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门就被人轰地推开来。进来的人一身青色道袍,手里拿着一缕拂尘,五官雅致,一双眉毛更是英挺,凤眸冷淡扫视着屋中人,最后落在汤豆身上,垂眸看着她那双全是水泡的脚。
宋嫫先是怔了一下,大约想不到来人如此卓尔不群,回过神,连忙护住了汤豆:斥道:“尔等小贼!安敢冒犯!”大声喝令家将头领:“王卓!王卓!还不将他们拿下!”
但门外身着黑色软甲的剑士已经将家将们全数逼退,令他们不得进屋中来。
汤豆看到那些剑士手的长剑,寒光凛凛,而道士拂尘上竟然还有已干枯的血污,这是知非子的血,还是无为他们已经死了?心里不禁一悸,但也知道现在稳不住,也就没有以后了。这荒山野岭的,她就是死在这里,死因还是和知非子一样随别人说。
微微缓了缓呼吸,垂眸收回目光。似乎是不想与生人相对的样子。
道士注意到了她在看什么,冷冷地盯着她不放。那视线,像是有重量似的。
道士身后一个冷面的小道童清声说:“大胆,这是鉴天司凌大人。”
宋嫫仍是惶惶,她哪是不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小贼才害怕的,就是知道才更害怕,要是小贼,她们便是死在这里,至少家里还会寻个公道,不至于冤死,可现在却不同,死在这里也是白死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位凌大人向她看去。
汤豆不动声色一把拉开宋嫫到一边,一脸蛮横抬头看向这两个道士,道:“我还以为遇到什么恶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横冲直撞的!便是有官职在身的大人,更当知礼才是!要见人说话,自应由下仆报来。便是高官,也没有闯入的道理,我们是迎出去还是请进来,都自有规章。大人这样行事,我自是不会说什么,可别人知道了,难道不会说大人失礼吗?再说,我父亲也是在朝为官的。我也不是什么低门低户的小娘子,随意可以欺辱!”
那位道长负手而立,没有说话,小道看得他脸色,扭头只向汤豆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汤豆说“吕州公良氏之女!奉父母之令前住清水观拜师。”
小道有些意外,微微看了一眼身前的道士,又扬声道:“公良氏有两女,一女今年十九,一女年十三,以你的样貌看,顶多不过十三四,莫不是幼女?”
汤豆正要回应,心里一顿,冷笑向宋嫫说“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宋嫫回过神,听了小道的话却有些不解,说:“公良氏有三女,二姑娘今年十五,三姑娘今年十四,春日生,我们姑娘今年也是十四,但冬日生是行五,怎么就只有两个姑娘呢?你不知道公良氏?你们到底是不是从京都出来的?”
小道又看了那个谪仙一样的凌大人一眼,随后会意微微垂首向后退出一步。
道长目光沉沉,只盯着汤豆,开口语气却是温良:“公良氏确实三女,他到我身边没几时,对京中之事知道的并不详尽,我代他赔个不是。”
汤豆回盯向这位姓凌的道长,心里在给自己打气,不论如何撑也要撑出‘我爸是XX’的官二代气势来,仰头不客气地问:“我一直长在老家,他不知道也是有的。到也不必罚他。不过我既然已经报了姓名,你也该自报门户才是,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叫什么名字。总不至于姓凌,叫大人。”
“在下凌诒和。师出清水观。现从清水观出来,正缉拿杀人灭观的凶徒。”眼睛落在她脸上,移也不移。
汤豆压力颇大,好险就没能及时做出惊讶的表情:“什么叫灭观的凶徒?”她原来以为,做戏有多难?但现在知道,难就难在要当人面作假。
“清水观一众人日前尽数死于非命。但不见我师父踪影,恐怕已被人……”这位凌诒和凌大人脸色沉沉,似有悲意:“我一路在山中清查追寻至此,一心只想着要找到师父下落,不使受辱。方才一时心急冒犯,失了礼数。”看着实在是隐忍着伤心难过的样子。他长得实好看,难道也好看,蹙眉也好看。
汤豆听了清水观的死讯,顿时一脸愕然。似乎从不知道。
见春夏只是呆在那里,完全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的样子,给她使眼色她也看不懂,只得算了。
还好宋嫫到底年长机智些,掩面哭起来“这可怎么好呀。无为道长是极好的人。”这到是真心的话,难过得实实在在。那么好的一些人,可一眨眼就没有了。这算是什么事呢。那些小道才多大的年纪?家中也是有父母兄弟的。
