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要来背,汤豆肯定不答应“你这样大的年纪。哪有叫你背我的道理,再说也只是水泡而已,消下去就没事了。哪里就这么娇气呢?”
宋嫫也只能算了。
一天走下来,才走到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
入夜,一众人在无为和小道士的引导下,找到山里供猎人短居的木屋来休息。
就这样走了三天,第四天夜里却不像以前那么太平了。
汤豆被屋外的声音吵醒了好几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外面打架,纷乱的影子投在窗上,马被惊得胡乱嘶鸣,家将们一早就醒了,只是警觉地在外间静坐,注意着外面的响动。还好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第二天大家起来一看,外面有一片昨天还好好的树被什么撞断了,地上还有血迹。但系在外面的马却没有受伤,只有一匹,竟然活活地吓死了。
无为并不觉得奇怪,说是山里的野兽争地盘打架闹的:“有些灵性,是不会伤及其它的。再说它们也知道是我在这里。”
宋嫫觉得惊奇“它们还认得人的吗?”
无为说:“这一片已经是小明山深处,没有村舍。这里的畜牲大多认得观里的人。它们有什么纠葛,有时候还要到观里去评理的。师父得要给它们主持公道。我们自哪一辈起,观主就是身负着这样的责任。”
他身边的小道士说到这个也得意起来“日前师父进出山去了,它们每日都来看师父回来了没有。等师父回来,可忙了好几天,全是给它们来断案。什么两个熊母抢一个熊仔的之类。”
春夏觉得有趣,问:“那判给谁?”
“它们自己都分不清是谁的,师父怎么能知道。只好两边一起照顾。”
“那它们听吗?”
小道士肃声说:“不找也就罢了。但既然来找师父,那师父说了,它们就得听。这是山里的规矩。几百年来,向来如此。”
“它们怎么能听得懂人话呢?”春夏不解。
小道士说“观里用的颂言它们是都懂的。”
汤豆觉得颂言也就是指庞郎人的文字和语言。
正说着,队伍里的人远远就看到一只大白鹿站在小径上,静静看着这队队伍。
它高大而白洁,头上的角优美而壮丽,晨光落在身上,圣洁得不像凡间会有的。整队人都不由得停下来,也不敢说话惊扰它。
它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在端详每个人,它身后有几个小脑袋从草丛里探出头,也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这些陌生人,有一只想挤出来,但被自己的兄弟姐妹用头别到后面去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小道士的话,大鹿目光最后落定在无为和小道士身上。
无为说了一句什么,用的大约就是所谓的‘颂言’,大鹿微微垂角颔首像是回应,之后便转身带着自小鹿们钻回深草中离开了。
汤豆悄悄地结印看清,大鹿身上都蜷缩着庞郎人没有错,但小鹿身上却全都是人的意识体寄生着。
对方似乎对她的视线有所察觉,猛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她。见到到她被自己的动作惊到的样子,甚至还有些促狭地原地跺了跺前足。才又示意瞪着汤豆的小鹿上快跟自己,转身慢悠悠地走。
在鹿完全消失在草丛中之后,大家才算是松了口气,也因此对无为和小道士格外的尊敬起来,大约觉得,能与这些似仙兽一样有灵性的动物交流,是十分了不得的。
春夏好激动,问“你同它说了什么?”
无为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打个招呼。既然路上遇见了,要是当做看不见它走自己的路,未免也太失礼了些。”
宋嫫也不由得感叹:“它看上去像是很长寿。”鹿角已经长得非常惊人。
无为说:“听师父说,在师父刚入山的时候,就见过它了。观里的册子上,自太师父起,就有这只鹿的记载,确实是年纪已经不小。师父说,山里的生灵要比外面的长寿一些,但以它的年龄计算,估计也快了吧。今日见它,已不如月前健壮。消瘦了许多。”
大家应才见过它的美,不由得也跟着伤感。
“观里还有记载着这些?”汤豆问。
“自来就有记载。像这些年长一些的生灵,几时见过,什么模样,是否康健,都时不时会记上一笔。若是几年都没有人见过的,就多半得注明‘亡故’了。”
汤豆问“清水观不肯修缮是不是怕惊扰了它们?”
