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来是这样想自己的吗?
见程庭朗似乎有些受伤,甄素泠垂下眼,缓慢平静道,“那不就得了,买卖……不是件很平常的事吗?”
不同的是,这回是以美赠人罢了。
程家的生意网如今已经铺展绵延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程庭朗做生意的时候之所以能够一路顺风顺水,很少栽跟头,若说背地里没用过一些灰色手段,甄素泠真不相信,不过……那又如何,只要你足够富有,美人就如眼前数不尽的珍馐美味,盘盘件件都心甘情愿的任君品尝。
她不会因为可怜情绪的滋生就越俎代庖地吩咐程庭朗将买来的歌妓放了,抑或者好好安置起来,程家不是善堂,更不是济慈坊,凭什么让程庭朗当这个冤大头?
况且美色虽是容易凋谢的娇花,但同时也是迷人危险的陷阱,在博弈过程中,甚至有可能左右一场战局的成败。
上辈子那些她不愿深想探究的,这辈子通通补偿给程庭朗,她不想再因为先入为主的偏见误会这个捧着一颗真心,对自己纯然不设防的少年了。
至于程庭朗,今天已经被惊喜砸中了太多次,几乎都有点木了,他双眼发直——她不觉得我唯利是图吗?不讨厌我物尽其用吗?不反对我不择手段吗?
意识到甄素泠并没有因此疏远自己,程庭朗脑子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她没有厌恶我她没有厌恶我她没有厌恶我……
她她她她她她……她怎么这么好!
这个认知令程庭朗暗自愉悦了好久才恢复正常,胸腔中一颗心来回跳得飞快,如同一只急于冲破樊笼的鸟儿。他努力将上扬的唇角向下压,极力装作平静道,“……嗯。”
咳,回头想想,这明明就是他习以为常的事,又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甄素泠看了一眼已经明显有些不自在的人,低头喝了口茶,体贴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相对无言,程庭朗沉默了一会想要告辞,谁知甄素泠再次开口,主动叫住了他。
她起身朝程庭朗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子能够答应。”
少年转过身避开她这一礼,“不知小姐说的是什么事?”
只要是他能办到的,别说是一件事,就是甄素泠说想在寒冬看百花绽放,哪怕斥巨资,他都能眼也不眨的满足她。
不过显然甄素泠并没有那个败家打算,她似是在考量些什么东西,语气淡然道,“公子将‘我’从花坊赎回来后,可否找个空子让我和影卫再次对调一下?”
这样影卫完美的完成了任务不说,自己也再次移花接木,成了真正从花坊出来的甄素泠。
程庭朗听完却皱起眉,显得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好不容易才将甄素泠偷出来藏了起来,现在又要将她暴露在众人面前,他实在不放心甄素泠的安全,斟酌了一会,正想委婉地劝说甄素泠放弃这个想法,可是甄素泠提前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
可能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美人脸色显得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尽力保持从容道,“我明白公子担心的缘由,只是我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希望公子能够理解。”
“……何况,”她说着,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看向程庭朗,声音坚定柔和,“躲又能躲藏到什么时候呢?”
她想光明正大的跟程庭朗结为连理,绝非与他偷偷摸摸的苟且偷安。
程庭朗因她的固执,面色有些动摇,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咬牙道,“……好。”
其实他也知道,无论如何,他最是拒绝不了她的请求的。
这边甄素泠见他答应了,素来面无波澜的脸上头一次喜形于色,望着程庭朗,她笑意盈盈地真心感谢道,“多谢。”
多谢这份难得的支持与理解。
甄素泠高兴,程庭朗自然也高兴了,美人这一笑如投石入湖,将他心潭倒映着的静谧月影瞬间击碎不说,还朝外漾出了一圈圈快活的涟漪。
程庭朗将这份欣喜谨慎小心地收好安放起来,就怕甄素泠眼尖,发现了点什么异常。怀着这一点点窃喜甜蜜,他连抬头看甄素泠眼睛的勇气都没有,只顾低着头胡乱点了点,直到出了鹣鲽院好久,才想起自己最后竟是连一句告辞都没说。
程庭朗有些懊恼,简直太失礼了,显得自己不够端方,正思索着下一次该如何向美人赔罪,这时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又浮起了之前的念头。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甄素泠……应该是喜欢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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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者在搅浑了一池水之后,耐心地等着鱼儿发昏的最佳时刻,好将其一击毙命。
而现在,这个时机来了。
“爷,都准备好了。”小厮替程庭朗披上出行的披风后,低声提醒。
程庭朗扭过身,瞅着身后一群手上端着锦盒的沉默奴仆,又看眼放在地上两个厚重的木箱,与小厮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同时闪过一抹精光,虽未言语,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伸手紧了紧披风,少年面色如常,沉声吩咐道,“走吧。”
也是时候去会会花如意了,这几天她恐怕已经急得坐不住了吧?