汤豆想到那些人,也红了眼睛,只说“也难怪,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你拂尘上有血了。原来是这个缘故。我还当你是什么恶徒假扮官。”沉声劝慰他“凌大人节哀。”其它人看她,大概是太伤心,垂头不发一言。
宋嫫立刻做出送客的姿态来。凌诒和客随主便,到也没有再多说便出去了。
汤豆眼见两个人出了门,侧耳去听,宋嫫低低的声音从外传来:“我们姑娘方从老家来,因多病,家里长辈一向不太苛责她,是以为恣意放纵些,但有言语上令得大人不快之处,还请大人宽恕。稍后家中自当上门赔礼。”就算是在这个当口,竟然还想着不要坏了主家姑娘的名声,十分周道。也难怪徐娘子放心她跟着。
凌诒和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或什么也没说。外面的黑甲剑士也都收了剑,退开去了。
不多时宋嫫回来,表情是轻松了不少,低声说“诸大人说他在山中无所获,也是要反京都去。正好与我们一路随行。”有脸焦虑。
春夏不懂,还在那里说:“我看凌大人就很和气。”
宋嫫气死了:“你怎么傻成这样。你想想人都是死在他手里,可他看着却偏偏不像恶人,这才是最最可怕之处。这哪里是个有点良知的人做得出来的事。”依她的,绝不要跟这鬼一样的人一起走“姑娘,他既然已经不疑心,我们寻个借口不与他们一道就是了。”
……
不多时宋嫫便出去回了话,等在外面的小道便调头往路边坐在人背上歇息的凌诒和身边,凌诒和抬眉。
小道躬身说:“来回话说,多谢大人肯照应一二,自当是求之不得的。”不敢抬头,只看着他的衣摆,不见回应,试探着说道:“想是无事了。”
凌诒和未置可否,他这也松了口气。
那边回完话的宋嫫却是一肚子的不情愿,再三地打量汤豆,想着她也是十三的人了,那个凌大人又长得好,未必是……犹犹豫豫地说:“姑娘不能糊涂啊,他样貌看着是好。但……”
汤豆一口茶险些吐出来,呛在喉咙咳了半天,缓过来低声解释说:“这山里有杀人灭门的恶贼,我们一群女眷,只带了几个家将怎么不怕?人家要护着我们出去,我们却不肯?先脚我们摇头,后脚我怕就出不得这山林了。”
宋嫫一想也是,连声说:“这可不是吗!这可不是吗!”不由得惊出一身白毛汗来“这样的人,实在可怕呀。”
汤豆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野狗,低声说:“这样的人,我早就认识过一个了。他可吓不着我。”
凌诒和大约年近三十,如果黎川再长几年,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第63章 拜师
既然要同行,东西又收整起来,下仆们忙碌无比。
汤豆抱狗站在空地上等着,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扭头看去,是凌诒和负手站在路边,冷眼望着这边。这个人大概生来就是一张冷肃的脸,看人时莫名让人觉得压力巨大。
汤豆移开视线,要照她的本意,不理是最好了。可要真能在这种目光下仿若无事,未免显得人太深沉,令他多想。怎么也得顾着现在的人设,做了做心理建设才走过去:“你老看我干什么?”
“你狗快死了。”凌诒和说“不如找个好地方埋,一路也安生些。”
汤豆低头看看怀里,狗爪一路都轻轻搭在她手上,呼吸已经微弱极了,可时不时会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看她“只是快死。又没死。它不肯死,我就该尽力而为。”
凌诒和目光微凝,之后并未计较她顶撞自己,问:“我早听闻公良家的五姑娘是失魂症?不知几时起病,有何症状?”
宋嫫上前听他问,见汤豆没有不肯说的样子,便禀道:“姑娘自出生,便是魂魄不全,十岁里才会说话。后来一年是比一年好些,但时不时就要发臆症,认不得人。”
“可请了什么人看过?”
“请了,但凡哪里有名些的大师都请过了。都说看不好。几个月大的时候,恰逢清水观知非子仙师游历到吕州老家,也是看过。当时……”她想了半天“当时也是那么说。不能好了。”
凌冶和说:“我看如今到是大好。”
宋嫫还想说,汤豆道:“最近是好些。我母亲辛苦这么多年,到也不算白费。”
凌诒和突地问:“你们可认得一家姓汤的?”
汤豆顿一顿,脸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来“什么姓汤的?我长在老家,并不太见客,要问认不认识,得问母亲才知道。”又扭头看宋嫫:“家里有汤姓的旧友吗?”
宋嫫茫然:“不曾听闻。”
汤豆只做不在意,反问他:“凌大人怎么问这个?”
凌诒和缓缓地说:“也没什么。”便不再说话了。
不多时小道士过来,说:“师父,是否派人往京都报凶案去了?”
