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要看看,流音到底作的是什么妖。
婢女见她答应上楼,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她在前引路,替甄素泠打开二楼的房门,又早一步上前,躬身掬开垂坠的珠帘,好方便美人通过。
这般妥帖细致的照顾,让甄素泠心里有了几分隐约的猜测。
宰猪之前通常都会给它喂顿好吃的,好让它安心上路,就是不知道流音的“宰”自己的方法,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了。
木质的阁楼里铺着厚绒毯以隔绝寒气,同时也掩住了人走路所发出的声音。如今天气渐暖,大概是防倒春寒,流音房里仍摆着镂金炭炉,银丝炭静静燃烧,氲出一片融融暖意。
细腰美人坐在花枝木桌旁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等人,桌上摆着十几盘毫不重样的珍馐佳肴,散发着袅袅热气,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见甄素泠来了,流音连忙端起笑脸起身相迎,将甄素泠带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拉过她的手,亲热道,“等了妹妹好久,终于来了。”
“今儿的菜都是我吩咐厨子做得最好的,尤其是这道玲珑玉心,不可不尝。”
影卫:难不成这花坊里的人不拘男女,都喜欢拉别人的手?
按下心中疑问,见流音作势要给自己夹菜,甄素泠将手抽回来,以手盖碗,表示婉拒,不冷不淡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流音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得讪讪,她下意识地抚了抚眼角,忆起今日并未绘面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放了下去。
“其实我是觉得既然妹妹于我有教导恩惠,那也称得上是我的半个师傅,思来想去,还是该设宴款待一番,免得别人说我不知礼仪。”流音边说,边窥察着甄素泠脸上戴着的半张面具。
影卫只观察了甄素泠一天,能大概模仿出原主的性格已经是不易,现在流音说的教导恩惠,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能直接询问后面侍立的金铃,静了一两秒,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故作镇定地问道,“哦?是吗?”
流音本来也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可听见甄素泠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觉得她分明就是在讽刺自己学艺不精——暗指自己苦学八年还没她一个学了五年舞蹈的厉害,面色顿时有些扭曲。
失态也只是那一刹那,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再次热情地邀请甄素泠吃菜,还给她倒了一杯清酒,想和她举杯同饮。
甄素泠被流音蠢得几乎要受不了了,说她有阴谋吧,现在几乎成了明晃晃的阳谋,一个对你内心怨怼的人突然变得热情无比,智商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会抱着怀疑的态度,觉得情况不正常。
何况这里是花坊,最常见的下作手段就是喝了下料的酒之后迷糊失身,甄素泠瞥了笑意盈盈的流音一眼,不禁怀疑,这屋里是不是还隐匿着一个打算伺机占自己便宜的男人?
目光在房内逡巡,这一看,果然发现了异样。
流音的房间门窗紧闭,就算是畏寒,也显得太过了些,卧房本身面积不大,西南角还置了座四开的窄长屏风,将后面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可惜屏风并非落地式的,透过与地面间的缝隙,甄素泠隐约看见了一双男子的锦缎靴面。
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野男人?
甄素泠的目光在绣着花鸟的屏风上停顿了几秒,接着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流音一眼,没再说话。
流音见甄素泠有意无意地看向屏风,内心紧张,一颗心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她面色忐忑,见甄素泠面色如常,似乎没发现什么,而且又将头扭了回来,她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同时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不会,绝对不会再有转机了,只要甄素泠进了这金缕阁就绝对插翅难逃,因为……想到这里,流音又看了一眼屏风,未涂脂粉的脸上悄悄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一瞬间犹如吞人心肺的恶鬼。
见了这般姿色,七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甄素泠的。
她今天特意没有好生打扮自己,就是为了对比得甄素泠貌美如花,让男人看了就移不开眼。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苦,一会儿就会数倍加奉到眼前的眼中钉身上,流音兴奋得头发丝都在发颤。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计谋略显愚蠢,会引起甄素泠的防备之心,只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不管关系真假,甄素泠在坊内是一个交好的人也没有,仿佛与世隔绝似的,导致流音根本没办法借别人的名头引甄素泠过来,她也想过趁人外出带上几个人将她硬“请”到金缕阁,可自从这贱|人把荣华布庄的衣裳剪了,几乎足不出户,说是闭关修仙也不为过,这让流音怎么逮人?
