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这是?”
薛怀民鬓角随意地被海风吹拂着,依旧以漫不经心那般的口吻道,“华大小姐请放心,本公子虽不擅长舞文弄墨,做一只相似的步摇,不过是易事。”
“这支应该就是你母亲留下的,而华桑桑那里,我会用另一支作替补。”
华柔柔收入掌心,朝着大海深处望去,语气置若平常,眉心未动,“你这是偷。”
“如果物归原主的方式是这样的,我愿意这么去做。”
“薛公子,你多事了。”
薛怀民几乎是不明所以的愤怒,“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的后果是什么。”
华柔柔语气温和,目光亦没有丝毫的躲避,“世家女子的纠纷向来不少,她要与我闹,我陪着她闹,这并不代表我是真心的。”
华柔柔像是不经意地问,“你翻墙翻得容易么?”
“如果本公子说容易,是不是过往就要被扒出来示众了?”
华柔柔转回过身来,紧紧抓住那一支步摇,认真而又不掩饰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如若你方便,我想请薛公子趁着夜色再翻一次,拿的东西也更多一些。”
“我或许并没有薛公子想得那一般善良,对于我来说,隐忍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不为什么清誉嘉奖,更不是心存宽容,悯善而谦卑,为的是——”
“她们的丑态百出。”
“你能明白吗?”
“华柔柔,你希望听到什么?”薛怀民反问她。
依旧是戏谑的表情,仿佛这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想让本公子也夸你一句不简单?”
华柔柔低着头,脚尖轻轻朝两面推开沙子,很快又明眸善睐地抬起头,“事成之后,你要何种报答或者直说你要我名下的何处财产,你到时尽管提。”
“好一个出手霍绰的华大小姐。”
“不过,你这心思也不是只起了一两天吧?”
“怎么最后思前想后,选择的那一个人竟然是本公子?”
“很简单,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纠葛,一事归一事,也不会有什么牵绊——”
“而且,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很难找到比薛公子更适合的人了,不得不承认,我更为看中的是,就算这一件事露出了什么马脚,我也不必担心,又薛公子的身份照应着,不会有旁人说其他的话。”
“本公子竟然无力反驳你。”薛怀民笑容爽朗,应下了这一件事。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务必知道,要挽回名声这一件事见不得有多困难……”
人们永远只会知道旁人告诉他们的,究竟是不是眼见为实,又或者是楼台空幻,他们并不想知道。
“本公子向来不在意那些。”
“也许,有一日你会在乎呢。”
不为别的,就为你父亲被革职,离开太子组件的内阁时,久久跪拜在那里,你劝不走的时候……你应该就会知道,失去了一些东西,世人的风言风语只会愈加恐怖。
华柔柔意味不明地宣告,但也算是暗示了。
“晚上,去哪个宅院,你通知一声就是,想要取些什么……”
薛怀民看着这个女孩独自走向不远处路边的常青树。
她跪拜在树前,动作很是轻柔,只是远远看她那目光暗淡无光,像是下定决心在做些什么,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应该做什么。
华柔柔把她母亲留下的步摇埋在了这里。
——当然,不是因为要磨灭这一件事的存在。
而是,对于她,这是最好的开始的机会。
她很歉疚,需要利用自己母亲生前的物件,但她更可恨,那些人以卑劣无耻的手段占有原本不属于她们的一切。
事情总会有败露的那一日。
如果没有旁人动手的话,那就从她开始吧。
“薛公子,今夜子时我在后院朱墙那里等你。”
不过华柔柔也不是不纳闷,为什么薛怀民理所当然地答应她,没有一句劝解与指责。
他没有问,她亦不需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海边习习依旧,醉人的晚霞犹在天边,海鸥飞过,叫唤过,扑打过翅膀离开过。
薛怀民沿着路边的小道走在华柔柔身后,叹气的次数怕是要抵过以往所有经历的人生了。