凌诒和想了想,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汤豆,突然说:“魂魄不全是大病症,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到地不起,再不能醒或者发疯、发狂致死,也是有的。五姑娘好运气,一直到现在也未出大事。却不知道,这运气也撑到几时。”
宋嫫一听就慌了。她与徐娘子说话时,徐娘子也是这个意思“可如今清水门……还能去投谁呢?”
汤豆拦也没拦住她别开口。只能陪着一脸惶惶。
凌诒和沉吟着没有说话。
汤豆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正要说话。
宋嫫已经急道:“不知道凌大人可懂得魂魄不全要怎么治?若凌大人懂得,还请千万要救救我们姑娘。”
汤豆打断她的话:“凌大人日理……”
凌诒和的声音几乎与她同时响起:“懂是懂的。但需修得本门的术法才能行。可这 些法术是由祖师父传下来,不好随意外传。”抬眸向汤豆看。她连忙做出一脸惊喜的表情。
宋嫫一听有希望,哪还顾得他杀不杀人。反正他要杀的人都杀了,也并不知道主家牵涉其中,若是不冒这个险,万一小主人还没归家就又发病,且这次没那么好运气呢?岂还有命在“本来姑娘入山就是拜师去的。只要凌大人肯……”
他不肯?他不肯才怪!汤豆打断她的话:“这件事还是要母亲说。嫫嫫怎么好擅自作主?”
宋嫫回过神,连忙告罪“只一心想着姐儿的病了。”她到是真心诚意地为着小主人好。
凌诒和抬了抬眸,他身后的小道笑说:“这不正好,我们正要派人往京都报信去的。在你们公良府落一脚就是。”
“反正都是要回京都这件事也不着急。先回去再说。”可小道当没听见,径自去了。汤豆拦也拦不住。
下仆家将们收拾好了东西,两个队伍合成一个,便又上路。
宋嫫见汤豆脸色不好,路上小声地说:“姐儿不要怕。他什么也不知道,也就不会害我们的。最要紧的是病症。这天下除了清水观哪还有厉害的?不找他们,我们也没处去找人来治了。确实有些冒风险,便是冒些风险也值得。”
汤豆看了一眼挂在马侧的包裹,里面装的就是莫温传下来的盒子,到现在她都没得空打开看,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嘴里轻声说“我们能出得去就见鬼了。”
宋嫫不解:“这不正是往外走吗?”
汤豆没有再说话。心里发沉,脸上却不显出来。时不时还大大咧咧地策马往前面去,与凌诒和说几句闲话。大约公良家的官确实不小,凌诒和对她很客气,哪怕是表面上的。确定了身份之后小道士更是比之前恭敬很多。
一行人向外,又走了两天,便看到了山脚下的大道。
宋嫫好不开心,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但队伍才走出山,就遇到了去京都报案回来的剑士。与他一道来的,还有个徐娘子身边的老仆人。
他是跟着从老家来的,年纪已然是有些大了,一路颠簸,脸色非常不好,身后也没有带家将,就只得他一个。也不知道剑士去了是怎么说的,随着剑士来了,先是向凌诒和与自家小主人见礼,
见完礼喜气洋洋地说徐娘子答应了。只叫女儿安安心心地拜了凌大人为师,跟着好好研习道法。但因为仓促,是有礼数不足,等之后一定补上不敢怠慢。
他说完,凌诒和只说:“虽不敢托大,但事关一条性命,也不敢推脱。”又问公良家的那位大人安好。
老仆回了话,凌诒和一脸体谅,又问汤豆:“有什么话要带回家去?”但也没有叫他们私下去说话的意思。
汤豆只能说:“到也没有。母亲既然这么说我自然听从。”
老仆还想随着队伍一道走,小道却说他该回去早些报了消息。家里也好知道自家姑娘什么时候到家,好做准备。他一听也是,当即便与他们作别又赶回家去了。全程众日睽睽,汤豆这几个就是想和他说话,也没机会。
宋嫫心里有些发凉,安慰自己,总归马上是要回去了。当是没事的。
但他走后,剑士又报说,京都今上已知此凶案,念及清水观与鉴天司司监有师徒之谊,又事发在清水观附近被划拨为鉴天司辖内的灵山中,此案便由鉴天司全全主理。并责令十日之内破案缉拿凶手,慰在天之灵,以正公道。
只有十天。凌诒和这一众人自然是立刻就得要调头,回到清水观案发现场去的。
宋嫫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那老奴便带着五姑娘先行回去京都,等凌大人办完了差事返回都城时再……”
小道士打断她的话:“魂魄不齐之症,说得不好听些,人说没就没了。要是别人,求也求不到我师父救命,如今我师父好性子,肯收她做徒弟,你还要带着她走?且你主家也答应了,那她自此便是我师父的徒弟,我师父要救她,你却来多事?我怕她要死在路上,你也不好与主家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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