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成排的云杉树过了雨,枝叶越发青绿发亮,绿意葱茏。
寒门街那条路曲折绵延,路面极其不平整,坑坑洼洼。
马车行驶在这条路上自然是颠婆不已。
附近的人家已经生了灶火,袅袅炊烟蒸腾而上,漫天铺散开,烟火气愈演愈烈。
叶世歆掀开车帘,望向外头的街巷,清幽寂静,身着布衣的行人三三两两。
她心中有感慨,忍不住道:“画眠,我想起了过去在南境的日子。”
在南境有许多街巷也是这样的。幽深偏僻,周围的屋舍甚至有些破败。附近住着许多平民百姓。
过去有无数次她都提着药箱跟随师父给那些老百姓看诊,分文不收。
她出师以后就时常混迹在那些市井街巷之中,和那些贫苦百姓打成一片。
南境的百姓奉流沙谷的大夫为神。
如今偌大的流沙谷因为她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那些百姓如何了。
“这里比起南境可是要凶险复杂得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画眠却比叶世歆来得平静,她压低声音道:“少谷主怕七里居太过惹人耳目,就在这里开了一家药铺,让我们有事就到这里来找他。”
一家隐于市井街巷的药铺,确实比大名鼎鼎的七里居容易避人耳目。
车夫停了车。
画眠扶叶世歆下车。她抬头便看见了药铺的招牌——劲风堂。
药铺取了个这样的名字也是拿七里居的掌柜做幌子。
冬生出来迎人,“歆儿小姐,少谷主在内厅等您。”
药铺看着规模不大。可里头却别有洞天。大堂连着后院,院子后头便是住家的厢房。
房子看着上了年头,古朴陈旧,沧桑感明显。不过胜在清净雅致。住人想必也十分的舒适。
内厅里柳传言品着茶,一派悠闲自在。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着问:“怎么样大小姐,我这间铺子可还行?”
叶世歆在他对面坐下,摘掉面纱,微微一笑,“少谷主大手笔,这铺子自然是极好的。”
她端起茶杯品了品,上好的雨前龙井,自然是今年新出的。
柳传言这人打小就奢靡享受惯了,吃穿用度样样都是上品。若是他同师父那样节省,想必流沙谷的基业也不止眼下这些数目,没准还能翻一番。
“如此大费周章弄一间这样的药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叶世歆福灵心至问道。
“之前我娘派人去查七日散的踪迹,竟然查到了京城。娘担心你的安危,就派我设了这间铺子。一旦七里居暴露,咱们也好有另一个地方藏身。”
“七日散竟然在京城?是谁?”叶世歆心下骇然。
“还能是谁。这七日散用在晋王殿下,是谁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是太子?”
“这件事背后主使是裕王。不过东宫那位想必也脱不了干系。”柳传言压低声音道:“你要嫁的这位如今可是众矢之的,有无数人眼睛盯着他。”
叶世歆只觉得脊背爬满冷汗,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手脚变得冰冷。
四月天,却是透心凉。
晋王殿下在前线浴血奋战,而他的兄弟却在背后捅刀子,想要置他于死地。在皇位面前,没有任何亲情可言,骨肉至亲都会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一个战功赫赫,深受恩宠的皇子,即便他无心皇位,可那些人却根本不会放过他。
想必先是假意拉拢。拉拢不成,便会设法让他消失。
叶世歆:“咱们的人查出来了,晋王殿下那边想必也已经查出来了。”
“没错,晋王殿下派谢砺暗中查探,此人已经回京了。”
“谢砺?”叶世歆猛地抬头,“谢军医?”
“没错。”柳传言点点头,“他一介军医,有些地方难免不便,我早已命底下的人将一些重要消息透露给他了。”
“这个人我与他接触过,医术精湛,为人也善良正直。他暗中查探七日散下落,保不齐已经打草惊蛇,我怕东宫会对他下手。”
“他虽是军医,可那一身武功却不是盖的。没几个人能伤他,防身足够。再说晋王殿下可舍不得让他受伤。师妹放心,我心里有数。”
叶世歆说起正事,“我今日来是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师兄替我安排。”
柳传言拢起两道英气的眉毛,“可是长公主那边?”
“师兄你都知道了?”
