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音死死盯着甄素泠脸上的红斑,脑子霎时间嗡嗡作响,怎么回事?事情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甄、甄素泠毁容了?
通过仔细观察,确定了那盘踞在脸上凹凸不平的红斑并不是人为画上的痕迹后,流音终于敢肯定,对面正在伤心哭泣的人,是真的毁容了!有那么一瞬间,流音恍惚地想,自己费尽心机骗她来这里干什么?只要将她毁容这件事宣扬出来,甄素泠还能吃上什么好果子?别说是五千两黄金的赎身天价了,现在这个貌丑无盐的丑八怪,还有没有人愿意瞧上她一眼都难说。
被这招打得猝不及防,同时流音也在心里疑惑,甄素泠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真的认为两人的关系好到亲密无间了吧?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寒意越来越重,又联想到刚才甄素泠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流音才反应过来一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原来小贱人自损一千是为了害自己!
七爷看到这丑八怪的长相,现在一定以为是自己骗了他,不等她将甄素泠毁容的事传出去,自己就得被鞭子抽的躺床上少说十天半个月。
想到这,流音怨毒的眼神直勾勾地刺向甄素泠,恨不得将这个贱|人剥皮抽筋,她想大吼大叫,觉得一口气将甄素泠骂得滚回到娘胎都嫌不够解气,但她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了,被阴了一手不说,现在她全身麻痹的犹如瘫子,半分都动弹不得。
本来用袖子遮住了一半脸哭得正伤心的甄素泠,敏锐地感受到流音的目光后,借着袖子的遮挡,施施然抬起头看向她,泪痕斑斑的脸上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堪称幸灾乐祸的笑容。
流音见状,狠狠地瞪着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听屏风后面有长鞭重重甩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裂空炸响,接着四叠的花鸟屏风被人用力踹倒在地,露出后面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来。
陌生男子虎背熊腰,胡髯满脸,一双牛眼瞪圆了,瞅了垂泪的甄素泠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碍眼的垃圾,立马扭过头看也不看其一眼,只死死地盯着流音,目光凶恶,他怒气冲冲道,“你他娘的说要给老子介绍个绝世美人,就是介绍这么个丑八怪?!”
拿着鞭子的右手蓦然指向甄素泠,质问流音。
戴了面具还看得一哈,谁知摘了面具后简直比他府里的那徐娘半老的烧火婆子还丑!
甄素泠闻言,不动声色地松开钳制住流音的手,嘤嘤嘤抽泣的看上去更伤心了。
流音好不容易被放开,眼见七爷呼哧呼哧地直喘气,明显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她惧怕交加,急慌了神,这个时候根本不敢直接去触七爷的逆鳞,连忙跪下膝行至男人身旁,抱住他的大腿柔怯地求饶,“……爷……这,这,奴也是想让你开心才这样做的,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谁能料到……谁能料到她脸上出了红斑呢!是奴思虑不周,还望爷能原谅则个,毕竟奴,奴也是……也是一颗心全向着您啊……呜呜呜……”说到最后,流音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细细的哭腔,清泪顺着那张姿色天然的俏脸流下来,好不惹人怜惜。
然而名唤七爷的人显然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主,听完解释犹不解气,一脚将流音踹得老远,粗声粗气地朝她吼道,“老子滚你奶奶个腿,说得是来看美人,结果叫老子看了个无盐丑女,伤了眼睛,我看你他娘的就是皮痒了欠抽!”
说罢,手中鞭子在空中抡了两圈,接着猛得甩出,破空声激|射出去,鞭端重重扫在流音的脊背上,瞬间衣破见红,只听流音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强忍住的呜咽哭声。
美人遭了打,丑女显然也不能幸免于难,明明是来猎艳,结果看上去美味喷香的佳肴原来被洒了把沙烁,七爷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彻彻底底,而流音身上那一点破红也根本无法满足他暴虐的性子,目光在房内探寻,七爷正想将那丑女好好抽一顿出气,谁知却发现那丑八怪不知何时再次戴上了面具,趁自己抽流音的时候已经悄悄移到了门边,下一个动作似乎就打算开门逃窜。
被欺骗的愤怒陡然全部加注在这个丑八怪身上,黑熊般的身子噔噔堵截追去,同时鞭子一甩恶声道,“给老子站住!”
伤了老子的眼,今儿不把你这个丑八怪抽得皮开肉绽,老子就跟你姓!
