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高个子,身材修长,穿一身黑皮衣,手里拎着个大头盔,身后不远处是还在冒热气的摩托车。
阮秋好奇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说话。
男人打量了她几眼,问:“请问这里是陈暮生的家吗?”
她生出警惕,沉默着,害怕他跟昨晚的警察一样,又进来抓走谁。
男人见她眼神严肃,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他幼儿园的同学。如果他在家的话,能不能让我进去见见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他说。”
阮秋摇头,“他不在。”
“是吗?”他失望地耸了耸肩,收回没人搭理的手,“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你能不能帮个忙,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你是他家人对吧?”
阮秋如今最害怕别人对她问东问西了,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心情变得急躁起来,想要关门。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我得关门了,你出去……”
男人看见她奇怪的举动,突然眯起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
他抬手撑住门,低声道:“等等,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是阮秋吗?”
阮秋被他说中身份,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冲上脑袋,抬手推他出去,冬冬也在一旁叫了起来。
她力气大,对方拿出吃奶的劲儿才得以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说:
“阮秋,是我啊,我是杨鹤!你记得吗?”
杨鹤?
她努力回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他们念书时,兴趣班还没有兴起,杨鹤是班上唯一一个念书之余还学了其他兴趣的人。
他父母将他送到一个学游泳的叔叔那儿,让他跟着他学习。
不知是天生就人高马大,还是后天训练培养,他是班上最结实的人,三个小孩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一个。
上体育课时他帮老师带队,打扫卫生时他为老师提水桶。
阮秋也曾受过他的恩惠——有一次玩游戏时她摔伤了,周围没有老师在,是杨鹤把她背到老师办公室,然后才送去医院的。
记忆中的小男孩总穿运动裤和球鞋,眼前这个帅气的男人……真的是他?
杨鹤见她若有所思,显然是在权衡他的话是否可信。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勾起自己最善意的微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还背过你的,记得吗?”
阮秋从这张陌生而成熟的脸上隐约看出几分熟悉的影子,终于确定他就是自己的同学,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杨鹤十分高兴,伸手去口袋里掏东西。
皮衣太紧,路灯又暗,他掏了好一阵才摸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阮秋。
“这是我知道你醒来以后给你买的礼物,看看,喜欢吗?”
戴着皮手套的掌心里放着一枚蝴蝶结发卡。
手那么大,发卡那么小,显得像个儿童玩具。
阮秋感觉似曾相识,杨鹤解释道:
“那天咱们班在举行舞蹈比赛,老师说了,得到第一名的女孩子就可以获得这枚发卡,只是还没来得及评选就……”
他顿了顿,声音有点难过。
“后来我去问老师要了那枚发卡,可惜质量太差,没留几年就坏了,这是我按照那个样子买的,不是一模一样,但是也很漂亮。你……喜欢吗?”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阮秋伸手拿起那枚发卡,久违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心底暖暖的。
她握住发卡,甜甜地笑了一下。
“我喜欢,谢谢你。”
杨鹤看见她笑,心里更开心了,感叹道:
“我还以为又会吃个闭门羹,看不见你的呢,没想到这么巧……诶,你一个人在家吗?陈暮生人呢?”
阮秋心里的戒备放下来,如实道:
“他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叔叔阿姨出去找他了。”
杨鹤吓了一跳,“被警察抓走?出什么事了?”
阮秋用自己简单的词汇含量无法说清楚,他拿出手机看新闻,看完全程以后咂舌不已。
“薛墨非那个疯子,竟然直接在记者面前说出来,陈暮生这次死定了。”
“他会死吗?”阮秋害怕地问。
杨鹤忙说:“我开玩笑的,不是真死。不过他应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薛墨非那里去吗?”
阮秋听见这个名字便摇头,毫不犹豫地说:“我不要。”
“那你打算去哪儿?”
她回头看看这个让她喜爱且放松的家,往后退了两步。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叔叔阿姨回来。”
“叔叔阿姨?”