“长公主今日大闹尚书府,底下的人早就告诉我了。”
“静言这孩子心思单纯,此事定是受他人蛊惑。再者七日散出现在京城,人心惶惶。我需要师兄在毓秀宫安.插.我们的人,我要有人时刻提点她,保证她的安危。”
“这事儿不必我动手,叶大人自会安排。”柳传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再说宫里不是还有一位咱们的人嘛!那位可是胜过一堆宫女太监。”
叶世歆面色一冷,“她是大嫂的挚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她卷进这场纷争。”
“傻师妹!”柳传言赫然一笑,似是在笑她天真,“她本就身在局中,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叶世歆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那只玉镯,紧紧咬住下唇,静默不语。
是啊,十七年前的那场劫难,从她被叶家人偷梁换柱救出那刻开始,许多人便已经自愿踏进这局里。从那以后,很多人其实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柳传言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声线低沉却不失苍劲,“你,我,长公主,流沙谷,叶家上下,乃至如今的晋王殿下,我们都身在这漩涡之中,没人能够幸免。”
——
叶世歆不敢待太久,手中那杯茶饮完,她便离开了。
出了药铺,天色已晚,夜色浓沉如泼墨。淅淅沥沥的大雨又从天而降,随后雨势渐大。
她上了马车,轻声吩咐车夫:“咱们走归慈巷回去。”
车夫点点头,“好的,小姐。”
马车行驶了一小段路,在一家包子铺面前遇到了杨彪一行人。
“小姐,老爷命我接你回府。”杨彪笑容满面,音色浑厚,“归慈巷新开了一家酒楼,老奴就知道你肯定去那里凑热闹了。”
叶世歆抿嘴轻笑,“知我者杨叔也!我偷偷出府父亲可有说什么?”
杨彪:“老爷并未责怪小姐。”
“我知道定是杨叔你替我说好话了,谢谢杨叔。”
杨彪和蔼一笑,“小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雨天,原本热闹的归慈巷顿时变得冷清了许多。两侧商铺房门紧闭,老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不曾想却在路尽头遇见一场腥风血雨。
十多个黑衣人围堵一个。
“小姐,出事了。”在叶府做了几十年的管家,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碰到这种事杨彪倒也镇定,不至于惊慌失措。
叶世歆掀开马车帘子远远瞟了一眼,漫天大雨中谢砺被人紧紧包围,正在拼死抵抗。
她果然没有猜错。东宫那些人早已按耐不住性子,等不及要对谢砺动手了。
想想也是,雨夜最适合杀人了。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一切痕迹都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一个小小的军医消失,不会在偌大的皇城引发任何动静。
年轻的女子沉着冷静,不紧不慢地说:“杨叔,那是晋王府的人,咱们得帮他。”
杨彪转头悄声问:“小姐,我们要怎么做?”
“所有人下马,都到车上来。”叶世歆有条不紊地吩咐:“杨叔,径直将马车开过去,开得越快越好,千万不要停。”
杨彪拉紧缰绳,“坐好了小姐!”
马车呼啸而过,带起阵阵泥水。
突如其来的意外,防不胜防。电光石火之间,刀光剑影戛然而止。
“撤!”十多个黑衣人见状一下子就闪身不见了。
谢砺紧紧摁住流血的手臂,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马车并未做逗留,绝尘而去。
一阵风过,车帘晃动,年轻女子的脸一闪而逝。
***
晋王殿下手底下的那些人办事效率极其高。不出两三个时辰,白松露便向他复命了。
白松露福了福身,“今日之事奴才已经查到了。”
林木森正在翻看兵书,听到白松露的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视线仍旧聚焦在书上。他换了个看书的姿势,淡声道:“说吧。”
“是嘉宁郡主。”
男人的脸上竟然不见任何意外,“倒是和本王猜测的一样。”
白松露:“殿下,咱们接下去怎么办?”
男人勾了勾唇,冷冷一笑,“老侯爷戎马一生,为大林还伤了一双腿,只可惜这唯一的女儿没教好。既然他没教好女儿,自然有人会替他教。”
就在这个时候白松茸匆匆而至,朗声道:“殿下,谢军医到了!”
