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颇无奈地看着她。
魏先生还不消停,又问,“说什么了?”
十足无聊的问题,一点也不想回答。他拨开魏先生,走到斗酒的两人跟前。卢士信仰头喝得畅快,顾琼也是丝毫不弱,一边喝,眼睛一边瞥着对方。李恒看着顾琼那攻击性十足的小兽样,突然对卢士信道,“把他喝趴下,下回比试,我让你三招。”
卢士信两眼一亮,举起空掉的酒缸子,“再来!”
与外间的热闹不同,李恒刚走,顾皎立刻撑在桌子上,头又开始痛了。
跟这个男人打交道,太烦躁了。
杨丫儿赶紧来扶,解释道,“确实找的魏先生,但不知先生为何去找将军。我也不敢拦——”
“没事。”她喘气,“我就是看见他,胃痛得慌。”
“夫人,可不敢这么说。”杨丫儿着急了。
含烟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声道,“我也好害怕,将军的眼睛好凶。”
“闭嘴。”杨丫儿有点急了,“你不想要命了?将军也是能随便说得的?”
顾皎叹口气,安慰道,“别着急,这儿就咱们三个,没人乱传话。赶紧地,吃点喝点,回屋吃药去。”
含烟缩了缩头,讨好一般帮杨丫儿分菜。
顾皎命杨丫儿找海婆留话,自带着含烟回院子。
从前厅到后院,一路来往的兵士和侍者多,均好奇地看着新娘子。他们跟着李恒新来龙口,吃住的规矩也没定出来,后面校场和大片的营区跟这边并未分开,来去自如得很。
含烟含羞,一路垂着头。
偏有那规矩没学好的兵痞子打趣,“新娘子,好漂亮呀。”
顾皎一眼瞪过去,那些年轻的兵士见招了注意,更加起哄起来,“新娘子,敬个酒呀。”
冲天的匪气。
含烟吓得往后缩了缩。
顾皎皱眉,扬手指了指前面的阵阵酒声。要喝酒,找你们将军自要去。
显然,李恒很有威力在,那些兵马上不敢再吭声了。
她还不放过,一直盯过去,直盯得人低头,贴身让开。
回院子后,含烟就道歉,“夫人,我做得不好,没保得住你。”
顾皎挥挥手,算了,也不过十六的小丫头。乱世里,兵匪之别,也只在主将的一念之间而已。
她脱了大衣裳就往床上爬,可冻坏了,得赶紧被窝里暖和着。
含烟将衣裳放好,取热水给她擦脸擦手,温温道,“那些大兵头太无礼了,等下将军回来一定要说,把后面校场分开。将军长得虽然可怕,但对夫人挺好的——”
姑娘,从哪儿看出来的好?
“我家虽然穷,可我爹架子摆得大。他在外面的时候,我娘让去寻,他总是劈头盖脸一通骂。说男人家干的大事,女人别叨叨地乱叫,坏了运道。刚才,将军一点也没生气。”
标准也太低了点儿,诸如虎豹之类的猛兽,也并非时时刻刻要吃人。可它们一旦奋起,哪个能跑掉了?若是被他迷惑了眼睛,到时候又跑不掉,只好等死吗?人之所以能脱离动物,便是强大的求生欲和活得更好。
死,不是一件好事啊。
譬如她,莫名其妙来了书中,被顾青山一抓一吓,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活命。
命呢,多重要,最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顾皎胡思乱想着,眼睛却木呆呆起来。
长命百岁?
糊涂了,《枭雄》上是怎么写的来着?
帝元妻年十五死于饥荒。
年十五?
死于饥荒?
顾皎猛然爬起来,脸白得跟个鬼一样。她瞪着含烟道,“我现在十四,对吧?”
含烟惊慌,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没说对,连连点头,“年中的时候及笄,翻年就十五了。”
十五?
果然十五。十五是书中顾皎的天命,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顾皎颓然倒下,彻底废了。
“夫人,夫人——”含烟吓死了,“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你别气啊,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气坏身子。”
她一点也不气,只恨自己鸵鸟,顾头不顾腚。刚穿越那会儿,一心想着从顾家人手里挣命,天天背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姓;后又被李恒杀山匪吓得半死,绞尽脑汁说服暴君,顾家和山匪无关。她彻底忘记,自己居然还有个十五岁的大限。
十五岁?能再狠点儿吗?怎么不干脆死于新婚夜?