满口粗话的蛮牛朝自己冲来,甄素泠当然不会傻站在原地等抽,迎着流音泪眸望来的恶毒目光,她不忘回一个挑衅的眼神,假作吃力地避开这兜头一鞭后正想逃跑,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一个沉稳中带着不悦的声音对怒气冲天的七爷道,“七虎,你僭越了。”
不过短短几个字,七爷仿佛瞬间被下了定身咒,怒气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不等说话人进来,就连忙单膝跪地请罪道,“主子息怒,属下失仪了。”
流音是知道七爷身份的,他是东宫的左右卫,名副其实的太子近臣,若是将来上头万一不测,殿下登基,他立马会摇身一变,成为未来帝王正经的心腹臣子,所以就算知道他在床上有恶癖,动辄喜欢下狠手鞭打花娘,花嬷嬷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更不愿将他推到别的花坊里去。
想到这里,流音不禁恨恨,花嬷嬷那个老不死的,她敢说前任花魁年纪轻轻就得“风寒”去了,跟七爷时常点她的牌子没一点关系?现在又将自己推出去,是嫌自己活的不够长还是怎样?
脑袋胡乱转了一圈,见房门缓缓被推开,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眼中涌现的,是自己都没发现的痴迷狂热。
七爷的主子,不就是……太子吗?
那可是将来的帝王!
那般尊贵的身份,如果能让殿下将自己带走,哪怕只做个身份最低微的侍妾,她也心甘情愿。
一边的甄素泠见恶犬一般的七爷突然间变得无比乖顺,甚至跪地口呼主人,不由得对来人心生警惕,她目光投向门口,先入眼的是一只骨骼匀称,指节优美的手,那手推开房门,露出后面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他墨发上束着白玉冠,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了进来。
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白衣公子与甄素泠目光相对了一秒,接着如水一般自然分开,走到桌前坐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头皱起,俯视着七爷的目光有如寒冰,“七虎,这回你的错……犯得实在太大了。”
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黑熊一样野蛮的七虎背上立时就冒出了冷汗,不等他开口辩解,白衣公子径直冷淡道,“回去了自己去刑院领五十军棍。”
七虎闻言,咬着牙应了一声是。
二十军棍能将一个普通人活活打死,虽然他皮糙肉厚,可五十军棍也能轻易去了自己半条命,剩下半条能不能捡回来,还得看造化。
以往主子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子,怎么这回就恼了自己了?七虎想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中逐渐漫上难以言说的恐惧。
诡异的气氛中,一时谁也没开口。
一旁的流音自然也听到了卫承元对七爷的惩罚,先是一惊,然后一喜,还以为卫承元是愧疚于自己身上的伤,心里正怜香惜玉呢,她挤出两滴泪,有意将自己最惹人怜惜的侧脸对着卫承元,伏身柔顺至地,假装不知道白衣公子的真实身份,抽抽噎噎地道谢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奴家一命,思来想去无以报答,只愿……”
卫承元瞟她一眼,淡淡地嗯了声打断她未完的话,又将目光放到甄素泠身上,沉默几秒,手指曲起在桌上有规律地轻声敲了敲,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甄素泠思考了一瞬,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她谨慎地福了福身,低头安分答道,“回公子,奴姓甄,名唤素泠。”
说完就准备起身,可面具不知是没系紧还是怎么回事,刚直起身就哐当一声不慎摔到了地上,半张显得十分狰狞的红斑鬼面再次现于人前。
影卫敢肯定绝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刚答完问题,那神秘的白衣公子身上的气势倏地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身体里隐隐压抑着的怒火似乎下一刻就会倾巢而出,他打量自己的目光也变得十分不善,仿佛裹挟着利箭,要把自己万箭穿心。
这种陡变令甄素泠如芒在背,她不自觉地将全身崩紧,在做好了破门而出,可能会暴露身份的准备后,白衣公子的怒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缓缓的莫名地消失了。
卫承元深深看了一眼甄素泠,对她脸上的红斑视而不见,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甄素泠猜不准他的心思,垂眸盯着卫承元衣裳下摆处的一块泥渍,犹豫了一会,还是听从吩咐,果断转身离开了。
等她下楼,看到金缕阁下面严严实实地围着一圈铁胄护卫时,忍不住感到庆幸,还好自己没冲动动手,不然绝对是插翅难逃。
流音之前见殿下对甄素泠异于常人的关心,心里十分不舒服,甄素泠和殿下说话时,她在心里拼命地骂狐狸精下作玩意儿,甄素泠面具掉了被殿下赶出门,她又内心暗暗满足,觉得本该如此。
丑八怪哪里配得到殿下的青眼?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
等房间内只剩下自己和殿下,流音心里顿时涌上万般柔情,她痴痴地看着卫承元的背影,刚打算开口,企图给殿下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谁知卫承元直接起身,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出门走了,更遑论跟她多说一句话。
流音见状,眼里的光彩渐渐泯灭,寂静无声的状况下,背后伤口的存在感骤然拔高,整块肌肤炸开一样的刺痛,使她整个人脱力一般倒在了地上。
烟雨阁。
铁胄卫沉默的排成一排,花嬷嬷直着身子规矩地跪在堂下,表情恭敬。她不敢抬头,生怕上方的主子一个不高兴,就发落了自己。
殿下入了京,竟然直接带着近卫到了彩绣坊来,这是遇上了什么大事?