并非是这一件事使他无奈,翻墙而已,不是没有过,玩闹而且,纵使有什么结果,他总不必过分担忧。
可他,看着眉目纠结过却试图云淡风轻的她,五味杂陈。
到底是怎样的家世背景,造就了在这花颜月貌年纪却又这般不断妥协无奈的她。
就算她不开口,不需要他为她拿回那些东西,他也会去做吧。
*
中元这一天,明洲百姓自然是无比忙碌,准备不周的妇人这时也着急起来,忙手忙脚的,不得不应付着家里的老人,从远方回来的孩子。
整个行礼之事,华柔柔未多言一句。
可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华桑桑从她祖母那里拿来的所有东西,那一整个小锦盒全然被掉了包——
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入了那海边的树下。
再晚一些的时候,就应该有第一位到访的路人了。
上边的标的很清楚,写的是明洲华氏,可谁也不会不好奇,里面是什么。
“眼见祖母脸色不好,想来是这几日睡的不好。桑桑等回去趟医馆,给祖母再配一些上好的灵芝来,补气安神。”
“难为你如此有孝心……”
这一幕,落在华柔柔眼中,百般讽刺。
维系祖母与孙女关系的来源,那些钱财,却是来自对别人的榨取。
华柔柔礼毕,就退下了,回到自己房间里,等传晚膳的时候也没有出门。
直到放河灯的时候。
她收拾整顿好衣裙,慢慢蹲下,将那河灯缓缓地在河面上推开,她心平气和地为母亲送上自己的祝福。
她刚起身,便如愿在此时听见了自己想听的——
“华家的事,你听说了吗?那华府老太太可真是……”
新来的妇人对这秘闻趣事一无所知,百般好奇下对方重头再讲。
“听说,今日明洲海边,有人挖到了个锦盒,盒子上是华府老太太的名号,可里面的东西可不是她的呢。”
“是真的还是假的?”
“华家不是那唯一的儿子在朝廷当官么,怎么不孝敬自己母亲?”
“这可不能怪华府的老爷,人心啊,就是一个贪字……”
“那些东西是华府老爷在京城娶的妻子所携带在身边的,算是婚嫁之物,可前几年,那夫人不是死了吗?”
“老夫人说是替她女儿保管,就全都运了回来,这不,孙女刚才京城那里回来,看这孙女也已经长大成人,自然是怕孙女要回去,不得赶紧地藏起来?”
“还能这么做,别人的东西怎么这老女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拿着?”
“这明显不就是欺负自家孙女?天下哪里来这样的祖母?”
“要是在我们这村里,可不得被儿女小辈活活饿死么?”
“小姐。”阿逸唤她。
“这一些事眼看着都处理好了。那些财物,有好心的人送回府上,我们直接运送归京吗?”
华柔柔平复了心绪,“先留在这里,看老太太还敢不敢收,又敢不敢转送?”
“小姐,这事我们所说的都是实话,也没有一句谣言,小姐自然不必觉得有所难过。”阿逸有意地安抚她。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一时有些失神。”
“我以为做完这些我会很快乐。”
“其实,并不是,阿逸,我们回京吧,这里的烂摊子交由回他们自己手中。”
那锦盒藏着的一些手札,也是时候该处理掉了。这些并不着急。
阿逸也准备一盏河灯,徐徐地推向远处。
华柔柔遥望着,却没有停下脚步。
在这幽深夜色里,于四处各色的河灯边,对于她来说,行走着的始终是孤独的自己。
如果可以选择,谁不希望自己的手上沾染的不是污秽,而只与美好的一切相伴。
她忽而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始终沉默,却纵容她玩了那么幼稚的多小把戏。
其实那日的七夕,她与慕小小外出前,是准备好一个香囊的,此时,她河边的灯光中拿出来,虽线法不精,但石头的情状还算生动。
但他应该不会收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十五分钟,不过字数比平常多些,记得有时间留言啊~
第23章
华柔柔没有细想,阿瑶就着急告诉她,老太太现今在祠堂等她——
匆忙行走间,她把香囊别在腰上,并无他思。
一个有一个台阶而上。
她来到烛火通明的祠堂。
老太太未语泪先流,“你这个孽障,摆明了在这一天让我不安生。是不是想明年给我过节?”
华桑桑紧随其后,“祖母想让我问你话呢,姐姐,你为何偷拿我房里的东西,又把这些东西故意送出去,难道败坏祖母的清誉能对你有好处?”