“夫人——”含烟几乎要哭了,两眼含泪,“奴婢但有不好的地方,你且说一声。我改,全都改了。”
杨丫儿进来,便是这么个场景。她诧异,“怎么了?含烟,你哭什么?喜日子还没过,海婆见了又该骂你。”
含烟立刻憋住,委委屈屈道,“夫人不知怎么了,回屋便没了精神,话也不说。”
杨丫儿走近了看,人果然趴床上了,眼睛直愣愣的,只有出的气儿。她也有点慌神,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多烫。她冲含烟哎了两声,赶紧把人挪被窝里去,急匆匆去准备药。
等把药端来,见含烟还愣着,急怒道,“还不去找海婆来?”
“别。”顾皎终于回神了,有气无力道,“别找,我没事。”
找谁也没用,除非能把作者弄出来,守着他改情节。
她失魂落魄地接了药碗,一口气闷了。
杨丫儿更担心了,这两日顾皎心情好的时候,总是撒个娇,要颗糖才肯喝药;现这样,果然是傻了。
“都别来打扰我,我好好睡一下,得好好再想想。”
含烟想再劝,杨丫儿赶紧把她拖出去了。
顾皎胸中盘亘几个大问题:一,书里死的是原版的顾皎,还是她这个替身顾皎?二,若死的是原版顾皎,那证明她现在还活着,去哪儿了?三,若死的是替身顾皎,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饥荒,居然能让豪强之女,将军的老婆死掉?
无论哪一个,都足以令她后背起鸡皮疙瘩了。
若原版还没死,必是顾青山将人藏起来了?为啥?纯粹是爱女之心?还是有更大的野心?都有哪些人知道原版还没死?
若原版已经死了,在这基础上,顾家肯定不愿意她这个盗版死掉。从温夫人的表现,海婆的维护,看不出异样。除非她们演技好到某个程度,逆天了。那么,她这个盗版的死是意外?还是被人干死?
顾皎这回是真头痛了。
不不不,换一个方向琢磨。
李恒在河西郡搞下大事,帮朱渊顺利取了城,按理是大功臣。不说升职加薪,起码该有一番嘉奖。可是没有,不仅没有,还被弄龙口小城来。军粮虽然重要,但让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守城,简直大材小用。李恒必然是郁闷的,便想着再折腾,拼命征粮,想方设法回权利中心。
为此,他不惜和本地大地主结亲。
结亲对他有诸多好处,一可缓解征粮的压力,毕竟老丈人会帮忙;二可有一个自己的据点,深耕下去,龙口对他简直是福地。对一个有野心的暴君而言,占据粮仓和天险简直是发家之宝。
也就是说,在无法判断顾家用心的时候,李恒绝壁不会轻易让她死。
想通这节,顾皎的心松快了。
那么短期目标:还是抱暴君大腿,积攒人脉和物资,起码活过明年。
至于中期和长期目标,等到收集了更多信息后,再谋划也不迟。
顾皎长长输出一口气,转身却发现屋中已经点灯了。没想到发个楞,居然过去一下去。
海婆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勺儿和柳丫儿在外间摆饭,含烟跪在踏板上抹眼泪。
她坐起来,“你们怎么了?”
“夫人,你才是,又不好了?”海婆坐床边,理也不理含烟,“那些不懂事的大头兵,嘴巴里不干不净,说的什么都别进耳朵,也别去心里。以后再遇上这样事,只管让几个丫头去。”
含烟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趴跪着。
顾皎忙道,“先让含烟起来呀,别跪着说话。”
“她不仅不护着你,事后还乱说话惹你伤心,不受点教训怎么行?”
她略有点尴尬,和含烟还真没关系。只好道,“海婆,我自己胡思乱想,和她没关系。杨丫儿呢?让她带含烟出去,先活动活动,别把腿跪坏了。”
柳丫儿机灵,赶紧去外面把杨丫儿找来了。杨丫儿陪着笑,拉扯着含烟,出去了。
海婆尤不放松,追着出去骂,“晚饭别吃了,在自己房里好好反省。顾家养得你好,看不清自己身份,分不清上下了?”
杨丫儿赔笑,将海婆推进房,立刻关门。转身却见含烟整个人脸煞白,唇乌青,抽抽噎噎,“杨丫儿,我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你说,夫人会不会恼了我。”
杨丫儿安慰,“别哭了,喜日子哭犯忌讳。海婆老人家,最讲究这个。你且回去洗个脸,好好用热水敷一下膝盖。咱们夫人大度,不会计较这点子小事。”
含烟点点头,垂头自回房去。心下却暗暗有些埋怨海婆,明明买了她来便是做那起子事情,却处处打压她。
顾皎只听得海婆骂,没听见含烟回嘴,料想她既不敢又难过。她不想搞得房中气氛太紧张,自个儿下床穿衣服穿鞋子,冲外间的海婆叫,“有点饿了,咱们赶紧吃饭吧。对了,将军的晚饭呢?”