最后她不耐烦了,想着要不干脆绑了金铃逼甄素泠过来,好歹金铃伺候了这贱|人这么久,是条狗都会有感情了,然而金铃这小蹄子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机警得紧,昨晚领食的时候发觉不对劲,端着食盘跑得比兔子都快,一番围追堵截之后,硬是让她给溜了,这把流音气的够呛,摔碎了几个茶碗。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哪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流音也不在乎,只要能将甄素泠弄过来就行。
还好她来了。要知道她可是流音冒着天大风险,送给七爷千金难买的礼物。
说起来,连花嬷嬷都不敢轻易得罪七爷,还叫自己好生伺候着,就算最后花嬷嬷知道是七爷替这小贱|人提前开了苞,恐怕也是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着笑脸讨好。
那程庭朗再富贵又如何,再豪奢的一掷千金又怎样,七爷可是官,是东宫手下的心腹臣子,在殿下身边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谓无数人巴结讨好的对象,他玩了的女人,你程庭朗再喜欢,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乖乖戴起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民不与官斗,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想到一会儿甄素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样子,流音心里就无比舒爽,芸衣那娼|妇,还假惺惺地说想为自己分忧,替自己来伺候七爷,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还妄想一步登天,我呸,贱虫!
不管是不是清妓,七爷从来不带娼馆里的女人回家,你甄素泠被玩了只能算你倒霉,到时候就看花嬷嬷愿不愿意费力帮她遮掩一二了。
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流言蜚语这一厢,冷面的小贱|人是别想逃过去了。
她敢瞒着花嬷嬷豁出去做这件事,自然是存了十分的决心的,流音悄悄将自己的袖子往上翻,摸着胳膊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恶毒的想着,希望一会七爷在床上抽她的时候,能用那支浸泡了桐油的软羊鞭,那鞭子又细又软,抽起人来却十分得痛,甄素泠哭得越狠,七爷就会越喜欢,下手也就更重……
甄素泠知道流音的打算后也不用再费心揣度她的心思,流音因为心怀鬼胎,见甄素泠一口未动桌上的吃食,也不肯喝酒,只能假笑着举杯再劝道,“妹妹既然不吃菜,不如我们来同饮一杯,以前我有什么得罪妹妹的地方,还望妹妹能够海涵,你看你快出坊去那富贵窝享福了,以后天高水远的,咱们也见不着了,不如我们就一醉泯恩仇罢。”
甄素泠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迎着流音陡然发亮的眼神,慢悠悠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
她举着酒杯,故意捏着细长的杯颈转圈,惹得流音几乎是望眼欲穿,等甄素泠过够了瘾,这才将酒杯缓缓往唇边送去。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就在酒杯快要贴上唇时,流音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喝下去了,正内心暗喜,就见甄素泠突然停下了喂酒的动作。
流音:????
然后某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甄素泠将酒杯自唇边挪开,语气抱歉道,“忽然想起来,我这样直接喝……是不是显得不够正式?”
流音:“……”什么?
甄素泠说着,把酒杯朝上空虚虚推了一下,手腕翻转间酒杯倾斜,一杯清酒尽数被泼在地上,沁入了厚地毯里。
仿似毫无所觉,她抬头,表情恭敬道,“这一杯,先敬天。”
接着她又主动倒了一杯,再次倒在地上,“这一杯,再敬地。”
流音看着她又倒掉了一杯酒,心痛的要滴血。
“这一杯……”甄素泠举起最后一杯,晃了两下杯子,见酒液呈漩涡状回旋,抬头对流音笑道,“我一向酒量浅,怕一会一杯倒在你面前出丑,反正我们也将恩怨说开了,从此就是好姐妹,不如,这杯你代我喝如何?”
甄素泠看着不自觉咬起牙的流音,将酒特意递到她嘴边,意味深长道,“这酒是我亲手倒的,里面可满载着我的心意,你一定不能拒绝。”
既然流音想玩,甄素泠干脆奉陪到底,她不停地劝自己喝酒,那她就装作要喝的样子,可偏生不喝。
给了流音希望又叫她失望,希望流音别被自己反复的行为气得七窍生烟才好。
第33章 蛇咬尾
面对递过去的酒,流音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甄素泠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她的窘迫,故意没发现一般,轻声催促,“怎么了,喝啊。”
冷中带柔的声音犹如上好的寒玉琵琶,看上去质地通透,凑近了则感受到锋冷逼人。
流音迟疑了一会,突然冁然一笑,就着甄素泠的手低头就抿了一口清酒,抬头时媚眼如丝,“既然是妹妹的好意,我怎可不领情?”
甄素泠见她真喝了,不免微微讶异。
流音却跟没事人一样,用帕子点了点唇边不存在的酒渍,又将酒杯推回去,表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道,“愿与妹妹共饮此杯。”
共饮一杯?
