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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当丞相了——桑狸

时间:2019-11-26 09:42:13  作者:桑狸
  “不能这样,我有唔唔唔……”江怜捂了他的嘴。
  眼见着刑部来人被文旌下令硬拖了下去,满堂宾客交耳低语,脸上再无喜色,反倒平添了几分惴惴不安。
  文旌却不在乎这些,他握住任遥的手,柔声道:“阿遥,我们行礼,礼成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任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第44章
  任遥低垂着头,浓密乌黑的睫羽宛如蝶翅,轻轻颤着,她心里乱糟糟的,思绪挣脱了久驻的牢笼,以狂放张扬之姿一涌而出,四处奔动,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想起了父亲答应他们成婚的那一夜,他将自己和大哥赶出来,单独留下文旌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她又想起那日她和文旌去买首饰归来,刑部的人等在家里要见他,文旌那反常古怪的表现。
  她隔着薄绢团扇看向近在咫尺的爱人,如画的眉目文秀且安静,正脉脉含情地凝睇着她,他眼中如有星海,广袤无垠,仿佛周遭一切纷乱都不复存在,只余他和她,直到地老天荒……
  任遥的心渐渐安了下来。
  她丹唇婉婉,浅淡一笑:“好。”
  听到她肯定的回应,文旌似是长舒了一口气,温煦柔和的笑在他脸上缓慢漾开,随即紧握着她的手转身,冷香上来搀着任遥的另一边,放下蒲团,引着他们跪到了任广贤的面前。
  从刚才刑部来人闯喜堂,到后面文旌下令强行将人拖了下去,满屋宾客无不仓惶交耳,议论纷纷,猜测不断。可自始至终任广贤都端坐于正位,面容端宁,神色平和,仿佛这一切他料到迟早会来,而真正到来时,也能安之若素。
  “阿遥,南弦。”任广贤微微前倾了身子,将行过跪拜之礼的两人虚扶起来,饶有深意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夫妻了,应当举案齐眉,祸福与共,父亲相信你们定能做到。”
  任遥举扇的手颤了颤,在扇面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文旌则是端袖冲任广贤深深一揖,道:“父亲放心。”
  礼成之后侍女们一拥而上,要搀扶着任遥回后院。她见识过刚才刑部来拿人的冷肃场面,又知道这些人还留在府中未走,且此次既然魏鸢施压,那父亲和兄长恐怕如何也躲不过去,她心中挂念,踟蹰着。
  文旌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阿遥,你回去等着我。”
  任遥默了默,隔着扇子冲文旌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新房里的红烛燃了一整夜,烛泪叠堆在烛台上,渐渐微弱的烛光映着剪花,幽昧亮着。
  任遥这一夜想了许多。
  她觉得刑部来人口口声声说父亲和兄长与延龄太子被害一案有关,这未必是空口白牙、毫无凭据地诬陷,至少父亲是有事瞒着她,而这些事必定关乎重大,难以轻易说出口。
  再就是魏鸢……
  这个女人多年来享尽了尊荣,似乎也已经忘了多年以前与他们家的恩怨纠葛,并没有来找过他们的麻烦。可昨天那一出戏,必定少不了她在幕后的筹谋,或许她是想借着打击任家来打压在朝中势力日盛的文旌,又或许仅仅是最近在哥舒耶奇一案中太过被动,想要有所反击。
  最后是文旌。
  任遥觉得不管是父亲那难以宣之以口的秘密,还是刑部查到了些什么,文旌应该都是知道的。
  他知道,所以才会在那夜从父亲书房出来时那么古怪,才会在一个月前得知刑部来人时变得慌张。
  整整一个月,文旌应当是用尽了全力要把刑部查到的东西压下去,为的应该就是要确保他们能顺利成亲。
  任遥不禁想,这一个月里,当她躲在深闺里百无聊赖地学着枯燥的规矩,时不时抱怨岁月难捱时,文旌又是怎么过来的?他盛着满腹的心事,一边殚精竭虑绸缪算计着压制刑部,一边又要若无其事筹备着他们的婚事,他……应当是过得很辛苦吧。
  她坐在轩窗下,看着杳杳雾霭之后的朝阳慢慢从云层里跳跃而出,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思考。
  那么所有丝线捋到最后,也就只剩下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父亲到底隐瞒了什么。
  门‘吱呦’一声被推开,冷香进来,道:“小姐……陈大人来了。”
  任遥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揉了揉也彻夜未眠而稍显憔悴的眼角,反应略有些慢:“陈稷?”
