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宛童的脸上溅满了滚烫的鲜血,身体已经支撑到极限,开始发抖。
即便她的手还死死的扣在门框上,青筋毕现,但却难以为继,江氏自身难保,实在没法对木宛童施以援手。
咚的一声,面前穿过一支三棱铜箭,箭身漆黑,箭尾是殷红的,如血迹干涸。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将迎面朝木宛童而来的那支箭钉在树干上,可见放箭之人箭法精准,又力拔山兮。
木宛童的手惶然的松开颠簸的车,心里一阵紧缩,狠狠闭上眼睛等待坠落的疼痛,已经将双臂挡在头上。
却不料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她陡然间松了一口气,又莫名觉得安心 ,抬头去看 只见着一尖削的下颚,就被一件玄色的斗篷劈头盖脸的笼罩了,是她熟悉的皂角香。
“别看。”
木宛童揪着来人的衣襟,眼泪在看不见处滚了下来。
只见山坡上奔涌而来一队人马,飘扬着黑底赤纹的旗帜,气势汹汹,不可阻挡,将原本那些匪盗杀的一干二净。
木宛童紧紧搂着夏侯召脖子,身体贴着他,夏侯召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低头隔着斗篷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事了,我来了。”
木宛童手指颤抖的碰了一下自己额头,夏侯召的唇分明没有真正触到她,却能灼热的她心头滚烫。
她想要将斗篷揭开,却被夏侯召按下“不要看。”外面都是血腥,他不想让童童看到这些。
江氏仓皇的被人扶出马车,鬓发散乱,腿脚虚软,却破音的喊了声木宛童的名字“阿宛!”
江氏担心木宛童出了什么意外,方才她眼睁睁看着阿宛掉落马车,心里都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却无能为力。
木宛童听见江氏唤她,想要去看,却被夏侯召霸道的按进怀里,他凑过去警告“不许过去!”
江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艳丽的男人横抱着她的阿宛,还将阿宛的头按在他怀里,关键是阿宛不仅身上盖着他的披风,竟还依赖的搂着他的脖子!
江氏楞在那儿,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她使劲儿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掐了把虎口。
疼!都是真的!
夏侯召将怀里的人又向上提了提,走向江氏,面容依旧冷峻,像是高山之上常年处在阴暗中的幽深峡谷。
深不见底,不知能滋生什么阴暗和扭曲。
江氏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却又想到木宛童还在他怀里,于是强忍着惊惧和未散的恐惧,白着嘴唇道“多谢夏侯将军相救,还请将我家阿宛放下。”
江氏虽然感激夏侯召及时赶到,救了阿宛,却还想着男女授受不亲。
木宛童说不出话来,夏侯召低头微微颔首,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反倒将人抱的更紧了“应当的。”
木宛童仗着旁人看不见,小小的揪了夏侯召的衣襟。夏侯召晓得她是不想让自己把她放下来。
夏侯召也不想放,刚刚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怎么可能轻易撒手?若是他再来晚一步,他恐怕就会永远失去童童了 ,他不想放手!
夏侯召带来的人将残局飞快的打扫干净,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沈家带来的马车已经有两辆不能再用,几乎散成了碎片。如今距离广音寺不过一里地,夏侯召从带来的人马中留了两匹马重新套上车。
木宛童盖在头上的斗篷被夏侯召转系在她身上,夏侯召的斗篷相对木宛童来说是极大的,能将她整个人罩在里头。
她全然被包裹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惨白又毫无血色的小脸在黑色斗篷的映衬下更显得苍白,依在夏侯召的胸口,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鹌鹑,又可怜又可爱。
江氏由人扶着上了刚套好的马车,发髻已经被打理好,恢复了往常的端庄,只是细看,却还是惊魂未定。
“阿宛,来跟舅妈一起坐在车上。”江氏招呼木宛童。
木宛童揪着夏侯召的衣襟,又朝他怀里缩了缩,冲着江氏不断摇。夏侯召皱着眉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上木宛童的额头,去试探她的体温,生怕她因为受惊而再发烧。
木宛童也不躲,她早早习惯了,乖顺的贴着他。
江氏见着这一幕,惊诧的捂住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夏侯召和阿宛怎么这样熟稔了?竟然还这样亲密!江氏今日受的刺激和惊吓太多,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淡然和聪慧,根本无法思考,脑袋里像是装满了浆糊。
夏侯召舍不得将木宛童放开,又因着她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所以也不放木宛童去江氏那儿。只是转头淡淡道
“沈夫人不必担心,在下会保证童童安全的。”
江氏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不得了了!夏侯召竟然敢叫阿宛的乳名!