无为点头“要动工必然是人来人往的,运送建材也好、来做事的工匠也好都是极大的动静。外人不知道它们的习性,恐怕会出事故。再者,也有性烈凶猛的,也怕它们伤人。其实观中我们每年,自己也会略做修整,使用居住是无碍的,只是不如外面的道观与寺庙那么巍峨壮观罢了。要大肆翻修其实也不必要。”
队伍行进到第五天,可总算是看到了隔山的道观飞檐。
再走近一些,就看道观看得更清楚了。
说是道观,其实就是不大的院落楼阁组成。似乎也没有正经的匾额与大门。里面人影重重,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多一会儿,一个发须皆白的老道,带着五六个小道士出来,身上背着竹篓,腰里挂着长剑。
老道隔着中间的鸿沟看到对面山腰路上的一众人,便大声问:“谁在那边?”真是声如洪钟。想必就是观道现在的观主知非子。
无为连忙向那边喊话:“师父,是我。”
“无为啊。是有客人来?”知非子叉着腰大声问。声音在山中回荡不止。
汤豆连忙站到前面些:“见过……仙上,我是……我是吕州公良氏之女阿豆!”梗着脖子用了丹田之力,声音还是不如他们大。
知非子哈哈地大笑:“什么仙上呀。”但明显是很高兴。招手“叫无为好好招待你。我后天就回来了。”
然后带着小道们转身就走。
小道们一个接一个向这边的无为作礼“四师叔。”然后急急地带着东西跟着知非子跑。
宋嫫很着急“你师父怎么走了呢?”小主人好不容易来,脚都走烂了,便有什么事也该招待完了客人再走呀。
无为到不在意她的态度,说“我们过去还得要一天呢。师父急着要去巡山,一定是有人进山来偷猎了。这里虽然是有禁令,但每年总有人挺而走险。”
“还要一天?”宋嫫震惊“这不就在对面吗?”
无为笑:“看着近,走着远。”
果然一直走到天黑,也没绕完路。夜里在山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到了观中。
观中留守的三个小道,早就备好的热水,也打扫了屋舍。见到无为,高兴极了,跟着叫“四师叔,四师叔。带了什么来?”
无为从行囊里掏出些小玩意,他们哄抢而空。
一路跟着无为的小道士气得跟着追着讨:“还要分给其它的师兄弟,不是净给你们的!还不快还回来。”
无为叫他:“有明,算了。还尽有的。”小道也不听十分执拗:“他们也太不成样子了。就是看你好脾气。”
宋嫫连忙把徐娘子备礼拿出来,因怕观里嫌弃金钱污秽,带的都是些吃的用的。还有几匹好布,又因怕过冬,还带了鸭毛、绒棉什么的。有明见到这些,就也顾不上去赶那些小道,老实在这里边与宋嫫作礼,并把东西收归到库里,又还要造册。把几个小道叫回来,指挥得团团转,帮着抬东西什么的。
在外面的时候,他不太显眼,现在看上去很是能干。
收拾完,又分派屋舍,张罗晚饭。宋嫫忙着给小主人布置住处,无为又得处置一些观中的杂务,汤豆到是闲下来。一个人在观里闲逛。
清水观在后面有菜园,还有鱼池,自己种了些果树。
有明十分得意,对着汤豆下巴又昂起来“我们在山里还散养了黑猪。一向自给自足。宫有贵人封赏银钱什么的,师父也都是不受的。”
不过想起那天夜里,汤豆的壮举又她客气了些“我要是像你有天份,便能把名字记上观里的籍册了。现在虽然是行五,可也不算正式弟子。”又说:“但在这里可是很苦的。你是官家小姐,可却未必能吃苦呢。”
汤豆有意打听些消息,便问他“这里日常要做些什么修行?”
“认字。学颂言。每月还要日常巡山,看看哪些畜牲产了崽添了丁,都得要记下来,还有哪些病了,需得医治。”
“听上去也很寻常。”汤豆故意说。
有明瞪眼“你以为巡山很简单?去年四月,二师兄就和偷猎的人对上,生生被断掉了一条腿。要不是那畜牲机敏拼命把他背回来,兴许命都没有了。好好一个人,就这样残疾了,他心里过不去,不肯再在观里呆着,说在这里也只是吃白饭,便回家去修养了。”说着眼眶就红了“便是再打条金腿,也比不上原的。”
正说着,看到有狸猫从山林里窜出来,有明立刻投棍就打“再来偷就告诉你阿父去!”那狸猫被丢了个正着,吓得扭头冲回林中不见了。有明还不罢休,叉腰对着林子骂了半天。
用人的话骂还不够,又用颂言骂。声音之大,恐怕整这一片山林里都听得见。
不多会,一只较大体型的狸猫揪着刚才偷食的小崽子出来,当着无明的面狠狠地打了小崽子好几下,又拖着自己的崽气呼呼地要走。
有明怒气冲冲叫它站住,又问了一句什么。
大狸猫狠狠地伸出后足来。
有明上去扒开毛看了看,这才放它走了。
汤豆偷偷结印去看,发现大小狸猫里的都是人的意识体。
有明毫无察觉,边做事边骂骂咧咧:“鬼知道它在哪里摔断腿。当时可是臊眉耷眼上门来求治,嚯,现在可神气了!养出的小子来,一点也不知道理!子不教,父之过!”说着气不过,又大声骂了几句颂言。
还没等他骂完。
那大狸猫又冲出来,狠狠地把手里牵的小崽子丢在他面前,自己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有明吓了一跳。
狸猫崽子也吓到了,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人一兽你看我,我看你。
回过神有明大骂“你丢在这里干什么!”