  冷香点头,犹豫道:“老爷和两位公子都没回来,要不随便找个理由让他回去吧。”
  任遥忖了忖,道:“昨日我与南弦成亲是给他下了帖子的,可他没来。今天府中这光景他倒是来了个大早,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说,我便去见一见,反正现如今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说着,她自窗前起身,侍女便上来伺候着给她脱下繁冗刺金的嫁衣外裳,选了一件锈红色广袖斜襟缎裙,在镜前梳了云髻,簪好金钗,才领着侍女们出去会客。
  陈稷在花厅等着,乍一见她这一身新妇妆容,神色微滞,略黯了黯,很快便回过神来,就着昨天的事好一通嘘寒问暖。
  陈稷往常对她那些暧昧不清又难以言说的关切,任遥并不大往心里去。可如今她已经跟文旌成亲了,他还依着从前的套路照搬,不免让任遥略有些不快,但她面上未显露出来,只是在陈稷停顿时恰到好处地插入,将话题引开。
  “昨日的事想必陈大哥已经听说了,有南弦在,我并不十分担心父亲和兄长的安危,只是……”她话中虚实掺着,“昨日来的刑部左监门看上去底气颇足,怕是他们拿到了什么证据,可能对父亲和兄长不利。”
  听她这样说,陈稷叹了口气,清隽的面容上染了几许愁色,望着任遥,欲言又止。
  任遥忙道:“陈大哥若是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陈稷这才道:“我也是得知了此事原委,才匆匆要来给阿遥报信。刑部是有证据,这证据还跟当年哥舒耶奇于韶关阵亡有些关联……”
  任遥蹙眉,听陈稷继续说:“当年哥舒耶奇所率的铁勒部队在韶关节节败退,当时的仁祖皇帝曾派了一些影卫暗中前往韶关。”
  这一段任遥听霍都说过。那些影卫当年奉狗皇帝的命令,一到韶关便对哥舒耶奇和他的部曲痛下杀手,铁勒所部被前后夹击,才最终全军覆没。
  “这些影卫说是去襄助哥舒耶奇,但实际要做什么,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侍奉过先帝的老臣都知道,当年先帝可是对兵强马壮的铁勒忌惮至极。”
  任遥眉宇间的纹络愈深,疑惑不解道:“可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陈稷微顿了顿,转而看向任遥,一字一句道:“令尊便是当年影卫中的一员。”
  此言一出,如落石击破九曲深潭,语落惊人。
  任遥脑子发懵,好半天才稍稍理顺了思绪,不可思议:“父亲当年竟是影卫……”
  母亲死时她只有四岁,因此对于那时的记忆十分模糊。
  只依稀记得父亲屡试不第,家中日子很是清苦,但在母亲去世前的几个月突然好转了,吃穿用度从容宽裕了许多,但以此为代价,是父亲终日不着家,即便偶尔回来也往往是深夜,在家中短暂停歇便要立刻走。
  原来那个时候父亲竟是当了影卫。
  也难怪当年韶关战事如此焦灼,内外封锁严密,可父亲母亲却能突破重重阻碍前去见哥舒耶奇,若父亲那时是影卫,恰好奉命前往韶关,那这一切就都有了合理解释。
  也难怪作为哥舒耶奇副将的霍都会那般提防父亲,原来一切都有着更深的缘由。
  而后面铁勒战败、母亲早逝,父亲带着他们兄妹三人隐姓埋名,恐怕也不止是为了文旌的安危与仕途,更有躲避风头的意思在里面。
  毕竟作为影卫是被派去杀哥舒耶奇的,但却收养了他的独子,若是被揭破,恐怕他们全家都会危在旦夕。
  被派去杀哥舒耶奇……当年父亲是被派去杀哥舒耶奇的……
  任遥突然明白陈稷那满面的凝重是何意了,她忙道:“不可能!父亲绝不可能会杀哥舒叔叔,他……”任遥眼珠转了转,脑中清灵一闪,突然捕捉到了重要的事:“不对,刑部不可能会以这个理由来抓人。就算父亲当年是影卫如何?就算他有杀哥舒耶奇的嫌疑又如何?当年他是奉命前往,难不成他们要把仁祖皇帝拖出来一同审讯吗?”
  陈稷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以这个理由,刑部按在任伯父身上的罪名是谋害延龄太子。”
  “这又跟延龄太子有什么关系?”
  “刑部奉命翻查当年旧案,费尽周折找到了当年的东宫旧人,据供,延龄太子曾查到了任伯父为影卫的事实,当时出宫也说过是要去任府问个究竟,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未用东宫仪仗,而是秘密出宫。谁知延龄太子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彻底失踪了……”
  原来当年所谓的赵延龄阴谋造反、逃窜出宫竟是这样的,他失踪前最后要去的地方竟然就是这里,是任府,是她的家。
  任遥颇有种一直苦苦追寻的辛秘竟就在眼前的荒诞感,她摇了摇头,无比诚恳道:“可当年我们真得没有见过延龄太子……”任遥一顿,转而讥诮似得勾了勾唇,“现在这样说,自然没有人会信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是在替自己开脱。”
  “我信!阿遥,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信你!”陈稷说到情动处,不自觉握住了任遥的手。
  任遥皱着眉将手抽出来,面露不快。
  陈稷怔了怔,缓缓将虚空的手掌合上,垂下头,怅然道:“是我失礼了,得罪之处,希望阿遥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任遥非但不觉得舒心,相反,只觉得烦闷厌恶。
  一个招摇过市、蛮横无理的登徒子和一个看上去知书达理的登徒子有什么本质区别?
