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屋檐下只站着四位,傅宗弼陪着亲家站在中间,他们两侧分别是傅老夫人和傅经柏,两个疾步走来的奴婢分别走到老太爷和老夫人身侧悄悄耳语两句,令这对四十余年的老夫妇展现出截然相反的微妙表情,不过谁也没多言语,静静观刑。
日头高照,猛烈的阳光晒得直面曝露在太阳底下的奴婢们额头冒汗嘴巴发干,庭院中却是愈发安静,唯剩板子重击声与微弱的哽咽声。
突兀地一声巨响声传来,颐寿堂紧闭的院门被撞破了,一群人高马大的护卫以闪电之势冲入眼帘冲到行刑长凳前制住正在实施杖打的家丁,甚至没有松绑抄起长凳就跑,快得莫说围观众人,被接走的朱姨娘都没闪过神。
青石板地面上一滴又一滴鲜红醒目流淌至院门外的血迹无声说明着方才的一切为真,在院内之人开始回过神来时,永福郡主沿着斑驳血迹领着护卫们款款走来。
“大姑娘,你在胡闹些什么?!”傅宗弼暴怒声响起,对于这个大孙女他是真怒不可遏,叫不回来只能他亲自出面处理,新账旧账,这两日老太爷心头不知累积多少怒火了。
今天是万寿节假期的最后一日,傅归晚正在郡主府后院的花圃中洒水时听闻殷家大老爷前往傅家,猜到可能要出事,叫玉无瑕领二十名护卫随她即刻赶过去。
永福郡主率领护卫策马奔腾而过扬起的飞尘又一回呛得路人们纷纷捂鼻遮眼,一路纵马疾行来到傅府,原本留下便以调遣的护卫即刻上前禀告府内情况,直言郡主赶来得真及时,再过半刻钟他们就要冲到后院行动了。
郡主长鞭一挥,将护卫们全部带着,气势汹汹冲向后院。
此刻面对傅老太爷的怒火,她尤为淡漠:“当晚亲自捉住朱姨娘和婵姨娘的人有三个,我也在,我承诺过朱姨娘会保住她的命叫她指证幕后主谋,本郡主说话算话。
老太爷真想杖毙,打死你的表妹小妾给亲家交代吧;一个贱妾敢谋害怀孕的少奶奶,打死她都是你这个表妹小妾占大便宜了。”
“晚儿胡说些什么,不得再胡闹!”傅经柏急急出声打断,打不断,都要走下台阶去,没料到长女竟然就走了?
傅归晚可没想跟这对脑子有问题的父子多费唇舌,把要说的话说完转身疾走,任凭身后多少叫唤咆哮声都懒得搭理,留着他们自己慢慢交代吧。
回到明珠苑前,叫护卫们把守好,没她的允许别放任何人进来。
原本被关在自己闺房的六姑娘傅归淳也已经被接到明珠苑,正扶着生母抹泪关怀问切,她们留在庭院中,护卫将绑在长凳上的朱姨娘放在院里,六姑娘奔跑来后也不敢再多提一句能否到花厅里?