“就是陈暮生的爸爸妈妈。”
杨鹤叹着气摇头,“他们的儿子被抓了,恐怕没有太多精力来照顾你,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家里?”
阮秋没法回答,因为他说得是事实。
可是该怎么办呢?去找薛墨非?她一点也不想回去。
对面的邻居家里还在吃饭,大人小孩其乐融融。
她想起自己的家,小声央求他。
“你可以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吗?我想去找他们。”
女孩有着一张陌生的清秀脸庞,但眼睛仿佛从未变过,依然清澈得像一汪清泉,让人难以拒绝她的请求。
只是……
杨鹤问:“他们没有告诉你爸爸妈妈的事吗?我可以带你去看他们,他们离这里也不远,但不是那种见,而是……”
他没办法说下去,总觉得太残忍。
阮秋一听可以去见爸爸妈妈,哪儿管这种那种,恨不得立刻就出发,抓住他的手说:
“那我们走吧!”
杨鹤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
“不不不,那个地方晚上不能去,等天亮才行。”
阮秋晃了晃他的胳膊,“我就想现在去,好不好?我都等不及了。”
他坚定地摇头,“不行。”
阮秋闷闷不乐地松开手,去墙角蹲着,自己生自己的气。
杨鹤有些内疚,把头盔往沙发上一扔,走到她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刘海。
“秋秋,别生我气,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去,等天亮就来接你好吗?”
阮秋抬起头,“你要走吗?”
他愣了一下,“这个……我得回去睡觉啊,这里是陈暮生的家。”
她不想让他走,万一对方一走就不回来了怎么办?就像舟舟那样。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愿意带她去看爸爸妈妈,说什么也得留下来。
阮秋抱住他的胳膊,使出大力,险些把他的胳膊从肩膀上拽下来,死死地抱着。
“你就待在这里睡,不许走。”
毕业这么多年,杨鹤在雪山上睡过觉,在荒岛上睡过觉,跑高速时往摩托油箱上一趴,借着那热乎乎的温度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就算一个觉,唯独没在幼儿园同学家里留宿过。
他们的关系是无法形容的。
因阮秋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无法分开。却也因她彼此仇视,没有友情可言。
真的要留下来吗?万一陈暮生父母回来了,还不把他当成强盗,
可是看着阮秋执着的模样,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答应下来。
“好,我不走。你放手吧,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阮秋嘿嘿笑了声,松开手,抬头时想到了什么,蹬蹬蹬跑到楼上去。
客厅里剩下杨鹤跟冬冬大眼瞪小眼,前者伸手试图摸狗头,后者害怕生人,条件反射地龇牙。
他诶了一声,“你这小东西,个子不大胆子不小,难道还想来咬我?看我怎么治你。”
说完他长臂一伸,绕到它脑后抓住它后颈皮,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他拎起来,按在怀中一阵狂撸。
阮秋下来了,怀中抱着两个枕头和一床被子。
把这些东西丢到沙发上,她笨手笨脚地收拾出一个窝,说道:
“我们今天晚上都睡在这里,谁都不许走。”
她得亲自看着他,才能放心。
杨鹤对于睡沙发这事没什么所谓,但这小小的沙发能躺下他们两个人?他们现在又不是三岁。
想了想,他拿起一个枕头放在地毯上,躺下去说:
“我睡这里吧,我腰不好,睡沙发难受。”
阮秋没多想,自己躺在了沙发上,大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你不许走哦,一走我就会发现的。”
他苦笑一声,说了句晚安,闭上眼睛。
一夜过去,陈爸爸陈妈妈还没回来,陈暮生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杨鹤率先醒来,见阮秋睡得正沉,轻手轻脚地去卫生间洗漱一番,然后骑摩托出门买早餐。
他拎着一袋包子和一袋油条回来时,阮秋已经醒了,见地上没了人吓得大哭,满屋子找他。
看见他从门外进来,她立马飞奔过去抱住他,却忘记自己如今的力气已非凡人,直接将刚进门的杨鹤撞得飞出大门,落在挂着晨露的草地上。
杨鹤比赛翻车时摔得都没这么惨,躺在地上好半天都动不了,艰难地咳嗽了一声。
阮秋吓得眼泪都收回去了,跑到他身边捧着他的脸问:
“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先把手松开……”
他感觉脸都要骨折了。
阮秋连忙缩回手,杨鹤的后脑勺落在草地上,松了口气。
油条落在台阶上,包子滚了一地,被冬冬鬼鬼祟祟地叼走了一个。
阮秋将其余地捡回来,装进袋子里塞回他手上,歉意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问题在于……仿生人力气都这么大吗?