她呆呆的由着人扶进马车。
木宛童一路上沉默不语,夏侯召担心她受惊吓过度,心里再留下什么阴影,便一路上想方设法的同她说话。
夏侯召从背后搂着木宛童,与她耳鬓厮磨。他将斗篷上的兜帽给木宛童扣上遮风,就算已经是五月,陵阳夜里的风也是带了丝丝凉意的。
“童童,我不想瞒着你家里的人了。”夏侯召蹭了蹭她的头顶,声音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不敢将你脱离我的视线,害怕再出现意外。只有贴身将你带着,我才能安心。
“可是……”木宛童忍不住担忧,语气多了几分迟疑,当初也是她不想让家里知道她和夏侯召的关系,生怕外祖父受不了什么刺激。
对外祖父他们来说,她和夏侯召在一起,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刺激了。若是旁人恐怕还不会。
再就是当初夏侯召将她不声不响的托付给了长兄,她觉得失落,所以和夏侯召赌气,不肯将关系告诉家里。夏侯召一切都是听她的,自然只能无奈配合。
“童童是想做始乱终弃的人吗?”夏侯召语气里带了戏谑。
木宛童被他这一句话闹得,原本心中尚存的丁点儿恐惧都散了,忍不住笑出来“什么叫始乱终弃!不要乱说话!”
“那也是不打算负责任,我可能要孤苦伶仃等到老死,也没法有个名分。”夏侯召语气里带了幽怨。
木宛童忍不住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夏侯召一身甲衣,在一众气势凛然的兵将簇拥下而至,分明没有过多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凶煞异常,宛如地狱修罗。
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哦,夏侯召一看就是个不好摆布的人。
现在再看他,外人眼里他依旧凶神恶煞,却在她面前像个孩子,赤诚认真。会想办法逗她笑,想办法让她欢喜,也会闹小脾气,要亲亲才能好的那种……
木宛童忍不住笑出声,夏侯召手掌掐在她腰上,低低的凑过去问她“你笑什么,是不是打算始乱终弃?”
“我可没有!”
“那我们成婚罢!”
夏侯召的一句话将木宛童所有的思路都打断,绕是夏侯召将这句话同她说过无数遍,她依旧觉得心里滚烫。
木宛童转过身去,兜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却瞧的清夏侯召认真的神色。她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握了他的手
“那成婚这么大的事儿,你总得告诉一声我家里人吧!”
夏侯召便知道她是同意了,脸上绽开笑意,比往日都要真诚和灿烂的一个笑,连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木宛童回身戳了戳他的脸,被他一把抓住手。
江氏挑了帘子,留出一个小缝隙来打量外头,又生怕夏侯召对阿宛做了什么不轨之事,毕竟她的阿宛生的那样好看。
只是她越看越觉得惊骇,哪里是夏侯召要对阿宛做什么!分明是阿宛主动对人家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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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军中的战马肌肉紧实, 速度极快, 行进过程又极其平稳, 也不容易受惊, 所以众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广音寺。
今儿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广音寺人不算多,来此的香客不免惊诧的看着这队浩浩汤汤的人马,杀气凛然, 心中惊悸。
有个小沙弥迎上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眼神清亮的看着看着夏侯召,不卑不亢道“还请施主下马,广音寺内禁止纵马。”
即便这位施主生的好看, 也不能坏了寺里的规矩,佛祖面前是不能喧哗纵马的,是对佛门的不敬。
木宛童私下里扯了扯夏侯召的袖摆,示意他不要乱来。
夏侯召紧皱的眉头这才算松开,将不善的眼光从小沙弥脸上移开, 自己先翻身下了马,方才将木宛童接在怀里。
“我自己能走。”木宛童红了脸, 贴近他的耳边, 小声道。好在兜帽比较大,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半,旁人也见不到她现在羞窘的模样。
夏侯召又将兜帽向下替她扣了扣“不许。”老老实实在我怀里待着,别总想着跑。
小沙弥是佛祖跟前儿清净地里养出来的, 性格单纯,见夏侯召愿意下马,也不再追究,反倒继续和颜悦色,扬起一抹笑来“施主前来可有知会,若是提前知会了,想必是留了房间的。”
江氏款款下了马车,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夏侯召与木宛童,复而对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小师傅,我们是沈家的,前日派人前来通禀过了。”
佛家虽不问世事,但到底还是生长在这凡尘俗世。
沈家名声太响,小沙弥难免有所耳闻,不免的心生敬意,笑容更真诚几分“原来是沈夫人,善哉善哉,师傅早前曾在师兄弟面前说过沈家一门累累光辉。”
他又见江氏鬓发并不精致,身上的衣裙也多了几丝褶皱,脸色苍白,马车上也是伤痕斑驳,隐约猜测出几分,却也不多说,只是抬手将人迎进去
“眼下天色已晚,侍奉佛祖不急在一时,夫人好生歇息,明早可在大雄宝殿听经。”
因着沈家提前来人只会过了,广音寺特意辟出一个小院子来给沈家,由于跟随前来的侍卫仆从死伤大半,所以原本准备的院子稍显空旷了。
“若是夏侯将军不嫌弃,可随着沈家挤一挤。”江氏客套一番。
“好。”夏侯召痛快的点头。
江氏的笑容明显凝滞,她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知道识趣,怎么可能与妇孺同住,夏侯召到底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装傻充愣?