只敢向姚黄要杯水,长姐的明珠苑寸土寸金,朱姨娘满身血污,日头再晒,她们也不能多惹事,否则惹长姐厌弃就完了。
看到长姐回来,傅归淳连忙和生母跪下来给长姐磕头,傅归晚淡淡道:“这回不必谢我,我既然承诺会让姨娘终老,自然会保你的命,本郡主一般说话算话。”
“不,不,奴婢该谢一定得谢,多谢大姑娘……”朱姨娘衣衫脏乱占满血迹,说话声音都透着虚弱无力,哭得眼泪鼻涕流出来了,又弄脏了六姑娘刚给她擦干净的脸。
板子落在身上时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再也没有比劫后余生更庆幸的事:“今后大姑娘有任何吩咐,奴婢一定当牛做马的回报。”
“贯雪给收拾两间安静的屋子,归淳扶你姨娘跟着贯雪去休息。守丹懂医术,让她给姨娘瞧瞧够了。这些天你们先住在明珠苑,等此事了结再回自己的院里。”
傅归淳扶着生母千恩万谢后跟着引路的奴婢离开,郡主刚走到堂屋喝杯茶,玉无瑕就跟进屋禀告:“管家在院外候着,傅副相请郡主到颐寿堂和亲家说话。”
“叫他走,不愿意走就敲昏送走。”
玉无瑕领命退下,不到两刻钟又折返禀告:“傅大老爷到了,被阻拦在院门前很生气,他不进来了,叫郡主即刻出门跟他走。”
“还真是个窝里横。”傅归晚啧啧,吩咐道:“把人拖进来,然后,”郡主比了个手势,交代道:“放在太阳底下晒着,过一刻钟送到雅风院,就称傅大老爷中暑气昏倒了。”
护卫长再领命告退,郡主又叫张女官,交代道:“送走傅经柏后,你带四名奴婢和四名护卫去找傅副相和亲家老爷,明白告诉他们:本郡主还没有老眼昏花糊涂透顶,亲自捉住,岂能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我承诺朱姨娘保住她的命她才愿意出面指证,本郡主既然承诺就不会言而无信,傅副相真要给亲家交代,把府上的辛姨奶奶打死,若非他多年放纵,如何能养出这么狂妄的小妾?把话撂下就走,别跟他们多费唇舌。”
“是,郡主。”
傅归晚站起来,最后交代姚黄守好院子,酉时前谁都不见,倘若有闹事者便敲昏送走。
与此同时,大姑娘的护卫闯进颐寿堂劫走快要杖毙的朱姨娘仿若一阵狂风席卷着后院,二夫人宋氏拉住要冲出去的丈夫,大侄女既然掌控住全局了就别再多添乱。
三姑娘傅归潆一颗心直直下坠,她就知道大姐没那么容易能罢休撒手不管的。
同住一院的表姑娘辛佳蕊安抚她:“潆表妹,有伯祖父在,咱们无需担心。”
三姑娘傅归潆也想这么想,凭两个姑母的受宠必定能抗住长姐的威压,可心中总有股挥之不去的不安,她总觉得大姐动怒起来完全敢先斩后奏,到时候再找祖父做主也没用。
二姑娘傅归湉听闻,迁怒般地抄起床铺里的枕头给狠狠砸了,这下好了,她想找长姐献个殷勤带她进宫都不可能了,大姐必定没心情搭理她。
昨日岚山诗社的另一个副社长送帖子来通知她:岚山诗社要解散,三公主要备嫁,出阁前都不会再出宫,社里大部分社员都退社了,现在只剩四五个社员没走,根本无以为继。
傅归湉被弄得措手不及,好好的为何要解散诗社,这对她太突如其来了,想进宫见三公主把事情弄清楚,可现在长姐火气正旺,三公主又见不到,她还怎么进宫?
二姑娘又气又烦躁,又抄起圆桌上的雏菊杯具给砸了,发泄般地砸了闺房许多摆设。
颐寿堂内,傅老太爷咬牙赔着笑脸对亲家说:“都是我这大孙女太任性妄为无理取闹,愈发的放肆不服管教,贤侄给老夫个薄面别与之计较,等经柏带她过来,再让归晚给贤侄好生赔罪。”
殷大老爷还没接话,张女官就领着奴婢和护卫们到了,将郡主交代的话转达完就离开,走得干净利落片叶不沾身,根本没理会傅副相的呵斥叫嚷,他们是永福郡主的奴婢,又不是傅副相的奴婢。
“贤侄——”
“人都是偏心的,傅相的心所有偏向小侄明白,可我女儿嫁到傅家才一年多就被害得差点连命都没了,更何况她怀着您的曾孙,拿个替罪羔羊来顶罪就当真伤情分了。”
殷大老爷打断对方,脸上的笑意犹在可丝毫感不到他在笑:“我相信郡主,我更相信您推出来的这位没理由害我女儿,还请傅相你给殷家个交代。”
傅老夫人作壁上观,端起茶杯慢慢喝,对于丈夫还试图狡辩将脏水泼到大孙女身上的行为冷笑连连,真当旁人傻的不成?
