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眼底有水雾泛起,六姑娘眨眨眼,低声道:“我知道的,奶娘。”
雅风院中,因父亲给祖父侍疾不在,傅归晚便没回明珠苑,留在父母的院里休息,9岁多的小姑娘知道姐姐累了,懂事的没缠姐姐。
她刚躺到床榻里,一道浓重的黑影投过来,侧头看去,无情护卫长已经伫立在床前,她淡淡道:“你有话就说。”
“帮傅归潆大办及笄礼?”无情提示:“今天一百大板白费了。”
“戏要一折一折的唱,打过棍子不给个甜枣,后面的戏还怎么上场?”傅归晚笑:“难道我要改姓苏或者脱离傅家很难吗?”
无情不懂:“那为何还不脱离?”
傅归晚没答反问:“你猜我何时对傅经茂生出戒心的?”
“何时?”
“四岁,老师考我傅家的情况,我回答之后老师反问我‘既然我祖父和三叔都对我很好,傅经芙和傅归潆为何还能跟我争抢,辛姨娘怎么能嚣张如斯?’
身为长姐应当谦让,可谦让的提前应是兄友弟恭,姐顺而妹敬,我的堂妹有敬我吗?她的父亲当真友好,有教导这个女儿敬爱长姐吗?
不要说两三岁的孩子不懂,如果这两岁孩子对父亲敬爱,会怕疼会哭,就能学会敬重长姐,更不提放肆地以庶出的身份和长房的嫡长女抢东西!”
十多年过去,傅归晚早已平淡:“老师还和我说,我娘温良娴淑又是伯母,她教导女儿谦让没坏心;可我祖父和三叔的态度,我就不能不细细思量了。”
无情默然。
“老师离开前曾与我说,如果我想看看我祖父在对我关怀背后的真面目,可以找个机会回傅家验证,果然经不起半点考验。”
傅归晚讽刺道:“我顺从听话换来的不是祖父的喜爱而是对我变本加厉的压榨,何况他对我表现出来的关怀无非是想哄着我给他讨要好处,根本没真心。
我在祠堂跪了五个时辰,是我自己要跪否则圣上和相爷早将我接走了;我只是想看清楚,我到底有个怎样的祖父?”
无情问:“何时决裂?”
“曾经有个问题困扰过我许久:傅宗弼如果能真心待我,我自然会孝敬祖父,为何他非要选择压榨我?”
傅归晚声线有些低哑:“后来我明白了,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由谁做主,莫说世间亲疏远近,人心有太多偏长。
就说他不压制则没有主动权,难以保证一切能顺他心意,那么他很可能无法用我的圣眷来获取他想要的利益。
反之,只要能把我调!教成他的傀儡被他牢牢的掌控住,那么我的圣眷就等同于是他的,他可以利用这份圣眷为所欲为,两者之间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无情疑惑:“你很早就不听他了吧?”
“我半岁后养在宫里,满两岁后又到隆中外祖家,直到昌和16年10月才回到京都,可以说在我四岁前他无法接触我。
自我四岁伊始,他们每月能到宫里看我一回或者隔两三月我回到傅家小住几日,傅宗弼对我表现的很和蔼慈祥,同时让我帮他讨要好处以及不遗余力的灌输给我要对待家人宽厚大方甚至被予取予求。”
傅归晚想讽刺却忍不住想笑:“因为我是傅家人,我最大的仰仗是家族,我得到圣眷自该和家人分享,应该心甘情愿的为傅家付出。
教导一年多我尚算听话,以致于我五岁时回到傅家才住十来天,他就敢明目张胆的跟我说必须让,一切都要让。
我有时候想,亏得我半岁就抱到宫里养,满两岁后到外祖家,4岁就有老师教导,在傅宗弼接触过来时我已经有分辨能力,否则今天恐怕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无情提示:“有统领在,不会。”
“瞧我都糊涂了,我有那么多真心疼爱我的长辈们保驾护航,怎么能出现岔子?”
“被带歪的。”
“偶尔糊涂,能及时醒悟悔改就不怕。”傅归晚今晚可能真的有很多感触,喃喃道:“很多年我都没死心,哪怕我认清他真的不在意我的处境。
这十多年有多少人家知道傅家姑娘得到圣眷是因为被当做代国长公主的替身,就有数十倍的人家前仆后继想取代我,在我知道自己地位稳固之前我战战兢兢的活着,生怕一朝踏错不仅是我就连整个家族都要万劫不复。
因为作为替身而带来的圣眷太脆弱,我懂事些就跟他说收敛、低调,可他从来不在意,只想挥霍我的圣眷从中谋好处求利益将之利用彻底,他更没考虑过他的种种行径会否害的我被圣上厌恶?