虽然她对夏侯召及时相救这件事不胜感激,但他一直抱着阿宛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夏侯召选了后头一间通风良好的房间,夏泺将门推开,夏侯召把木宛童抱进去,小心的放在床上,又将兜帽解了。
木宛童发丝散乱,因着受惊吓而脸色苍白,手心手背都擦破皮了,脸上被箭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鼓起一片红肿。
夏侯召抬了她的下巴,仔细去端详,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满都是幽深。
江氏随着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心里暗叫不好,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贴这么近,赶忙上前将二人隔开。
她理了理头发“夏侯将军,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改日沈家定会当面拜谢,现在您在一个姑娘家的房间恐怕不太妥当,实在于理不合。”
有恩必谢,沈家不是没良心的。但你要让我们搭进去一个女儿,恐怕是不太行。
木宛童眼巴巴的仰头看着夏侯召,水汪汪的眼睛看得他的心都要化了。他随心所欲惯了,当即抬手越过江氏,给木宛童理了理毛茸茸的发,声音柔和,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柔
“童童好好休息。”
他抬眼恢复了往日的肃穆,严肃与江氏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江氏被夏侯召的转弄得眼皮直跳,看着他出了房门,方才吩咐人将门关上,坐下拉着木宛童的手,严肃的看着她“阿宛,你和那个夏侯召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隐约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怎么对劲儿,好像是认识了许久,但阿宛一直在邺城,夏侯召又一直在樊门关,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江氏恍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夏侯召被成帝召回邺城,难不成两个人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木宛童脸上又红又热,忍不住揪了衣摆,既然要坦白,那就……
她缓缓开口“我和夏侯召……我……”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舅母不是问我有没有意中人,有,那个意中人就是夏侯召……”她说完之后,飞快的将头低下,不敢去看江氏的神色,脸上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眼中水光潋滟,娇艳的宛如三月桃花,江氏是第一次见着她这幅样子。
兴许是因为夏侯召刚刚救了两人,又因为夏侯召英姿飒爽,生的一副好容貌,江氏对夏侯召的抵触并没有木宛童想象的那样强烈。
至少她以往江氏会叱责她,让她不许同夏侯召来往,但她低着头等了许久,只等到江氏一声幽幽的叹息。
没等到江氏开口说话,外面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丫鬟将一瓶药膏捧了过来。
江氏不解的看着那瓶药膏,木宛童却瞧着有些熟悉。
丫鬟见江氏不解,急忙解释“这是一位小将军送来的,说是奉了夏侯将军的命令。还特意让奴婢补充一句,姑娘以往在邺城受伤的时候,都是涂这药膏子,一点儿的疤痕都没留下。”
江氏将药膏接过来,命那丫鬟下去,疑惑的看了眼木宛童,只见木宛童将脑袋埋在被子里,装作鸵鸟,一副你看不见也不要问我的模样。
江氏将原本的话噎了回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若是不想说舅母不会强迫你,现在快起来洗漱,换身衣裳,再把这药用了。”
木宛童这才眼神游离的起来,江氏替她理了理发上的绒花。
“送去了?”夏侯召头不抬的盯着陵阳的地形图,一面问着夏泺。
“送去了!”夏泺一直跟着夏侯召,多多少少清楚他的想法,既然今日出现在江氏面前,又那样亲昵的态度对待宛姑娘,恐怕就是存了要跟沈家开诚布公的意图。
也是,夏侯召他盯着人家姑娘盯了许久,就跟那饿狼扑食一样,怎么会再有多余的耐性去忍耐。
“将军,这次宛姑娘遇刺,暗卫……”夏泺语气忐忑,分明是在宛姑娘身边儿安插了人保护的,但这次从陵阳到广音寺,实在地势相对开阔平坦,虽然有山坡,也光秃秃的没几棵树用来遮挡,暗卫实在是不好藏,所以就跟的稍微远了些,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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