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见她忿忿不平的模样,道,“是他真无耻,还是你嫉妒了?”
她捶他一下,何必揭娘子老底呢?
“魏先生心知他和我娘有某种程度的关系,只他知我娘底细,我娘却不知他,便吃了亏。他设了一个局,婉转地令他人派死士去刺杀高复,想探底细。不料高复手中有一种武器,十分短小但爆发力极强,当胸射击后,人立刻重伤或死亡。那死士机灵,受了一击后逃出,去了和主人约定的地点。那主人惧怕,未立刻查探,待去的时候,死士已死。剖开他的身体,胸口已成一团稀烂,但骨中夹了一颗比豆粒大的——”
“子弹?”顾皎问,“前头尖圆,后面平的?”
李恒点头,“暗金色,却又非金所制。”
“合金。他手里居然有枪——”顾皎惊讶极了,但马上解释,“我说的枪,不是你们现在所用那种枪,不一样。”
见她果然知晓,他更知无不言了,“此后,高复便自家收养了许多孤儿,培育死士。那些死士除精通拳脚和武器外,随身也佩戴了那般的武器。先生本欲找到物料提供者和工匠,但探子似被盯上,便打消了主意。高复已不能近身,只能另想他法来报仇。”
顾皎当真听得荡气回肠,此番恩怨横跨十来年,影响了好几人的命运,最终的走向却依然不明朗。
她想了想,道,“我这处所知更有限了。本来在实验室写论文——”
李恒眼中一片疑惑,甚是实验室?论文,是文章?
“那不重要。”她了然,“你就理解成在书房写文章好了。本来在写文章,累了,打个盹儿,一睁眼便立在风雪里。我只当是睡着了做梦,或者梦醒了被同舍的姐妹恶作剧,哪知突然奔出来许多马来,说甚小姐跑了。顾青山便冲出来抓着我,见我和他女儿长相一般,硬迫着我做他女儿代嫁。后面便被迫着换了衣裳,又见着你戴了鬼面,画戟上顶个人头出现。”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怕得要死,“我们那儿杀个人都是大事,需得一命相赔,何尝见过这般阵仗?为了保命,只好全都应下来,也不敢对你说甚。”
李恒眼睛里有许多的难过和心疼,只亲了亲她。
她拍拍他,都好了。
“后来,你便都知道了。”
他道,“这般说来,顾青山当真不知?”
她点头,“就我所知,他当真不知我来历。啊,对了,我当日所穿衣裳和现在的不同,按照他的说法,乃是金帐国才有出产。我以为此间技术已能制那些衣裳,也为了混淆身份,便未辩解。他现时怕也只以为我从金帐国来,不知有何目的。后来,他骗我他的真女儿顾皎已死——”
她耸肩,“我是不太相信,便想法子试出来了。和魏先生探出来的差不多,那顾皎现成了温佳禾,借口出嫁去都城,同顾家的大少爷顾璋呆一处。我送了一箱金子给她,又将海婆和寿伯派过去使,还给了一箱子土豆做投资。不知他们兄妹在都城,能浪出什么水花来。只我没预料到高复——”
这般说着,她立刻起身,“糟糕,若是土豆现世,高复又猜着有人过来了,怎办?不能让高复坏了他们的事啊,得立刻写信,防备起来。”
李恒见她着急,将她拉下来,道,“不急于一时。顾璋既在都城求学,想是有野心之人。他既胆大接下了温佳禾和土豆,自然是有处理的办法。你且放心,必不是就近作用。他需得找一家人,靠一个硬靠山。都城乃是高复地盘,他必得想法子去南边,找那姓袁的都督。”
顾皎听他分析,心安了不少。
然一个问题解决,另一个问题又来。
“如此,到底为何让我来此处?”她扯了扯头发,居然和李恒的混在一起,笑道,“难道便是为了遇上你?”
他抓着她的手,揉捏了几下,“说不定,当真如此?”
她早就过了少女天真幻想的时候,但也不愿说出来破坏气氛,只道,“是这般便好了。”
同时,心里还盘旋着一个问题。
这世界,当真是一本书的世界?她又该如何启齿他们都是书中的人物,只为了给读者一段或者浪漫奇幻,或者惊险刺激的经历而特别营造出来的人物?又如何解释她一个真人,入了书中的世界?更有甚者,原本顾皎的命运?李恒未来落凤坡身死的结局?以及,现在被她扭曲了的故事线?
顾皎烦恼得头痛,忍不住咬着衾被晃头,真他娘的无语。烦恼和大山一般,一重更比一重高。
“皎皎,你在恼什么?”李恒疑惑地问。
“没。”她本能地,隐瞒了。
李恒并非脆弱之人,相反,他异常地有才能,心智坚韧,逆境中完成了惊人的成长。然越是强大的人,一旦有思维死角,越是难以纠正。若他的世界,认知,挣扎和命运,全都是假的,他该如何接受?原本的书里,他的一切都被一个暴君的名号所否定,他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提前预知命运,好还是不好——
顾皎当真无奈了。
老天爷,这么难的题目,她真的不会解。她原本只想正常毕业,找个不坏不好的工作,嫁个有点喜欢又不太喜欢的男人,粉一个帅得天怒人怨的男明星,然后过平常的日子。即使穿越了,也是保命为要,谁TM想思考世界啊命运之类的东西?