被一回回残酷的打击过后我懂了,他并非没考虑而是不在意,既不在意又怎么会考虑?甚至他就是要在我有圣眷时谋取最大的好处,说的难听些就是想彻底榨干,而我将会怎样,那是半点也无所谓的。”
傅归晚忽然有些眼酸,不在意了还是眼酸,是为过去傻乎乎的自己眼酸吧:“很多年我都在问我自己,我怎会有这样一个祖父?
我以为他再偏心庶出也不可能对我连一丝祖孙之情都没有,可不是自欺欺人,他甚至就是根本不在意我死活的……
后来我彻底死心了,再后来,我知道阿满是谁,我觉得真像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没有我能有傅家的飞黄腾达吗?他怎么就能狠到这个份上?!”
无情声音有点起伏:“那你还要磨蹭,明天就该决裂!”
傅归晚闭上眼,声音寂寥而冷漠:“我只想改姓苏何必等到今天?因为我,傅家乃至其亲族鸡犬升天;既然傅老太爷白得的富贵都不要,当然得收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归晚:本郡主可是有计划的!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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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清晨的第一缕光束射向繁华的京都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昨日的震撼热闹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在继续, 傅家的规矩没松散,奴婢们有条不紊的开始着一早的忙碌。
三少爷傅归旭早早跑到父母院中用早膳,苏望姀还觉得奇了, 多说两句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看双胞胎妹妹的!
“旭儿,晚儿都是17岁的大姑娘了, 你也该注意些分寸。”
“娘,咱们一家子还那么多讲究是否岂非生分了?”傅归旭在堂屋中找一圈都没找到妹妹问问阿晚人呢,得知妹妹昨天累到了还未起身时真是脱口说出他去叫妹妹起来。
苏望姀又气又脑壳疼, 板着脸训斥发了火,要么别留在雅风院用膳,要么乖乖进早膳。
傅归旭憋闷的收住话, 用过早膳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爱睡懒觉的妹子出现,只得郁闷地出府跑去当差了。
当娘的看着这幕真是又生气又无奈,长女过来请安时都不知用什么口吻提的, 傅归晚由衷感叹, 这三哥可真孩子气, 怨不得父母都不敢给他相看就怕耽误人家姑娘。
“其实没几年能拖了, 四弟16岁了,如果这两年就成亲,总不可能三哥排在四弟之后,爹娘还是得多管教管教。”
苏望姀自然明白,心里琢磨着真该找个日子和丈夫谈谈。
傅归晚今日打扮得特舒心,一身浅浅的明蓝色雪罗长裙, 三千秀发挽成最简单的长辫,只簪朵红珊瑚金丝珠花,母亲打理中馈了,她带着幼妹在园中支起花架作画。
春光明媚,暖阳晴好,雅风院里花香浮动,娇花缤纷盛开,二夫人宋氏来到雅风院时,一眼就看到了映入眼帘的美人作画图。
“大姑娘、九姑娘好兴致啊!”
宋氏姿容明丽,保养甚好的脸庞看起来才30来岁,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瞧着十分的灵动有神,她身着团锦琢花春衫,头戴累丝嵌宝衔珠云纹金簪,似笑非笑的走来。
“哟,我哪里得罪二婶了,惹得您大清早就过来呛我?”傅归晚说着让婢女们沏茶,再取块羊毛垫子来。
九姑娘傅归晓给婶娘问个好,看得出来二婶和姐姐有话说就乖乖先离开。
二夫人哼了声,自取过身后婢女捧着的雕花木匣放在石桌上,憋闷道:“大姑娘点点吧,4千两,可有少一文?”
“嘿,二叔掏钱您气个什么劲?”傅归晚讶异:“难道这银两您出的?二叔可向来最有责任心,不会吧?”
“府里谁不知二老爷最穷!”宋氏没好气道:“归晟上个月成婚,他手上还能剩几个子?大姑娘这不成心要压榨你亲叔叔吗?”
“您不一直气二叔当冤大头吗?”傅归晚打趣道:“压榨干净了,他不就没余财去救济外面那些老弱残兵了。”
宋氏再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婢女把羊毛垫取来,她就势坐下,让跟她过来的下人们退远,傅归晚见状,把她这边的丫鬟屏退。
“您有话与我说?”
“昨儿个三姑娘提到的事,大姑娘有听到过风声吗?”宋氏私下看了眼,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归湉那丫头当真与……好上了?”
傅归晚调侃:“您房里的庶女有大出息,您好歹是母亲,不开心呀?”
“二婶与大侄女你说认真的。”宋氏瞪她,憋着气问:“这么说不是三姑娘她们在胡诌,这是真的了?”
“涉及皇子,假的,归潆肯泼这盆脏水吗?”傅归晚淡淡道:“真的,不过我劝您就当做不知道,由着她们自己折腾吧。”
“那不成,这丫头愈发放肆,这么大的事都敢自行其是;要是被她们折腾成功,今后还能把我放在眼里吗?”
