,瞬而一喜,他们来时带的东西,她都看到了。按九房往日的行事,除了给福宝的,还会有他们家的一份,那么多的好东西,她正愁没法还人情呢,“我这就去做,这就去做。”
黄大丫眼睛骨碌碌一转,这会儿谁还走呀,“我,我给你搭把手。”说着追上苏梅,一起进了厨房。
“见到福宝了?”宋启海架着宋军业的胳膊,小声问道:“这野鸡蛋都是哪来的?”
“见到了,”想到那白胖胖的小娃娃,一脸傲娇地打发他的模样,宋军业一颗心软的厉害,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鸡蛋都是她给的,山脚还有4筐野鸡蛋,8筐野鸭蛋,5只野鸡,5只野鸭没带回来呢。”
宋启海心头一凛,抓着他的胳膊定在了原地,“军业!”
对上他幽深若潭的一双眸子,宋军业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海,海叔?”
“军业,你把上山后的所见所闻,捡重要的跟我说一遍。”
“是!”宋军业咽了口吐沫,从看到满地的蛋讲了起来……
宋启海抓着宋军业胳膊的手,渐渐地浸出水来,不知是自己的汗还是宋军业衣服上淋的水,“军业!”他的眼神像出鞘的剑,刺得宋军业的心脏一阵紧缩,“启海叔你说。”
宋启海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沉声道:“往日村里只知福宝有些飘突的福运。可你知道,今天你的话一旦做实,会有什么后果吗?”
“福宝会被村人当成财神,予取予求;而村里的人一旦养成了这种不劳而获的习惯……”
“启海叔,我懂了!今日上山我只得了这一筐鸡蛋。”宋军业的眼神几经变幻,须臾,他坚定道:“这鸡蛋原是师太攒着要做腌蛋的,是福宝听我说小芳要生了,就让我背了回来。”
“……不错,”宋启海拍了拍他的肩,“至于剩下的,晚些时候我随你过去,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天晴了,我们再将它们散在山上。秋收前,你找几个玩得好的小伙伴,在捉鸡鸭时,顺便把他们带到我们散放鸡鸭蛋的地方……”
一番话说完,宋启海看他眉眼里对福宝也有几分疼爱,不免又提醒了一句,“你爹那……有些话还是省略了比较好。”
“启海叔你放心,”宋军业一脸忠厚模样,“我爹自小教我诚实做人,我怎么能说两家话。”
宋启海愣了愣,片刻,他拍着宋军业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好!很好!我们是实诚人,家里家外说话自然要一致,哈哈……好侄儿,不错!”是个对福宝有善心的聪明人。
听着儿子的笑声,老爷子心下一松,拄着杖就到了门口:“你们爷俩说什么呢,还不进来。”
“九爷爷,”两人走进,宋军业笑道:“福宝送了筐鸡蛋,我许诺等会儿给你们带上些,看把启海叔高兴的。”
“哦,福宝送的。”老爷子忙招了招手,“快进来,让我看看。”
老爷子往后退开,两人收了伞。一进屋,宋启海抱着竹筐往上一托,宋军业褪下竹筐的背带,一筐野鸡蛋就被稳稳地放在了屋中。
老爷子掀开上面盖着的大叶子,一排数过去,又看了看筐的深浅,估算道:“有八十个左右吧?”
“85个,”原本地上没有那么多,等他给福宝做好蒸蛋出来,数量陡然就多了一倍不止。宋军业当时心中孤疑,却也不敢多问,“装的时候我数了。”
这会宋长明也不端着了,自然地走到筐前,“福宝怎么有这么多的野鸡蛋?”
“是师太平日在山上溜达着捡的,知道小芳要生了,福宝就让我背回来了。”
宋长明的脸倏地一沉,只觉在九房面前颇有些挂不住,“你怎么能要福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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