车轱辘在街上缓慢的碾压而过,马蹄不急不缓的踏出哒哒声响,在空中溅起了层薄薄的尘埃,马车上显眼的程氏徽记于冷风中高高扬起,最后却毫不留恋的自彩绣坊门前驶过,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
“你说,程庭朗最后去了盈乐坊?”花嬷嬷睁大眼瞪着回来报信的十二,一副恨不得生吞了他的模样。
十二沉默地点了点头。
花嬷嬷表情顿时比吃了只苍蝇还恶心,喘了喘气,然后一拍桌子气愤道,“苏妙容这只不要脸的老母|狗,不知道又使得什么下|流手段,回回都跟老娘抢生意!”
盈乐坊的老鸨姓苏,人称苏嬷嬷,她与花嬷嬷素来性子不对付,两人的关系几乎势成水火,称为夙敌亦不为过,现在程金猪被老对头勾跑了,花嬷嬷怎能不气?
据说大金猪今天带着金银财宝,一路好大的阵仗,来做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正因为如此,她绝不能错过这千载良机放这只金猪跑掉,毕竟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想到这里,花嬷嬷果断吩咐婢仆道,“去!给我把那小贱|人好好打扮打扮,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她脸上的红斑给我遮了掩了,今天必须送她出坊!”
前些日子她损失了一个嘴巴不牢靠的流音,活活失去了几千两黄金,现在还心痛的滴血,若是这回不能将甄素泠卖出去,彩绣坊的招牌恐怕就要摇摇欲坠了,花嬷嬷绝不能让这事发生,因此想卖出甄素泠的愿望就更加强烈。
说起流音,花嬷嬷禁不住一阵恼怒,心头邪火刹时冲天而起,流音这个小婊|子,嘴巴怎么就那么不牢靠?一点不顾全大局不说,嫉妒心发作起来连一时半刻也忍不了,经过她的嚷嚷,现在甄素泠毁容的事几乎是人尽皆知,根本瞒不住,也难怪程金猪再也不肯踏足彩绣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娘们!
算了,再怎么骂人都死了,也听不见了,现在最主要的是不管用什么方法,赶紧把这毁容的小蹄子卖出去再说,只盼着程金猪这纨绔子弟的心里还念着几分昔日美人的好,别太过绝情了。
十二见花嬷嬷心意已定,一副不把甄素泠卖出去不罢休的样子,不由得内心烦躁,他沉默了一会,第一次主动跟花嬷嬷说话道,“可以把培养她以后接手彩绣坊。”
反正已经毁容了,价值也大打折扣,要十二说,还不如将甄素泠放在更合适的地方,还能重新绽放光彩。
更何况十三还答应过她,会给她治好面上的红斑。
花嬷嬷听罢十二的建议,睇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十二,没看出啊,你还有这种想法。”
十二不语。
花嬷嬷左右松快了下肥胖的身子,冷哼了声,“我不管……”她加重语气,“你,甚至是十三,对那个丑八怪有什么想法,如今她出坊已经成必然,别的……也不用再多说了。”
十二面色不虞,隐隐发沉,明显听不进去的模样,花嬷嬷看他死不悔改,嗤笑一声,干脆挑明了说,“送她出坊,是主子的吩咐,你们两个,就算痴心妄想也没用。”
十二听罢,陡然抬头看向花嬷嬷,眼中残余震惊之色。
……主子的意思?
主子要把已经变成残次品的甄素泠卖出去?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花嬷嬷也不可能再多说,甩袖径直转身走了。
刚才暗中观察的龟公来向她悄悄禀报,说是金猪仔在盈乐坊赎了四个歌妓,给苏妙容笑得见牙不见眼,既然这老虔婆这么高兴,她怎么能不去凑合热闹?
金猪仔的马车已经被自己派人拦下了,这回说什么也要从他身上敲一笔下来!
第36章 余情
“谁胆大包天,敢拦爷的马车?”
自家的马车无故停下,少年发觉不对后掀开车帘,凌厉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龟公身上,质问声显得十分不耐。
不等龟公回话,程庭朗径直望向旁边赶车的马夫,咄咄逼人道,“你莫非木了不成?!见着什么阿猫阿狗都停下,不长脑子的东西,程府养你有何用?”
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叫龟公听了,虽说训的不是自己,可还是禁不住抖了抖,苦着脸心道,他也不想得罪这位金贵傲气的爷,可是偏生花嬷嬷又下了死命令……思来想去,龟公抬起脸,冲那怒火中烧的小少爷讨好一笑,“程小公子恕罪,是主子特地吩咐过,奴这才来邀您前往绣坊赏美……”
腆着脸话还没说完,程庭朗冷冷一笑,抱胸俯视他,“美?能有我的珊月琳琅美?”