宋氏风风火火,几乎即刻就要回去给庶女选门亲事,傅归晚拉住她,劝道:“别说我下您的脸面,归湉的亲事你就算定好了也没用。
尤姨娘手中握着30多个从岭南来带来的仆从,尤家在岭南根深叶茂横行霸道,他们既然相中五皇子无疑要放手一搏,你怎么拦?”
“那就这么算了?”宋氏气急败坏道:“大姑娘,我可忍不了被个小妾庶女给压着,你如果不能帮我,你也别拦我!说起来,如果不是你帮着归晟胡闹,娶了那个不中用的媳妇,二婶能受这份闲气吗?”
原本老太爷要在宗室中选孙媳妇,傅经樟要让儿子娶曾在岭南为救他而亡的同袍的女儿,宋氏想把娘家侄女嫁过来。
三个长辈三份心思,二少爷自己又有了中意的姑娘,至于为何相中伍氏?两家原本就是亲戚嘛,这亲戚间走动久了,被傅归晟看到就动了心思。
四人各有想法,以致于要相看定亲时完全吵成一锅粥,是傅归晚帮堂兄逐个击破力排众议把亲事定下,否则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您也别那么埋汰自己的儿媳妇,武平伯好歹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使,很中用了。”
“祖父中用能有什么用?伍氏她爹都死多少年了,爵位又轮不到他们那房。”
傅归晚劝道:“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她还有个亲弟弟呢,虽然现在还是个12岁的男娃,再过四五年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很快就能有出息了。”
“能有什么出息?爵位又轮不到!”宋氏怨念道:“咱们那大姑奶奶一心要做伯爵夫人,老太爷能不帮衬吗?
虽说是庶出吧,可有我们傅家在,爵位给大姑爷是板上钉钉的。这大姑奶奶本就很反对伍氏嫁给归晟,等他们拿到爵位,伍氏她娘和弟弟不被排挤得没地方站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出息?”
傅归晚端起茶盅抿了口,漫不经心道:“武平伯54岁了,前世子去世五年,新的世子还没落定,都成整个京都的笑柄了。”
“他毕竟还有嫡子嘛。”
“对呀,武平伯有继室所出的嫡子,便是越过嫡子给庶子,还是庶长子在呢。二婶,倘若傅经莲是嫁给你的庶弟,难道就因为傅副相,临襄侯的爵位就得传给傅副相的女婿吗?”
“当然不能啊!”宋氏脱口而出,傅归晚随即反问:“那么武平伯的爵位凭什么给傅家的大姑爷?”
宋氏一噎,竟也找不到反驳之词。
“别人家的家务事咱们就别操心了,二妹妹的事您更不必担心,归湉和尤姨娘纯属瞎闹,五皇子妃尚且没落定,侧妃还得几年之后,能有她们什么事吗?”
“对对对,二婶都糊涂了,小地方来的就是一点不懂。”宋氏一轻快,脸色都好了不少,夸几句大侄女的画画得好就爽利的走了。
傅归晚瞥了眼画布上那朵黑白色的牡丹花,纤手拍拍桌上的木匣。
姚黄端着红漆描金的托盘走上前,屈膝行过礼,再道:“姑娘,按您的吩咐一般帖子都婉拒掉了,但大公主、朝霞郡主和武平伯的帖子,奴婢拿不准只好来请示姑娘。”
“让朝霞把姐妹们的聚会安排到3月17;至于武平伯,后天隅中,醉春风茶坊三楼最东端包厢;大公主那儿也是后天,和大姐姐说我去蹭午膳。”
“是,姑娘。”姚黄再一屈膝告退,领命去回帖。
二夫人宋氏走出雅风院,刚走段路就遇上自己的儿媳妇,板起脸问怎么到这边来了?哪怕儿媳妇尚在新婚中也没给个好脸。
本来她就反对,甚至因为这个事难得的与大姑奶奶傅经莲站到同一阵线。傅经莲反对是担心伍氏嫁到傅家会影响武平伯爵位继承,事关切身利益自然反对到底,为这事,她不知回娘家闹过多少回。
宋氏反对,一则她要娘家侄女嫁过来,二则根本看不上对方,奈何在儿子的一意孤行和大侄女的帮衬下其他人只能退让,亲事虽成了,但这儿媳妇进门以来从没给过好脸。
二少奶奶伍氏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父亲病弱早亡,她虽为伯府嫡长孙女但连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敢肖想的,能嫁个好人家,夫婿对她和她娘、弟弟都好就好。
嫁到傅家已然高攀太多,婆母不喜她在情理之中,她并无任何不满,恭恭敬敬的答:“回母亲,大嫂昨日动胎气了,儿媳想去看看大嫂好些没有?”
宋氏嗯了声便走,虽然没给过儿媳妇好脸子但也没磨搓苛待过,并非碍于儿子,而是她本身不屑做这些事。
在娘家见识过太多阴私手段,二少奶奶其实觉得这婆母挺好相处,便也多了分出于本心的恭敬,恭送婆母离开,她才继续向堂嫂的引嫣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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