甄素泠心里顿时一阵恶寒。
她在脑海里迅速分析着如今的境况,一,这是流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宁愿自己喝一口加了料的酒也要打消她的疑心,非得逼她也喝上一口;二,酒里本来就没药,之前是流音故意这般黏腻行事,好让自己将猜忌的心思放在酒菜上,忽略房里的另一个危机。
不管哪种情况,明知可能有危险还去尝试,简直就是愚蠢,甄素泠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反正她跟这位花魁关系也不好,正需要她的“帮助”,又怎么能轻易如了她愿?
想到这里,她立刻一秒变脸,看也不看桌上的酒杯一眼,冷淡道,“抱歉,我生性喜洁,恐怕无法承受姐姐的厚爱。”
这小贱|妇竟然嫌自己脏?!
流音微微睁大了双眼,脸色茫然中混杂着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甄素泠连一个理由都不屑于找,就这么直接干脆的拒绝了自己。
正如甄素泠所想的那样,她并没有在酒菜里下药,要知道七爷在,已经称得上万无一失,又何须别的法子辅助?她表现得那样急切和漏洞百出,不外乎是为了迷惑甄素泠,想看甄素泠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
刚才她愿意喝下那口酒,也是因为想反将一军,想瞅瞅一向冷静,疑心警觉的小贱人被逼到无路可退,再也找不出任何借口的蠢样,谁知她竟不按常理出牌!
她就不要她的脸了吗?!
如果甄素泠听得到这段心声,一定会非常淡定地回复流音,不要了。
她已经没兴致再跟流音玩下去了,毕竟过了今晚,眼前的人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口不能言的死人。
想到这里,甄素泠瞥了对面的美人一眼,见她神色不太好看,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垂头柔弱道,“我也并非刻意想堵姐姐的心,实在是自己不争气,还望姐姐莫怪……”演技派的眼泪说流就流,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丝撒娇的亲近意味,她嘤嘤啜泣两声,就将话题自然地引开了,“说起来,我在花坊里也没个知心人说说话,如今有了姐姐,有一件事横在心中,倒真教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她故意装作面色为难的样子,等着流音发问。
如果此时房里没旁人,流音一定是先冷笑两声,再刺上几句酸话——唬谁呢,刚才还一脸冷淡加嫌弃,现在就成了只柔弱的兔子了,这脸变的,就跟自己请她来赴宴一样不靠谱。
心里这么嘀咕,可为了维持在七爷面前的形象,流音还是配合着,勉强笑了笑,“……不知妹妹有何难处?但凡我能帮的,一定义不容辞。”
嘴上问着温和耐心的话,心里则道,把你送到七爷的床上算不算是帮?这帮的恐怕还算个大忙呢,一会颠鸾倒凤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想起她的好……哪怕只有三分,也足够了。
脑中如此畅想,叫流音不禁勾起唇,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通了天眼一般,甄素泠瞬间就洞悉了流音温柔表皮下肮脏的想法,她丝毫不怒,反而颇有深意的注视着她——只希望她一会还笑得出来。
当然,面上依旧还是装作柔柔弱弱的样子,听了“知心姐姐”的发问,她显得些难以启齿,“这,我……我不大好意思说,姐姐可否能附耳过来?”
神神秘秘,准没好事。
暗自翻了个白眼,流音悄悄示意后方一眼,扭头马上体贴回道,“当然,妹妹有话不妨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为你分忧解难。”
话出口的同时心中则打定主意,不管甄素泠接下来说些什么,听完她就立刻寻个由头避出去,到时候再将房门从外面一锁,好保证至少一个时辰内没人能扰了七爷的雅兴。
流音这么想着,一边将身子偏过去,面带笑意地听着甄素泠含羞带怯的悄悄话……
甄素泠凑上前,微热的语气激得流音身子一阵发麻,问出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你房间的屏风后头,还藏着一个男人对吧?”
欣然说出对流音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的话,甄素泠起身时仍是一副愁眉紧锁,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她甚至还怯怯地瞄了流音一眼。
那表情仿佛在说,姐姐,我已经将秘密告诉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呐?
而那边流音听完,已经顾不得再伪装,她神色震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全身发麻,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她知道了?!怎么可能!
殊不知这副模样正好中了甄素泠的下怀,借着桌子的遮挡,她一手掐着流音的麻筋令她不能轻易动弹,另一只手则犹犹豫豫地取下那半张银质面具,将半边脸的红斑惨相露了出来。
她偏过脸,好让那屏风后的人能“无意”中看清自己的真实样貌,又垂泪畏惧道,“姐姐瞧,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呜呜……我都快出坊了却发生这等祸事,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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