珊月和琳琅,是盈乐坊数一数二的头牌,也是一对美艳的姐妹花。龟公听他话中暗含自得,不由吃了一惊,这冤大头竟将这一对昂贵姐妹花都赎出来了?顺着程庭朗的目光探头望去,只见程府马车的后面,乖巧地跟着几顶粉色小轿,微风拂过,轿帘遮掩的空隙下,能隐约看见属于美人的白皙肌肤。
这……龟公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在这时,身后传来花嬷嬷急促的脚步声,她三步并作两步抢到程庭朗车前,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后面的粉色轿子,接着没事人一般将龟公挤到身后,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对靠在车内抱胸假寐的程庭朗奉承道,“程公子你可算来了,坊里的姑娘们这些天全在盼着你来,个个都垂泪疑心是自己的容色不复才遭了厌弃,还嗔你真是个狠心的冤家呐……”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程庭朗的表情,听了这番说辞,少年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回道,“……是吗?嬷嬷派人拦下我的马车,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花嬷嬷见有苗头,不肯轻易放过机会,连连点头应和,“当然是当然是,不仅姑娘们都想着公子念着公子,而且坊里最近养了一茬新货色,爷……有没有兴趣进坊一看?”
“新货色?”程庭朗掀开眼皮,斜斜望向花嬷嬷,“是什么样的新货色?”
有戏!花嬷嬷听他这么问,心先定下了几分,一顿巧舌如簧的迷魂汤灌下去,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同意进绣坊一观。
不过在进去之前,程庭朗脸色不好道,“花嬷嬷,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回我看上了谁想赎出去,你总不会又阻止吧?”
他说的是上回看上了甄素泠结果彩绣坊非不放人的事。
这话如今正中花嬷嬷的痛脚,一想起五千两黄金就这么飞了,她懊恼得要命,早知道当初直接答应程庭朗这个冤大头得了,五千两黄金啊,是黄金啊!非要欲擒故纵个什么劲,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不说,还连累自己吃了主子的一顿瓜落。
花嬷嬷的心思电转,急忙说道,“绝对不会,上次是老奴糊涂,公子是贵客,一会看上谁尽管跟老奴说,彩绣坊绝没有不答应的理。”
听了这话,程庭朗矜贵地哼了声,下马车之后对等候的奴仆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说完,他带着由程一打扮而成的一群护院,跟着花嬷嬷浩浩荡荡地进了彩绣坊的门。
为了留住金猪公子赢了老对头,花嬷嬷也是下了血本,一点没藏私地将后院刚调|教好还未见客的女孩都拉了出来,环肥燕瘦,任君挑选。
美人被带过来后宛如货品,一个个话都不敢多说,只规规矩矩的垂着头等待贵人挑选,程庭朗往人堆里瞟了一眼,随手点了四个,“就她,她,她,她吧。”
要买四个?这么舍得?花嬷嬷心里一喜,顺着他的手势定睛一看,顿时眼珠一缩,喉管隐隐泛上血腥味,整个人差点厥过去,好哇,这四人样貌不同各有特色,一个妖艳一个柔媚,一个清丽一个俏皮,正是花嬷嬷打算重点培养的下届花魁苗子,她还特意吩咐过这几个人不要打扮的太过,结果倒好,哪怕站在下方垂着头,一个个也跟比美的孔雀一样,要有多花枝招展就有多花枝招展!
这群心野的贱蹄子!
她心疼的表情落到程庭朗眼中,顿时令少年不悦,声音危险道,“花嬷嬷,你不会是……又想反悔吧?”
花嬷嬷倒是想反悔,可若等程庭朗两手空空的出了彩绣坊的门,同行数不尽的嘲笑讥讽瞬间就会把她淹没,彩绣坊也会因此元气大伤,损失巨大,何况如此一来就等于彻底得罪了这座巨型金山,这是花嬷嬷绝对不愿看到的事情。
自己求着跪着请进来的人,无论怎样也不能让他再次扫兴拂袖而走,苗子她还有,只不过培养要费些事罢了,可金猪跑了,就再也不会踏足彩绣坊了。
想通这点,花嬷嬷毅然决定自断一臂,也要满足这只金猪,她掩下心痛,立刻换上笑容陪笑道,“公子多虑了,答应了的事情老奴决不反悔,只不过公子也知道,这四位美人还未正式出坊,赎身的银两恐怕会……”
她声音为难,恐怕会贵一些这句话还未说完,程庭朗就悠悠然打断她,“恐怕会便宜些对吧?你放心,本公子并不在乎虚名,四位美人甚合我心意,断不会亏待了她们。”
花嬷嬷:???
什么?她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没出坊的雏|儿你告诉我比开了苞的要便宜一些,这是哪来的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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