汤豆看着眼前一切,又回头看看一派生活气息的道观,也知道,清水观的存在无非是给这些无处可去,寄于兽生的人也好庞郎人也好一个依靠。
可寄生这种行径是庞郎人才懂的,这些人类意识很难说是不是受它们指点才学会,甚至还懂得听颂言,在这里平静地生活。
可她也感到迷茫,所谓的还众生的公道,真的可能吗?两方相互之间,有着太多的恩怨,到底要怎么算,才能算得清?
第61章 关门
思虑太重,到了半夜里汤豆也睡不着。她坐在床塌上,看着外面出神。
一会儿想到父母,一会儿想到不知下落的同伴们,外间应该守夜的春夏到是睡得好。汤豆踢踢踏踏地信步出去,也没把她惊醒。
山里的夜色,要比荒芜的灾后世界好上很多。
月光亮如秋水。山景也显得温柔。
站在清水观里,汤豆心情很复杂,这个地方她二叔也来过,兴许也在这里落过脚休息,她走的路二叔也走过,只是相互隔了千百年。
感慨了一会儿正要回屋里,就听到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还正在分辨,就看到一道黑影从院墙上跳了进来。不过落地很重,叭地一声摔下来,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发出难辩细碎的声音。看大小应该是个不怎么大的动物。
汤豆连忙打了灯笼上前去,才发现了只野狗,后腿已经少了一条,另一条也不知道被什么咬得血淋淋,眼睛也瞎了一只,倒在地上才不过片刻,血就浸了一地,光照亮了她的脸,狗微微瑟缩,挣扎着想跑。汤豆连忙按住它,也不顾血腥,抱起来往无为住的地方跑。
她自己可实在不知道怎么医治。
路上有守夜的小道斥声“谁半夜乱走!”跑过来看清,连忙到前面带路。
无为睡得迷迷糊糊被惊醒,穿了一身亵衣开门,略看了看微微叹气“伤成这样,是不成的。”
汤豆也知道他说得不错,狗已经成了这样,眼睛的伤那么深,看着是伤到了脑内,血也流得有些太多。
但………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可虽然想辩解几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怀里的狗没动。
以前她是非常讨厌狗的,野地里的狗最是凶悍,成群来去,和狼比都不差。但现在却不是那个时候。
无为见汤豆紧紧抱着狗的样子,心里一软。他面前的小姑娘,衣裳全脏了,脸上也抹了些血痕,虽然看着镇定,但眼中显然是有些慌张,大概还从来没有体会过有生灵死在自己怀里,垂头站在那里,很是无助。
无为不由得想到自己刚来这里时第一次遇到这些生灵求助时的情景。便换了语气:“试一试也未尝不可的。毕竟是一条命。”带着两人往药房去。
路上汤豆怕狗死了,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狗有灵,用那只独眼一直定定地看着她。想必是害怕之极。狗爪子搭在她手上,大概是因为不支微微地抽搐,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无为给它缝合止血上药。狗静静躺着,虽然已经成了这样,却也努力挣扎着想活下来,眼睛一直盯在汤豆身上。
汤豆怕它受痛会挣扎,安抚它“不要动。痛也要忍一忍。”它果然全程就一动也不动,只是肌肉时不时绷紧,看得人十分心酸。
终于弄完了,无为擦了擦汗,却并不十分乐观“到底伤得太重。”
小道嘀咕:“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无为看过伤口说“有一条腿是被一口咬断的,想必是山里被大兽追赶过。它们毕竟是牲畜,除了个别活了年代久远的大兽之外,一些年岁小的相互之间总有捕食,也是灵智不够,兽性难改,拦也拦不住的。以前这样的事还多一些,但观里经年在山里多种果树,又在山溪、潭水之中多养鱼养虾,每季还会在山中放些从外面买回来的鸡、鸭、鹅之类。现时已经好得多了。但也难免。至于眼睛,想必是犯了错被镇山君啄的。”
汤豆不懂“什么镇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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