送走殷家大老爷夫妇后,没得一刻安宁,傅经莲傅经芙姐妹俩就冲出来逼长房给交代,傅经茂跟着过来的,他只能拉住两个妹妹别在殷家面前闹根本拦不住后续,此刻疲惫地坐在一侧看幼妹大放厥词。
好好的假期他被这两个妹妹闹得心力交瘁,干脆就由着他们去,甚至破罐破摔的想,看他们能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爹,这大姑娘敢狂妄忤逆成这样,再不管教还能成体统有尊卑吗?您这回别想再护着,必须重罚五十大板再……”
“大姑奶奶不好了,表少爷被大姑娘院门前的护卫打昏了。”
奴婢高昂的呼喊声打断了傅经芙的夸夸其谈,堂屋内众人看去,就见自告奋勇去传大姑娘来的表少爷伍士麟昏倒着被扶来。
老夫人唇畔扬起抹笑,对其他人可是炸开了锅,傅经莲冲上前扶住检查,确定只是昏倒没其他伤才放心,随之而来是不断上涌的怒火:“爹,您看看您的外孙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大姑娘还当我是姑母还当麟儿是表弟还有半分规矩吗?”
“我看这大姑娘根本已经没有规矩礼仪尊卑了,必须得管教!”傅经芙紧随接话,亦是怒火高涨:“您这回别想再护着,若不彻底治治这丫头我们绝不罢休!”
无需女儿们添油加醋,傅宗弼早就已经怒火难当了,当即下令必须把大姑娘叫来,把长房所有主子都叫来!
然而最终听从老太爷命令前来的只有傅经柏和傅归昶父子俩。
苏望姀都不知憋着多少怒火,还交代?干脆以照顾儿媳妇为由把哪怕老太爷派来的奴婢都回绝掉,甚至把庶子和幼女都留住,不去!
明珠苑大批护卫守着,来闹一个就敲昏一个,来闹两个敲昏一双,来再多都无所谓,甚至被敲昏送走后清醒过来后怒气腾腾的大老爷傅经柏再次去过,还是被护卫长毫不留情地敲昏送走了。
若非老父传召,再再清醒过来的大老爷傅经柏还得去找长女,竟然敢忤逆到敲昏父亲,他真是被这个狂妄的女儿给彻底气到动怒了。
只是他的怒火是对着长女而非庶妹们,在庶妹们气势猛烈地压迫过来,在傅归昶抵抗时他出击了,拦着长子不得再胡闹,给姑母和表弟赔罪道歉。
“爹?”傅归昶难以置信。
“看看你妹妹做的这些混账事,她眼中还有为父还有祖父还有孝心还有半分亲人友爱一家和睦之心吗?闹成这样,非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你敢再向着这忤逆的混账说话,爹现在就给你一顿打!”
傅经芙得意地笑了,傅宗弼才说了‘归昶’两个字就眼睁睁看到老妻忽然站起毫无预兆地拉过长孙的手臂就往外走,叫都没叫住。
“祖母?”被拉着走出颐寿堂,傅大少爷还愣愣的。
“你爹这糊涂脾性是真的过头了,也怪祖母,你祖父教导他们兄弟和睦,教导经柏要友爱庶弟庶妹礼让辛姨娘时我没出声,想着等孩子长大,免得你爹和二叔年纪小不懂掩饰,被老太爷发现端倪反而得不偿失。”
老夫人真是气得都气不出来了:“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辛姨娘他们几个的心思他心里也有数,孙子差点被害,还怕撕破脸吗?
