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大鸟,十分维护山里的幼崽,不论是飞禽走兽它都要管一管。还常常会叼着病了伤了又却了父母的幼崽到这里来。若是有不懂事的畜牲要伤幼小,被它看见啄死也常有。”
小道了然:“啊,这狗肯定是先被捕食的伤了腿,逃脱以后饿不过,想吃幼崽来着。”
无为从药柜子里找出许多草药,包起来边注明怎么用,边对汤豆说:“观里的规矩,谁经手便是谁的责任。这狗就归你管了。每天换两次药。喝的水里要放哪些药材我也给你写明在纸包上。”
汤豆问了几句药怎么吃,就小心翼翼抱着狗提着药回去。
无为站在药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因为夜静,走远了还能听到她在跟狗说话:“你怎么好能吃别人的小孩?难怪被啄成这样了。”又说“刚才听到没有?山里有果树,潭水里还有鱼虾,时不时还会放生了些鸡鸭什么的。再以后,要是有不懂事的来吃你,你就跑快点,别与人缠斗,要是饿了也大可以去找那些吃。”
小道听了,噗呲轻声笑。小声说:“师叔,听闻她是高官贵胄之女,看着可一点也不像。”狗那么脏,皮又癞,也不是什么贵重、可爱的物种,哪值得那些不可一世的高门贵女屈尊。
无为回过神,笑了笑,说:“是啊。”想到那天祭天地文时,顿了顿说:“她心是至纯至善的。”怔怔地出神。
第二天一大早,无为刚起床,春夏就气冲冲地推门而入“那狗快死了也就算了,身上还全是虱子!才一夜,咬得我们四姑娘坐立不安,脸上都红了一块块。”又小又胖,凶巴巴。
无为到没想到会这样,想到是自己作主,一时脸红耳赤,连忙帮着去配药。
两个人回去时,正听到汤豆正在和宋嫫嫫说话:“也不是它的错,你说它做什么。它也不想长虱子。”
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宋嫫嫫大叫着拦人“姑娘可再不敢去碰它了。但要换药什么,就让老奴来做!”
汤豆却并不十分在乎“它是我接了手,自然就是我该照顾它。再说,它身上还有虱子,再传给嫫嫫怎么办,我到无所谓,反正我身上已经有了。”又说“我以后要是在观里做道士,还不是要做这些的。”
宋嫫嫫已经要哭了,嘀咕着:“这要是破了相……”
无为红着脸进去,立刻就遭了她个白眼。见他是送药来,又说这药有奇效泡一泡既驱虱子又治伤,这才脸色缓和些。到底这位还是知非子的弟子,并且虱子得也得了,总不至于又要因为这个得罪了人家的弟子,引得不快,连治病的事也耽误。她不甘不愿地谢了无为。立刻去张罗浴桶热水。让汤豆泡上了,又急忙去把她睡过用过的被子什么,全搬出去喷上了药水暴晒。
边做着,又心酸起来,跟春夏说:“以后咱们姑娘就要过这样的日子可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一入门要几时病好归家,若是几天到也无防,要是几年,那归家之时岂不是满面风霜手粗脚粗?”默默地抹泪。
春夏不知愁,说:“嫫嫫多虑了,说不定人家都不收姑娘呢。”
宋嫫一听,心里一寒,唉声叹气更难过起来。算着时间,今天知非子就要回来了。却不知道这一趟结果会如何。做完事也坐立不安。
但到了夜里知非子也没有回来。
一开始观里只以为是因什么事耽搁了时候,但到了第二天,去巡山的人一个也没有消息。
只是天空隐隐有霞光。
汤豆抱狗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心里有些发慌。无为脸色也不好,正打算入山去找,却有个跟着知非子去的小道被只老虎驼回来了。
老虎年迈苍毛也多,身上沾着血迹。走近些,便伏身躺下。以免小道害怕它。
无为大惊失色,和无明一道,冲过去把小道扶下来,小道身上有伤,累极了的样子,醒过来断断续续地说:“太师父以为是有人进山偷猎,原来根本不是。是大师伯,大师伯在山中采生灵之力,封了幽府之门。太师父骂他逆施倒行一时气急攻心,就……就……”
说着大哭起来“四师叔,近年来,异事越来越多,宫里说是门带来的祸患,上次请太师父进宫就是想太师父出面,做一场大法会,将门封闭起来。太师父没有答应,说,那门若是能一封了事,几百年前我们祖师爷就会封上了,正是因为封不得,才一直留存至今。若是封上,保得一时太平,却是万世之后的灭顶之灾。还说,这就如大禹治水,是疏得、堵不得的。当时今上就不悦,但还是放太师父回来了。还以为没事了。却不料,大师伯想立功,却气死了太师父。”
无为一听自己师父已经不在,一时愣在原处。
小道们顿时跪了一地,痛哭不止。
无为缓缓地跟着跪下,失魂落魄地。
汤豆怔了怔,门封上了?疏得、堵不得?难道大灾难发生正是因为这个门被封?连忙问报信的小道“那你太师父现在哪里?”