华定亦手缚在身后,脚步迟疑,“柔柔,你有什么委屈大可讲出来,何必这样,伤了自家的颜面?”
华柔柔没有保持一贯的沉默,等他们都发完了话——
“你们在议论些什么事情,什么情况下我用得着偷拿妹妹的东西,而又为什么伤自家的颜面呢?”
“桑桑,你好好解释给她听。”
华桑桑还没来得及照办,华柔柔打断道,“所以,外面这件事的传言是真的?祖母原本私藏我母亲留下的遗物,也不是为了我的出嫁,而是小半分给了桑桑妹妹,多数为自己所用?”
华柔柔没有退让,“这真是恶毒的心思!”
“是因为母亲太善良,还是你们觉得我软弱可欺?”
华定立马从中劝说,“你祖母自然只是暂时为你保管,现如今旁人也把东西还回来了,正好还于你手中,我们也就不必探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明日族人聚会,柔柔你替祖母解释一二,这件事也算过去了。”
华定也知道这件事他母亲确实理亏,不管谁动的手脚,她有过错在先。
“柔柔虽无奈,但毕竟祖母在上,不如让孙女听一句老人家的真心话。”
祖母望了一眼她父亲,如同被暗示那般道,“柔柔啊,这件事祖母的确有失当之处,但你何不能大事化小……”
“可是桑桑妹妹应该不情愿这件事变小吧,她口口声声我拿了她的东西,若是能找到人证物证,我华柔柔必定等价赔偿。”
“姐姐,你怎么可以……”
“父亲,你明日要赶回京,也就别在这件事上劳费心神了,不如先回去,祖母妹妹这里我必定会处理妥当。”
华柔柔暗示父亲离开,她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拖延了。
原本的两分负罪感被这一家人消磨殆尽,原来这一家人仍然没有半分悔过,如果一开始便是歉意与偿还,她未必需要计较。
待父亲走后。
华柔柔彻底冷下脸来,一字一句道,“祖母,我曾经多么敬重你呢,你非要用这种手段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又看着靠近门扉的华桑桑道,“华桑桑你别走,你遗失了祖母赠与你的东西,难道没有责任吗?事事推在我身上,难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老人家也意识到这件事的掌控权似乎完全在华柔柔一人手中,她想要闹,这件事就会无数倍地放大,她用最后残存的一点尊严道,“你现在想怎样?还到底把不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您有这资格吗?”
“明洲一落魄妇人,靠自己儿媳敛财,怎么会有本事转赠东西给别人?”
干脆果断地掩上门,华柔柔面对这个随时准备逃窜的妹妹道,“华桑桑不是姐姐不说你,你还戴着那支步摇啊,都没有发觉那不是一支了吗?”
“愚蠢。”
华桑桑这时反应了过来,一惊一乍道,“姐姐,你果然使了手段!”
“华桑桑,你是不是觉得与我姐妹相称,就真的可以让我做你的垫脚石了?”
“麻烦你多审视现如今只会挑唆和面目可憎的自己吧。”
那个女孩与前世相比,丑陋而不堪,如何作为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对手?
“我们这段姐妹情,今晚也就结束了。我既不想顾及你那自尊,也不想多给你半分面子,以后,你如何仇恨我,请正大光明地来,也别让你背后的人大失所望。”
华桑桑面露惊恐,又似乎克制着什么不发。
“我华柔柔,并不惧怕。”
华柔柔转而与祖母对视,哪怕对方怨恨无比,她执着地完整陈述道,“祖母,你要是希望我为你辩解,我劝你最好不要闹事。孙女无才,取回自己的东西太过麻烦,也不想打扰更多的人。”
“不过,还是想多说上一句,你心甘情愿为小孙女所用,却不知她在去医馆的路上如何嫌弃的你。但凡你有一点良知,就不要动不动发怒针对我。”
“此事,就此作罢,我少了位妹妹,不急,父亲有的是新的机遇,给我带上其他的妹妹——”
回到院子,华桑桑回望着空中明月,所有的心绪平复了。
原来,不是因为做了这件事而烦恼,自作矫情而感伤,而是因为每一件事所带来的后果,她必须学着独自处理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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