卫承元坐在太师椅上,盯着下方的花嬷嬷,目光沉沉。
等一头雾水的花嬷嬷腿都跪麻了,他才压抑着怒气开口问道,“为什么不用八百里加急送信?”
堂下人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八百里加急?什么信值得用八百里加急?
见她一脸茫然,卫承元几日来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摔在花嬷嬷脸上,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就是这封!为什么传慢信?”
花嬷嬷大略扫了眼信件内容,额头冷汗瞬间冒出,又慢慢滑落,这封正是自己询问主子有关甄素泠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的信。
当初她寄信出去后,等了两个月也没等到主子回音,就以为甄素泠是扯着殿下的噱头在撒谎,没太把她当回事,谁知道如今殿下竟然会拿这封信质问自己?
难道说……?花嬷嬷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回主子……老奴是觉得,觉得……”人老成精的花嬷嬷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话说一半,就装作懊恼不已的模样,趴在地上果断认错道,“是老奴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卫承元这回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花嬷嬷,他背手而立,怒火在胸中如岩浆翻腾,“父皇派孤去南疆办事,孤前脚走他后脚抄了甄尚书的家,这也就罢了,你给孤寄慢信又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南疆水灾频频,慢信辗转难达吗!”
他说着,怒不可遏的发火喝骂道,“刁奴!”然后一脚踢向花嬷嬷的腰眼,将她踹倒在地。
花嬷嬷被踢了一脚,忍着疼迅速起身,诚惶诚恐地再次请罪,“主子息怒!主子息怒!都是老奴考虑不周,还请主子保重身体,别气坏了身子,甄姑娘现在还在坊内,仍是清清白白的,若是主子想要,老奴马上派人去请她过来。”
听了这话,卫承元怒极反笑,刚想说你所说的甄姑娘早就被人调包成了个西贝货,不然何至于连自己都不认识,可话到嘴边,又换成另外一句,“‘她’毁容了你不知道?”
这句话卫承元说得意味深长,花嬷嬷听罢却如遭雷击,“……毁容?!”
怎么可能,短短几天时间,怎么可能就毁容了?哪怕殿下看不上,她也是彩绣坊里最值钱的一棵摇钱树,现在告诉花嬷嬷摇钱树枯死了,无异于有人直接勒死她一样痛苦,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卫承元心说毁容倒不一定,但是敢在自己这个彩绣坊主人的眼皮子底下耍计谋,这倒是真的,至于是谁这么大胆,他现在刚回烟阳,一时千头万绪的,还查不了那么快。
这些考量他当然不会跟花嬷嬷说,只是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人,淡淡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孤猜最晚也就明天,全坊的人都会知道她毁容了。”
花嬷嬷面色沉重,再三保证道,“不会的,这次老奴会用铁血手段,谁敢传谣言,老奴就叫十二十三去亲自料理祸端!”
卫承元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也没有直接否定,只是不甚信任道,“……希望如此。”
他沉思了一会,酝酿出一个主意,“让‘甄素泠’提前出坊,待价而沽。看谁之前想替她赎身后来又反悔了,给我一一记录下来,最后告诉我她被赎去了哪儿。”
花嬷嬷不敢拒绝,立即应道,“谨遵主子吩咐。”
卫承元吩咐完事情,一双沉静的眸子深处蕴含着山雨欲来的骇人气息。
绵绵,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风雨兼程地赶回来,结果被人半道截了胡,卫承元神色晦暗,而后逐渐变得郑重起来:再等一等,很快孤就能将你从某个牢笼中接出来,你也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想起少女脸上时不时就会显露出的倔强神色,卫承元忧心她会因此受苦,一想到这些,他脸色不自觉崩得死紧,忍不住攥住修长的手,抿唇无声道,等我。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的神秘白衣公子,在花嬷嬷的有意压制下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她将十二十三唤来,通过他们的形容确定甄素泠真的毁容之后,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才咬牙吩咐两人道,“你们一定要给我严防死守这个消息,在没把甄素泠卖出去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教别人知道她成了个丑八怪!”
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花嬷嬷对甄素泠现在是又怨又嫌,只想眼不见为净。
十二十三听了花嬷嬷的吩咐,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然后低头应声。
本来打算将甄素泠毁容的消息传出去,结果现在成了个两难的境地,该怎么办?
这个烦恼在晚上时,被甄素泠给巧妙地化解了。
她让婢女请来十三,说是有事相商。
十三笑嘻嘻地进了流水阁,嘴上叼着甄素泠佯装矜持下的正式请帖,一点看不出烦恼的样子,“心肝儿,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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