小道哭着说“太师父一死,大师伯怕别人知道,太师父是他忤逆气死的,便对我们痛下杀手,要不是我机敏跑得快,也像其它同门一样死在他手里。我跑开之后,一直尾行,眼见他们将太师父与其它同门的尸身做成与人相斗而死的样子,弄伤之后抛在山涧之中,大约是想叫别人以为,是偷猎的人将他们杀死了。”
“那他们之后往哪边去了?”汤豆急急追问。
“哪边?”小道懵懂。
“出山去了吗?”
“……似乎不是出山的方向。”
汤豆连忙去拉无为“我们快走。这里不能呆。”
无为茫然“走?”醒悟过来汤豆是什么意思,猛地站起身。但随后却并没有动作,只是有些怆然,想了想指指送信的小道,对其它小道说“已到了午课的时候,你们安顿了他,便去吧。”
小道士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师叔却不想着为太师父找回公道,却只想着功课。但见无为脸上是从来没有肃冷,也不敢多问,抬着受伤的小道,抽噎着散了。
汤豆却不明白“哪还有做功课的时候?”
无为向她礼了一礼“小道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与我来。”
汤豆有些急,现在可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但无为不为所动,转身带着她往正殿走。
汤豆随他入了殿,迎面而来便是一尊祖师金身塑像,见到那个雕像汤豆一时怔住。因为她是客人,并没有来过祖师殿。也从没见过祖师长什么样子。
无为从后殿拿出一个木盒来,见她怔怔望着祖师像,说“这是我们开山祖师像,并雕的并不是祖师。”
“不是?”
“祖师过世时年纪已经很大,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糊涂,立像时叫人造了这么个人像。当时几个弟子谨遵其命,不敢违背。也就只能如此。”
汤豆心里狂跳:“你祖师叫什么名字?”
“在俗家时的名字已经不可查证,建了观道之后道号为莫……”
“莫温”汤豆说。心情激荡不止。雕塑是年轻人的样子,五官正是莫温没有错。也许是因为他和席文文一样,成为了别人。
可莫温成了别人之后,怎么会在成为清水观的开山师祖?还留下了杂策?莫温又有为什么会早自己那么多年?是门的原因吗?她不明白。
无为听到她脱口而出的名字,一时愕然“确实是道号莫温。”
“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除了杂策。有没有说给什么人留什么话?”
无为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摇头。最后苦笑“小道正是希望,姑娘能把祖师留下的杂策原册交到二师兄手中。”
汤豆想到现在的形势,放下所有的疑问,急道“算了你别说了,我们先走了再说。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怕你大师兄一会儿就要追来灭口了。”虽然她还有很多事不明白,想要问清楚。
无为却摇头:“我那位大师兄犯了这样欺师灭祖的罪行,灭口又偏没能灭得干净,让人逃回了观中来报了信。那他就不能放过我们观中人了。他如今,深受今上重用权势滔天。就算我们逃走了,也只是给收留我们的友人或亲人招来祸端。我们是走不掉的了。”
“那你们可以在现在的皇帝面前揭开他的罪行!”汤豆有些迟疑。
“他敢这样行事。又岂知,不是今上的意思呢?”无为怅惘“今上对异事频发日益不满……几次要求师父封门却不得,私下向服侍的内官说过,师父是放任精怪魍魉横行以自重”说着也是愤然“我师父又岂是放任灾祸挟当朝重视自己的人呢?他可是连别人奉养金钱都不受的。”气道:“如今大师兄站出来愿意做了这件事,在他心中是大义灭亲。他既然早已一叶障目,旁人说什么是不会听的。”
他顿一顿,十分伤感,转向汤豆:“但祖师的东西却不能就此落在他的手中。以前大师兄几次讨要,想看原册,师父都没有答应,如今师父不在,恐怕他拿了原册更要造孽。”伸手把不小的木盒奉给汤豆,深深一礼“烦请姑娘,把这些东西交我二师兄——国公府的大公子。”
汤豆接过盒子,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无为笑一笑,催促她“偏劳四姑娘了,快走吧。我不会叫他知道观中曾有别人。”向她深深一礼。
汤豆抿嘴看了看那个坐着木轮椅的雕像,沉下心,转身便快步离开了大殿。
在送汤豆一行人离开了道观之后,无为便叫人把她住过的地方便归为原样,别叫人看出有人居住的样子。
小道们已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没有一个人畏缩。
收整完后,无为让他们都换了新袍,并把剑都配上。
看着洗漱干净执剑而立的小道们,无为一时眼眶发热,挤出个笑容来:“可畏惧否?”