“刚问了崔妈妈,在校场吃。”海婆沉着脸进来。
一日三餐,三餐都在校场吃。
按照崔妈妈的话说,将军婚前,和自己的兵几乎是同吃同行,就差同睡了。
至于婚假,那是不存在的。
第13章 暴君的好意
顾皎饭毕,海婆伺候着梳洗,却也说了一句,“含烟有一句说得对,府里和后面的校场得分开。不然,难保不出事。”
柳丫儿天真,“直接告诉将军吗?”
勺儿拍她一下,哪儿能直接说?将军凶成那样子,哪个人敢去?
杨丫儿提议,“不如,将夫人被惊着的事情——”
顾皎抬手阻止,“这事我好好想想,你们先别管也先别说。”
海婆看她一眼,收拾碗筷托盘,自出了房门。
顾皎安静下来,床边坐了会儿,又觉得气闷。她披上皮裘,出房门,准备在廊下走几圈消食。
廊下的红灯笼已经点亮,夜风萧萧,偶尔有军号传来。
异世界的冬天,冷寂到了骨子里。
她来回走了一刻钟,丫头们的房间还亮着灯,便准备去探望安慰含烟一番。
走到窗下,却听见海婆有些厉的声音。
“你们四个都听好了,今日的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再有类似的事,不管对面是谁,都必须挡在夫人面前。若再让我晓得,居然要夫人来护着你们,自个儿收拾东西家去——”
“柳丫儿年纪小,我不说你。”
“杨丫儿和勺儿,时时刻刻记牢了。”
“含烟,你只记着一条,若没有夫人,能有你现在的好日子?你爹只管生,不管养,若不是你娘有些志气,你家那么些兄弟姐妹能长大?你自小长得好看,你爹起心将你卖个高价,城东边儿那个收皮子的老货愿意出几十银子,是不是?”
顾皎听得满头大汗,古代社会,女人要单枪匹马讨生活几乎是妄想——
想得出神,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恒捏着几本书进来,满身寒气地进来。
也是巧了,院门临着丫头们的房间,海婆纵然声音压得低,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她道,“这是将军府,但在这个院子里,只有将军夫人,听见了吗?”
顾家十分尴尬,马上提高声音,“将军,回来了?”
立刻,院子里静了。
李恒平静地看着她玩小花招,也不阻止,只转身去正房。
顾皎小快步跟上去,“将军吃晚食了么?要不要再来点宵夜?现在上热水,还是再等会儿?”
李恒将书放在外间的桌子上,坐下。
她继续示好,“我爹给了我些好茶叶,给将军泡一壶解解腻?”
说着,她就去翻柜子,拿茶具。可惜,这几天被伺候得好,东西放哪儿通不知道。找了几个来回没找见,实在尴尬。
海婆在门外敲了敲,轻声道,“将军,夫人——”
顾皎赶紧丢了手里事,去外间。
李恒将书摆得整齐,面色不逾。
顾皎应了一声,“海婆,进来吧。”
海婆垂头进来,直接跪地上,俯身道,“将军,老婆子乱说话,请将军责罚。”
顾皎留心李恒的表情,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眼睛的蓝色浓了几分。她估摸着应该只是膈应,太恼怒不至于,大着胆子道,“海婆,你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下跪,岂不是令将军为难?赶紧起来,回房呆着去。将军这会儿累了,不耐烦吵闹的。”
说完,再悄悄看一眼李恒,这回好死不死,对上他的视线。她干干地笑了一下,道,“将军,我这就打发她出去。”
不等他出生,强行将海婆拽起来,推着出了正房。
不料李恒开口了,道,“我在的时候,除了夫人外,其它别随便进正房。”
这是吩咐。
顾皎缩了缩,应声道,“知道了。”
出得门,海婆既惭又悔,“夫人——”
“别说了。”顾皎小声,“茶叶和茶壶放哪儿呢?我给他泡个茶,再说几句好话就是了。”
“老婆子——”
这是还没放开。
顾皎虽然被李恒吓怕过一次,但就近观察了两天,倒觉得他目前还达不到小时候看故事书对暴君的描述程度。那些暴君,怀疑身边人,听见人说闲话,或者有不如意了,抬脚便踢,拔剑便砍。可李恒气质不同,杀个山匪都要做腔做势地念证据,还在在乎名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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