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焦柏宁目光微转,滑过自己妻子,哼了一声:“还算他有点良心,男人就该对妻子这样。”
父母对视一眼,皆是双目茫然,还没反应过来。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你仍然想嫁?”
焦娇重重点头,眸底隐有湿意:“我放不下他……想任性这一次,只是……担心再也报答不了家人。”
父亲这次反应比较快,摆了摆手:“说什么傻话,家人血脉至亲,哪有报答不报答一说,本就该同甘苦共患难,福是一家人,祸也是一家人,但你得想好了,路在脚下,定了方向就只能朝前,可是回不了头的。”
决定只要做下,就无法挽回。
焦娇点点头,表示明白,她视线转向宁氏:“嫂子还是出去住一住吧,万一—— ”
宁氏摇头,笑得坦然:“嫁给你兄长,是我的福气,儿孙亦自有儿孙福,焦家门楣光耀,他们怎么都会有前程,焦家若倒了,我一个人也看不住他们,没祖父和父亲教导,也成不了才。”
她怜爱的摸着怀里胖娃娃的头:“他一出生就要豪赌,是他的命,也许……我们都能好呢?不必担心,不必想得太坏,往前看,一切也许都会好。”
一家人仍然在一起,劲往一处使,谁都没有掉队。
所有人都在观望的时候,焦家战斗力独自强悍,谁质疑皇上,他们就帮皇上怼回去。
以老爷子为首,身材硬朗话也说的敞亮,掷地有声:“有病怎么了?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谁家没生过病请过大夫?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痰迷心窍还能活过来呢,这点事算什么?”
有人提醒他可不是‘一点小事’,是疯病!
老爷子手中拐杖重重一拄,大声反问:“那皇上现在疯了么?哪一个政令发的不对,杀的哪一个人不是大罪在身死有余辜?是他拼死拼活努力没让太后改了朝换了代篡了位不对,还是呕心沥血整治吏税河渠贪官让四海安平做错了?你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谁站在那个位置能比他做的更好!”
人们更愁:“可以是后——”
老爷子哼一声:“少拿那些虚无缥缈的以后说事,你们说他以后要疯,我还说他过不多久就好了呢!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干什么吃的?民间那么多神医做什么用的?我泱泱大国富有四海,还找不到个好大夫?”
“那万一—— ”
“万一又怎样!”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万一又怎样,真有那万一,早点立储不就好了?你们一堆人整天没事干,被别人挑拨的想东想西,安安静静闭嘴,让皇上好好大婚,早点生娃,比什么不强!”
还别说,老爷子正经提供了一个好方案,宗室里没有扶得起来的,可皇上能生一个啊!以前是太后掌权,后宫黑暗,皇上怕被利用处处小心,不敢要孩子,现在不一样了,没人掣肘,马上大婚,娶的又是他亲自选定中意的人,生孩子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焦家那姑娘被家里宠的紧,十七岁才开始说人家,一眼被皇上挑中,大婚礼成年纪也不小了,正好正当时,这个年纪最适合生孩子! 现在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不如好好看看这个!
因这方向有效,焦本安焦柏宁甚至刘氏宁氏出门交际,所有话题都围着这个中心打转,配合打援。
慢慢的,朝野上下气氛变得不一样,‘皇上有病可能会疯’这个事件反倒不是重点了。
景元帝看着四处送上来的密折,心中很是感动:“焦家,焦家……”
等不及晚上,他白天就换了衣服悄悄溜出了宫。
也等不到去焦家,他让人打听到焦娇的位置,在大街上就抓住了她,把人拉进巷子口。
“你…… 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焦娇看看四外环境,有些着急,“外边不安全,你赶紧回去!”
景元帝直接把她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脸:“朕忍不了了。”
焦娇有些脸红,坚定的推开他:“好啦你听话,照规矩,咱们大婚前不好见面,你这样被我祖父看到了是会被骂的!他真的敢骂你!”
景元帝没说话,只是静静拉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
很有几分委屈可怜的样子。
焦娇看了看四周,脸红红的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我今日随家人在外面置办东西,不见太久他们会担心,总之……我是要嫁与你了,未来怎样我都不怕,你也不要怕好不好? ”
景元帝看着她的眼神,目光渐渐深邃:“好。”
冬日的天空带着带着淡淡灰白,迷迷蒙蒙一点都不清爽,他以前最讨厌这种天气,可今天的小姑娘清新甜美,穿着他送的银狐毛大氅,微微歪着头,笑靥明媚,在她身后肩头,有一枝鲜艳红梅灼灼灿灿伸出。
再没有比此刻更温暖的存在。
有她的冬天,原来这般美好。
……
景元帝和准皇后越恩爱,关系越好,有些人就越难受。
焦娇本以为下次进宫就是大婚之时,没想到这天傍晚偶遇杜夫人,她不小心着了道,被杜夫人带进了宫,冷宫。
意识清醒的一瞬间,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怎么能因为景元帝乱来一次就担心他还要来,生怕别人会看到,就挥退了所有家丁护卫?