 
 
第45章
  她不着痕迹地将刚才被他握过的手收到桌子底下,搁在帕子上轻擦了擦,竭力让自己心平气和:“陈大哥肯来告诉我这么多事,阿遥心里是感激的。”她拧眉:“可有一点我还是有些想不通。”
  “当年按在延龄太子身上的罪名是秘密出宫,阴谋反叛,可若是能证明他并非逃走而是被人所害,那这些罪名岂不都不攻自破了吗?”任遥脸上流露出极为清澈单纯的困惑,但在眼底深处却极为隐晦的攒起一团精光,仔细观察着陈稷的反应:“这应该不是魏太后想看到的吧?”
  陈稷蜷了蜷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任遥那细腻温软的柔荑触感,让他不禁心猿意马,随口道:“延龄太子是否有罪,根本动摇不了如今的魏太后。当年就算她指使朝臣构陷一国太子,可证据呢?那些朝臣总不见得会自己来认罪吧?再者,构陷的是朝臣,定罪的可是先帝,想要问罪太后,就得把先帝也一同拖下水,只这一条就足够让举朝上下讳莫如深。”
  “那就算是这样,把当年的事掀出来终归是对魏太后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对于她而言,所损不过是一点虚名,但对于大局而言……”陈稷的神情突然幽深微妙起来:“阿遥,当今陛下与他的大皇兄可感情深得很,他做梦都想把害自己皇兄的凶手揪出来。而文相是一定会保住任家的,如今案子到了这个程度,有这么多证据指向任伯父,若你是陛下,你会一点疑心都没有就此放过吗?”
  任遥突然彻底明白了,可一旦明白了,只觉有一股森冷寒气从脚底飕飕的往上冒,寒彻入骨。
  “这君臣之间看上去是情深义笃,可一旦有了分歧,却也不知能不能经得起考验……”
  任遥怔了怔,垂下了双眸,缄然不语。
  陈稷迈出任府大门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任遥那副安静沉谧又显得柔弱无助的模样,她应该能意识到,哪怕文旌如今看上去那般权势煊赫、地位尊崇,可其实这一切也并不是牢不可破的,文旌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温煦有礼地跟送他出来的曾曦道别,转身上了马车,坐定了之后又想:他今天说的会不会有些多?
  他蜷了蜷手指,将刚才握过任遥的那只手举到胸口,心道:算了,多与不多也已经说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一直在父兄庇护下,未见过多少风雨,又能有多少敏锐心思……
  送走了陈稷,任遥便一直徘徊在廊庑下,来回踱步。
  昨夜下过暂短的一场雨,地上犹留着浅淡斑驳的水痕,积雨自瓦片上缓慢低落,坠到青石板上,砸出破碎的小水花。
  曾曦进来时正见任遥低头,盯着廊庑下青石板的水渍在看,看得神情专注,若有所思。
  他忙道:“瞧这些下人,一个个懒得不成样子了,地上这么湿也不知道过来擦,打量老爷和公子们都不在就可以躲懒了,那可是错了主意!”老管家嗓门本就洪亮,偌大的厅堂连着院落又安静得很,这一喊犹如空谷惊雷,格外震耳。
  伺候在侧的侍女小厮们忙活动起来,拿麻布、搬梯子,手脚麻利地开始打扫。
  任遥见状,只是抬起头轻微地笑了笑,不干涉曾曦训下人,也无心在此处监工看是否有人偷懒,只是一言不发地回了堂屋里坐下,整个人看上去高深莫测的,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曾曦知道,家里一下子出了这样的变故,小姐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他跟着进去,自侍女手里接过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任遥的手边。
  任遥便从善如流地端起来,清清淡淡地抿了一口,放下,突然转头看向曾曦,面上带着一些疑惑:“曾叔,你说……一个人若是看上去谦逊有礼,无懈可击,但又总是做些奇怪的事,他是为了什么?”
  曾曦了然:“小姐是说陈大人吧?”
  任遥双眸清透,如两团浸透了月光的水泊,澄净至极,仿佛可以倒映出这世间的万千变幻。
  她没点头,是眨了两下眼,算是回应了。
  曾曦道:“还能为了什么,心有欲念,总是求之不得,但又不舍得放手呗。”
  任遥垂着眼眸思索了一阵儿,抬头认真道:“可我已经成亲了啊,他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岂不知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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