家人做到堪比仇敌还能有什么可笑的一家和睦亲戚友爱?不恨要害咱们欺辱咱们的人,反过来责怪自己人,还向着敌对说话,真是……算了,由着你爹去吧,至多被他这些好弟弟妹妹们把他的私房钱压榨干净。”
傅归昶忽而心中一轻,脸上透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扶祖母去引嫣阁看望殷氏。
实则傅经柏没有掏银两甚至长房大获全胜了。
老妻带着长孙转身就走,把堂屋内包括傅老太爷在内的所有人给无视掉了,傅宗弼瞬间怒火中烧,但还没烧掉他的理智甚至令他冷静不少,老妻和大儿媳还有长孙都反抗起来,他不能再逼长子,越逼只怕情况越遭。
故此老太爷转念间就做出决定将辛姨娘推出来,是辛姨娘在作祟才令家宅不宁兄妹失和,压着女儿和外孙不得再闹,要求他们兄妹间别被此事影响,今后依旧要和睦亲厚,甚至把如何处置辛姨娘的权利交给长子。
“父亲,是儿子无能没教好儿女才令您这般劳神费心,都是儿子不孝,一切由您做主。”大老爷傅经柏如此说,完全没想到还能有此峰回路转,他满脸动容,心中更是感动,被弟弟妹妹和外甥求求宽恕他还帮着求情了。
责罚一轻再轻,辛姨奶奶最后的处置也就剩下闭门思过三个月了,可这哪能平息两位姑奶奶的怒火?其他人都离开后还要坚持留下,当然是要算总账。
“爹你老糊涂啦?”
整个堂屋只剩下父女三人,这回是较妹妹而言脾气温和的大姑奶奶傅经莲在骂,骂父亲这声老糊涂更张口就来,她满脸怒火:“到这一步还要逼我们退让,麟儿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今后娘和我们还有三房还能在府里抬头挺胸的做人吗?”
“终究是你们姨娘要害为父的曾孙,连你们母亲都带着归昶走了,只剩下你们大哥,难道还能让经柏也寒心吗?”
老太爷当然知道真相,两位姑奶奶当然也知道父亲知道,就是知道才肆无忌惮,因为父亲站在她们这边!傅宗弼强撑着一口气,劝道:“爹明日各给你们一万两,你们姐妹俩带着孩子们出府散散心,这件事就算过了。”
“二万两,”傅经莲道。
“三万两,”傅经芙道。
姐妹俩同时出声,相视一眼之后傅经芙满脸阴沉地接话:“三万两,否则此事没完,还有那贱丫头,爹还想要捧到何时,把她捧得高高地来尽情欺压我们吗?”
“够了!”傅宗弼转瞬就动怒道:“那是为父头个孙女,别成天满口贱丫头,长幼有序,有归晚在轮不到旁人,别再提改捧归潆的话,此事没得商量。”
傅经芙咬牙把火气压下,再提要求:“这个月我就要和离,下个月进二皇子府,爹如果不愿意帮我就别怪女儿。”
什么叫‘别怪女儿’?老太爷当然知道其中含义,长叹口气,疲乏的语调中满含对幼女的溺爱:“好,为父去和二皇子商量,叫二皇子去请侧妃的旨意。”
“我们母子在娘家住这么久该回武平伯府了,爹。”傅经莲当然也有要求:“十天内叫他们来接,爵位之事也不能再拖了,还有麟儿和娇琳的亲事两个月内要定下来,如果爹不肯帮也别怪女儿。”
“好好好,为父来办,你们不准再闹了,对你们大哥态度也要好起来,尽快把和长房还有你们母亲的关系修补好。”
傅宗弼只想把两个宝贝女儿安抚住,任何要求都不带犹豫的应,终于能哄住,疲惫地回到前院,狄仁就呈上来四封信,他累得甚至都没有看,只按惯例吩咐:“转给大姑娘,叫大姑娘务必办妥。”
红日西沉,热气消退,夕阳终于展现出它柔和的一面,狄仁迎着傍晚的微风来到后院,来到明珠苑前将信呈上。
脂红正在给姑娘汇报呢:据说亲家老爷带着在府里陪了多日的亲家夫人走了,走的时候脸色特别差,不过是带着大串长长的礼单走的。
又据说两位姑奶奶不依不饶的要长房给交代,否则污蔑辛姨奶奶这笔账他们绝对不罢休,没想到老夫人都不搭理了,带着大少爷就走掉,情势突然来个大逆转,老太爷竟然就相信朱姨娘只是帮凶,要处置辛姨奶奶,就是处置得几乎不算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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