她现在的身份,没人保护可是致命的!
但她身边并不只焦家的家丁护卫,还有皇上派过来的人……她虽认不清这些人的脸,甚至很多从来没有见过,但她知道,他们都在暗里,她安全时一定不会出现,她危险时……他们一定不会干看着!
会这么看着,是因为杜夫人威胁性很小?
或者已经进了宫,是皇上的地盘?
不管怎么说,杜氏的确没有伤她,焦娇内心略定。
她在这里,皇上就算现在不知道,也会马上知道,她不会有危险。可是杜夫人……此举是为了什么?她看不懂。
“别看我,我也不想的。”杜夫人对焦娇脸冷,看到废后杜氏脸色更冷,目光森寒甚至带着浓浓嫌弃,“你的要求我做到了,以后不许再算计霜儿!”
杜氏浅笑吟吟,素手执壶倒茶:“瞧夫人这话说的,小霜有很想要想要的东西,你这当母亲的不允,她求到我面前让我给她,我是看着姐妹一场,不想她伤心而已,怎么能叫算计呢?”
杜夫人冷笑:“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她不懂,难道我还不懂?我不同你多说,总之,这是最后一次,你再敢伸手,当心我手下不留情! ”
杜氏脸色微冷,唇角卷着讥诮:“夫人这话说的,就像对我留情似的……我也姓杜啊夫人!”
焦娇看着这对母女,不知怎的,感觉有些违和,这哪里像母女,是仇人吧?
别说一般人之间的客气,连好脸色都不愿意给,得是经历过什么事,能反目至此?
杜夫人很护女儿,焦娇还记得那天她维护杜琳霜的样子,今天似乎也是如此,她做的所有一切,是因为废后杜氏,却更是为了杜琳霜!她护的仍然是杜琳霜这个女儿!
那废后杜氏呢?她也姓杜,叫杜夫人一声娘,为什么同是女儿,待遇如此不同?
回想杜琳霜的样子,姿势人品也就那样,焦娇着实想不通。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言尽如此,你好自为之,”杜夫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日后就是要死,也别告诉我,扰了我的清静!”
焦娇仔细观察过,杜夫人话放的真的狠,眼底只有恨,没有一点对女儿怜惜的复杂。
她不是没见过反目的母女,互相再恨,眼底情绪总是复杂的,爱恨交织的,可杜夫人……全然没有。
再看杜氏,也没有,她似乎始终都只为一个人疯狂。
焦娇理了理思绪,静静看向杜氏:“大费周章请我至此,有事?”
第45章 放弃吧,你不配。
夜色掩盖了太多东西,包括自己的声音。
焦娇感觉刚刚没有发挥好,声音有点紧,太没气势,反观废后杜氏,烛光下身影娉婷,坐姿优雅,一举一动缓慢中透着特殊的美感,让人不禁心向往之。
“你不害怕?”杜氏手中提着一只青釉茶壶,素手挽袖倒往茶盏,目光专注,指如削葱,对杜夫人离去视而不见。
连声音都缓慢从容,不见一丝受伤模样。
焦娇眉梢扬了扬,面色不变,顾自坐下:“我不觉得你会杀了我。”
杜氏手顿住。
“你若想动手,不必让人大费周章把我带进宫,不是么?”焦娇微笑,“当然,你若真动了手,死的也未必是我。”
杜氏叹了一声,继续倒茶:“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不办聪明事?”
焦娇装作听不懂:“聪明事是指——”
杜氏已经倒完茶,含唇微笑,姿态优雅:“放弃吧,你不配。”
焦娇脸上笑意收起。
杜氏眼梢微扬:“他亲过你么?”
焦娇皱眉,这种问题……
杜氏追问:“他幸过你么?”
焦娇感觉有点不对,对方神态太为笃定,甚至透着一点点得意。
“没有,是不是?他从未抱过你,渴望过你,像毛头小伙子那样急急把你往榻上带……”杜氏轻笑,“男人天生性急嘴馋,寻常普通人有了钱尚要纳个小进进楼子,皇上乃天下至尊,什么事不能做,什么女人不能拥有?史上有几个帝王,见到心仪的属于自己的女人会忍住不动手?”