林木森霍然起身,直接扔了手中的兵书,“快让他进来。”
谢砺闪身进入内室,一手握剑,一手摁住手臂。手臂处衣裳被划开,鲜血淋漓。
“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动手了?”林木森面露担忧,“松露,赶紧去请大夫!”
谢砺摆手,虚弱道:“只是小伤,无碍。”
林木森赶紧将人扶到椅子上坐好,“我让松露先替你简单包扎一下伤口。”
谢砺:“多谢殿下。”
白松露包扎好伤口,就悄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寂静,烛火微微摇曳。
谢砺轻声道:“我在状元岭遭遇埋伏以后,我使计巧妙躲过,便走了小路。这一路上都很安全。路上也没有人围追堵截。没想到入城以后却出了事。他们在归慈巷动的手。”
“看来他们是狗急跳墙了,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也敢杀人。”林木森冷冷一笑,“来了多少人?”
“十多个高手,武功一流,看招式像是江湖人士。”
“十多个高手,你如何脱身的?”
“说起来也是我运气好,叶家小姐偶然经过,无意中将我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会涉及一丢丢夺嫡争斗。
女配要留着慢慢收拾,男女主都会教她做人的。
第36章 答谢
“叶家小姐?”林木森猛地站起来,表情分外严肃,“她可有大碍?”
谢砺:“我在归慈巷与那黑衣人混战之时,叶府的马车恰巧经过,对方想必是害怕暴露身份便马上撤退了。他们并未正面交锋。”
听见叶世歆无碍,林木森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叶小姐怎么会在归慈巷?”
谢砺:“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得知叶世歆平安,林木森的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悄然放下。
放松过后,寻回理智。
“先不说这个了。”林木森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处,“本王让你查的事儿查得怎么样?”
谢砺双唇泛白,虚弱道:“殿下您猜得一点都没错,背后主使是裕王。”
“合炎一向唯三哥马首是瞻,那这件事多半是三哥的意思了。”林木森凉薄一笑,笑容冰冷,“这次东宫那位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不过以本王对他的了解,如此好戏他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谢砺轻声问道:“殿下您打算如何应对?”
“先按兵不动,此时不宜打草惊蛇,咱们静观其变即可。”
谢砺神色担忧,“太子一党着实阴毒,即便殿下您无心皇位,他们也早已将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万不会留您。只怕日后像七日散这样的阴谋还会有很多。殿下您如今的处境委实令人堪忧呀!”
“你说的本王又何尝不清楚。”林木森抬了抬衣袖,袖口处一圈生动的金丝莲纹一闪而过。
纵观这京城汹涌澎湃的局势,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大臣们不论主动与否大多都已卷入党争。太子联合其他几个皇子已经将他彻底视做仇敌,准备除之而后快。他看似深受恩宠,风光无限,实则处境艰难,孤立无援。
“虽说陛下如今还尚健在,可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夺嫡的确十分凶险。可即便您不参与,太子一党也绝对不会放过您。与其处处受制于人,何不主动出击?”谢砺忍着疼痛,有气无力地说:“您征战多年,北境百姓对您颇为爱戴,贵妃娘娘盛宠正浓,又有徐老将军一家拥护,手底下还有穆军师等能人强将,您若是有心,东宫那位恐怕也根本无力与您相抗衡啊!”
林木森坐在长椅之上,腰板挺直,音色沉稳有力,“自古帝王薄情,他的的恩宠能维系几时?母妃哪怕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终究抵不过美人迟暮。后宫新人一批换一批。舅父看似风光,可在军中却受到诸多掣肘。大林和陈国停战,父皇便不肯再让我回到北境。以上种种迹象表明父皇对我的忌惮从未放下过。但凡我悄悄表现出一点夺嫡的苗头,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便会顷刻间消失殆尽。咱们这位陛下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我从未怀疑过你们的忠心和能力,我知道如若我点头,你们定能不遗余力地助我登上那皇位。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怕我有朝一日也变得像父皇这样凉薄无情,敏感多疑,对所有人都心存猜忌。要知道权势和欲望改变一个人的速度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不是不愿意争,我只是早就看清楚了帝王之心。”男人的目光蓦地变得深沉,神情复杂。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许多久远却清晰的场景。
生母终日郁郁寡欢,最终香消玉殒。
姨母被迫入宫,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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