看来他以后得悠着点,不然跳伞没死,赛车没死,登山没死,倒被她的一个拥抱给勒死了,多冤啊。
杨鹤在地上躺了得有十分钟,总算缓过来,把弄脏的早餐丢进垃圾桶,对她说:
“你去刷个牙,咱们出门吃吧,吃完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阮秋喜笑颜开,拿出醒来后从未有过的积极态度,跑去刷牙。
洗漱完毕,她拿出自己的小背包,往里面装零食和狗粮。
杨鹤站在旁边看,表情尴尬。
“那个地方很近,用不着带行李。”
“可是路上饿了怎么办?冬冬胃口很大的,我还给爸爸妈妈买了礼物呢。”
她打开茶几底下的抽屉,拿出用包装盒包好的礼物,塞进背包里。
杨鹤随意一瞥,瞥见抽屉里的证件,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阮秋如实回答。
他想起如今正闹得满城风雨的新闻,担心路上遇到什么问题,把证件也放进她包里。
“把它带上,以防万一。”
阮秋对这个无所谓,关上拉链往背上一背,期待地问:
“走吗?”
杨鹤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头盔。
阮秋牵上狗,站在门边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家,没说什么,关上门走了。
冬冬是一条经历丰富的狗,小时候他在街上流浪,吃饭全靠翻垃圾桶。因为个子矮跑步慢,经常连垃圾桶都没得翻,还老被大狗欺负。
饿得奄奄一息时,它被阮秋找到,从此走上狗生巅峰。
吃得是价格昂贵的进口狗粮,睡得是蚕丝狗窝,有吃不完的牛肉干和玩不完的新玩具,偶尔出去打疫苗,坐得都是百万级别的豪车。
而今天,它打破自己的狗生纪录,坐了一回大摩托!
当摩托车开动时,它感觉自己是整条街上最靓的狗,连迎风飘扬的狗毛都透着潇洒。
杨鹤驶出两个街区,找到一家快餐店,停车带阮秋下去吃。
二人走了两步,他回头一看,乐了。
“你看你的狗。”
阮秋茫然地转过身,看见冬冬趴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居然腿软得站不起来了。
她无可奈何,走回去抱起它。
“冬冬呀,你是一个男孩子呀,不可以这么胆小的。”
冬冬假装没听见,魂儿已经被店里的早餐勾了去。
这是杨鹤与阮秋第一次一起吃饭,尽管是一家很平价的快餐店,但他还是展现出自己的豪爽,把所有好吃的都点了一份。
里面有不少都是阮秋从没吃过的,看得她心花怒放,拿起勺子开吃。
吃到一半时,旁边来了一桌年轻人,边吃边聊天。
“诶,你们听说那个陈暮生教授的事情了吗?我的天呐,还以为他是真正的天才呢,没想到这么恶心,居然偷别人的器官来做研究!”
“可不是嘛,我昨天看新闻都吓死了,他是不是变态?”
“我听说天才里面的变态概率是很高的,毕竟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啊。说好听了是天才,说难听那不就是精神病吗,当然会做出别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现在我听到这个名字就起鸡皮疙瘩,简直太恐怖了,真希望判他死刑!”
“对,就该判死刑!”
阮秋吃着吃着停下来,表情很难过。
杨鹤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安慰道:
“别管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人云亦云而已。”
阮秋也不想管,但身后的人说话越来越刺耳了。
她想到前两天陈暮生帮她解围的画面,忍不住回头说:
“他没有那么坏。”
那些人愣了一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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