小道们也红着眼眶,齐声说:“不曾。我们一死,是为了维护家人、友人。拼尽一力,为太师父报仇。”
-
汤豆带着人一路急行。那只送人来的老虎,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前面带路。走一走,停一停,跑跳到高处,四下张望巡探,然后又跳下来,在前奔走。
队伍里除了汤豆,其它人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事不好,若是跑得不快,是要丢了性命的,于是闷头急急地跟着老虎走。
入了夜汤豆令他们不可生火,也不带着人找木屋落脚。只能就地休息。主仆抱成一团取暖,家将们换班轮守。汤豆背上背着狗子,怀中揣着盒子,心乱得不行。
就这样走了三天,老虎把一众人一直送到比较宽些的山路上便转身回去了。
家将的头领来问“宋嫫,现当如何行事?”。
宋嫫急道“自当快快出山去。”这里也好骑马了,跑得更快,快快回家去才是正理。
汤豆却说“不行。得找个木屋先住下。”
木屋都在路附近,若是进出山一定是会在这里歇脚的。
宋嫫不明白,只劝:“姑娘,不行呀。人家要追上来。”
汤豆摇头,说:“徐……我母亲回府后,肯定要与人说我的去向。毕竟要投师不是一件能随便遮掩的事。说不好一进山就要几年。再者,她又怕知非子不肯答应,肯定还会向京中能帮忙的人透露口风,想着万一要是被拒,怎么去走走人情。所以,我和无为进了山这消息,一定早就四处传扬。就算我们跑得再快,那位大师兄只要回到京都,不用多久就会知道我们去过观中了。岂不是给招祸吗。”
宋嫫骇然:“那可怎么办。”一时惶惶不已。
汤豆沉声说:“自然有办法。”
第62章 凌诒和
汤豆沉声说:“自然有办法。先找个木屋。”
宋嫫再不敢多说,连忙令家将们调转马头。
一行人找到了最近的木屋。汤豆又令他们将行李全放下。在这里布置了起来。
不一会儿在道上守着的家将便急急地跑来“有队伍从山里出来。”
宋嫫一阵发慌。汤豆衣裳才换到一半,沉声催促:“快些。”
宋嫫见她一个孩子都这样沉得住气,心也镇定了些,连忙将那金线绣繁花的衣裳给她快穿上。这套衣服,一重又一重,又是纱衣又是布衣,穿好了动也动不了,头上的珠宝更是金光灿灿。
这原本是怕从观知非子不答应,宋嫫怕主家从观里出来之后,必得归府,那时候穿上华服,才不叫人看轻所以带上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都弄好了,汤豆急忙躺回才布置好的床铺上去。
听到有人马近了,并在木屋附近停下,她便伸着脚‘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给春夏使眼色,骂道:“还不给我烧了热水来沐浴。”
春夏茫然,不知道小主家为什么发火:“啊?这里哪有水啊。我们也没有带大锅。随身那点小壶一次只烧得一口就是够喝而已,却不能再多。这壶烧好,那壶也凉了。怎么有烧来沐浴,并且……也没有能装得下姐儿的桶呀。”
汤豆大声说:“我不走了!走了这许久,昨日说今日能到,今日说明日能到。我看怕是一辈子也到不了,全是骗我呢。我不去了!什么鬼地方。骑马也骑不得,走得我脚痛!”边说边把鞋袜扯下来。赤脚伸在那儿。
宋嫫终于会过意来,偷偷看了眼窗外,对床塌上的汤豆大声劝说:“姑娘,消消气。只需得去得了清水观,姑娘的病就能好了。忍得一时,便得一世安稳。岂不便宜吗?姑娘不想走路,老奴背着姑娘便是。一步也不让姑娘走半步了。”
汤豆说:“那个无为,走了几天了?不知道到了没有。”
宋嫫懂了,连忙又大声劝“就是啊。姑娘,这才走了半日呢,再多走一段吧。想那无为师父,已经先我们好几天去了。我们再迟,人家若是嫌姑娘娇气,不肯收纳为徒弟可怎么办?”
汤豆就是不肯:“我不走。我腿都要断了。我也不要你背。你那背,硌得我胸痛。”
这时候外面传来家将拦人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站住!我们主家正在里头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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