杜氏微微倾身凑近,声音压的低低:“你就不觉得他不正常?”
焦娇怔住。
难道男人崇尚君子品德,自我克制是不对的?非要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才是正常?做了这天下至尊,就要好色充实后宫强占女人,就不能对自己有点高要求?
她一边叹杜氏脑子怕不是坏了,一边很想怼回去,说景元帝有病是有病,但病跟病不一样,一个人就算生病,骨子里坚持的东西不会变,要不怎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可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间说出来总感觉有些弱气,虽然她坚信,但一定说服不了杜氏,杜氏还会觉得她强颜欢笑,觉得她可怜。
一个人一个脑子,她也不想说服杜氏,遂她没说话。
杜氏的得意是显而易见的,一副‘我的人我最明白’的感叹:“他啊,不喜欢和人靠近,任何人。”
“没有美好记忆的人总是很讨厌回忆过往,如果过往岁月是耻辱,历历在目,会更忌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皇上面前,没有人再提从前,可那些从前……是磨灭不掉的。不想想起来,也忘不掉。”
杜氏声音幽幽,在冷宫夜色里更显凄凉:“你知道么?太后娘娘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许是小时候过的不好,她最讨厌必须听从别人命令,最讨厌别人说不。她想要自己的一切自己说了算,左右不了,就爬向更高的位置,她不认命,就想一辈子照自己意愿活,她连美,都美的凌厉危险,惊心动魄……”
焦娇不知道杜氏为什么突然提起已逝太后,但很明显,对方有话要说,对她的打击点估计在后面。可她半点不紧张。她对这位太后一直不了解,别人提起总是遮遮掩掩多有避讳,传闻太多,可信的信息太少,杜氏有谈兴,愿意说,她也就愿意听,遂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
杜氏很满意她的安静,以为震住她了,继续谈论这些只有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话题:“太后对皇上不好。她小产过一次,先帝也底子不好总是缠绵病榻,太医说难再有孕,她也懒的养别的孩子,觉得麻烦。先皇去世,她再厉害也没办法自己做皇帝,没有人允许,大臣们不会,百姓也不会,她想徐徐图之,这才养了皇上。可她对皇上一点也不好,她同我说过,再这么小,不记事,不是自己的骨肉就不会贴心,她一分心思都不想尽,皇上被她养到七岁,身量跟五岁的小孩没什么差别,她没虐打弄死,可也没给他任何东西,他听话还好,只要稍稍不如她的意,各种惩罚——你想都想不到。”
“可太后娘娘喜欢我。”
杜氏微笑:“从我小时候就喜欢,很喜欢。我将将一岁,自己还不记事呢,父亲带我进宫了一趟,太后就抱着我不放,命我父亲时时带我进宫,等我再长大些,干脆留我在宫里住,亲自养我,那时这座皇宫,她最大我第二,我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她对我特别特别好。”
“我比皇上小三岁,其实算不上真正的青梅竹马,可我是他见过次数最多的年龄相仿之人,他于我也是。我那时不懂事,欺负过他。小姑娘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也没什么尊卑观念,就是觉得自己好厉害,莫名有种优越感,我受宠他不受宠,我要有什么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是个皇上又怎样? ”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画面,杜氏微笑里充满怀念:“可我也心疼他。他惹了太后娘娘生气,娘娘要罚,我就帮他说话,他好多顿打都是因为我免的……怎会不承我的情?我从小就没吃过苦,为了他,我第一次摔破手皮,哭了很久,他也是第一次收起身上竖着的刺,僵硬的不熟练的安慰我,走近我。年少慕艾,青春时期的每一份心思都很纯很美,我为他绣过人生中第一个丑丑的荷包,他为我在将近五月的时节深夜爬山,一路策马顶着露水敲我房门,送给我一枝桃花——只因我只在白天稍稍提过一嘴,说季节过去看不到桃花了好可惜。”
“他心里有我,小心翼翼的喜欢着,我也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他。太后疼我,知道我的心思,不愿我难受,不管外头有什么矛盾,在后宫里基本和他不吵架了,罚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那些日子日子真好啊……”
“可惜流脓的伤口,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太后想要权,这是她一生的执念,他是天子,必须守住大权不可以旁落,这个矛盾破解不了,终归……要走到那一天。他们两个针锋相对,不死不休,其实彼此都没有痛苦,这是他们追逐理想心智博弈的必经过程,是胜是败都畅快淋漓,最痛苦的……是我。”
44/49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