“皎皎——”李恒又在叫了,非常不满意娘子走神的状态。
“延之。”她干脆地抬头,“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根本没想过会这样。来的时候怕得要死,现在也很惶恐不安。其实我胸无大志,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现在搞这些名堂,也就当真想自己吃好些,穿好些,天下太平,不要打仗。你,你会不会对我特别失望啊?”
李恒见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又做出娇弱的摸样来,当真不知该如何反应。
“延之,打天下的大事就交给你了,娘子当真做不来。我就跟你后面,帮你——”她还在胡说八道。
算了,他也不做反应了,低头咬着她的唇,堵住上下二口,共同沉沦。
若这世界给不了一个答案,他们自己去随意涂抹就罢了。
他得偿所愿,她也便得偿所愿。
第123章 天子死
顾青山这个年过得极其春风得意, 自家女婿不仅立下大功, 还顺带手解决了城守和王家的问题, 并旗帜鲜明地表现出对顾皎的在乎。他在关口开的第二天,也收到来都城来的信, 顾璋在信中表明,一切皆顺利。
因此,他在办了自家庄上的年宴后, 便带了温夫人去小庄,女婿家过年。
小庄上主人只两个, 管事也有限,却要处置那么多的事,相当捉衿见肘。他不拿自己当外人,帮着顾皎处理了许多杂务, 虽然倒贴了银钱, 但也因此结识了许多军中的人。顾琼既然从军了, 便要当正事做起来,也为他捎带手地铺一些人脉。
只不知是顾青山的错觉还是其它,顾皎和李恒比起之前,尤其不同起来。顾皎精神了许多, 眼中也少了几分怯懦之气,顿时有自信的模样。当然,她以前也有自信的, 但总带着一种初到贵地的小心翼翼。李恒则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暖气, 身上的煞气也自然而然地收了许多。
温夫人说他想多了, 小两口恩爱罢了。
顾青山却有些怀疑,儿女情爱,便足以令男儿换了脾性?在他这处,恐是不能的。
只古来便有美人计,计成,便代表了世上当真有那般的男儿。
忍不住地,他既安心,又忧心起来。若有比顾皎还要好的女子出现,李恒当若何?
温夫人嘲他思虑过重,“含烟那般美貌,现在还是个姑娘。”
这话就很直接了。
“这才奇怪。”顾青山道,“我原以为是因将军爱她,恐被世子要走,皎皎才不得不送你这处来躲避的。”
温夫人见他不明,不知为何,勾动了长久来的女人心思。她低头,思及顾皎平日所为,又观那李恒,暗想小儿女两人都是极正之人。不仅男女关系上单纯,所言所行均经得起推敲。比起自家这个夫君来,当真不知合心合意去了何处。当然,顾青山放在龙口也是少有的能人,能力、思维和远见超越寻常人,可人只有见了更好的,才晓得什么是真好。因此,她只淡淡道,“我家皎皎和女婿,都是好的。”
顾青山看她一眼,自觉聊不出什么,便不再说下去。只暗暗思量,明年开春,青州王那处彻底拿下京州,只怕要将李恒的位置再往上升一升。军中虽然好立军功,到底打仗危险。若是能活动一番,在京州或者河口直管一郡甚的,倒还不错。他动了心,便要去行动,自去找那些偏将喝酒不提。
顾皎不知顾青山所图,只荒唐了一日后,规规矩矩起来宴客。
年宴搞得红火,庄人都很当回事处理,她这个主人家也不得不做出样子来。
李恒的心病大约是暂时按下去许多,自己找了衣裳穿,拎了那些脏污的铠甲和剑,去役所找部下处理。
待到了宴客那日,果然家家户户都端了许多好菜来。
去年配合着用根菜捉弄魏先生的那户人家,居然特别找到勺儿,送了一提篮的根菜来。勺儿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直说采菜太危险了,也过于昂贵——
那大婶只说没甚好感谢夫人的,想来想去,只这个能拿得出手。况且,今年日子不好过,城里那孙家也没买根菜了,不值钱的。
勺儿知她家男人去从军了,根菜只怕是那个还没十五的大儿子去挖的。家中也无粮了,送菜想是有所求,希望也只在这儿了。她同情她,有心要帮一手,便收了菜,好生做了几盘,全给端上去了。
顾皎吃到根菜的时候,颇惊异。她将摆自己面前的小盘子挪了挪,分给李恒。李恒虽然甚都吃,但嘴巴也是刁的,立刻吃出来了。顾皎便招了杨丫儿来问,大约明白后,便叫记着给那家送些红薯种子去。再交代,日后有这般事,无须这么处理。统一会通知到给各家免息借种子种田,免得明年闹饥荒。
杨丫儿省得,立刻出去办了。那大婶千恩万谢,出去自然对乡老和邻居们说了一番。
这功劳,不知怎地,居然转李恒身上去了。
那些老朽和老伯,一个个冲着李恒敬酒道谢,夸得他如同龙神降临,专管了行云布雨,接贫济困的。
下面陪着吃年宴的几个军中偏将和百户看得十分诧异,也不知自家煞神一般的将军怎么就换了仁慈的脸面。
只有顾皎不忿道,“明明是我做的好事,我思虑周全,怎功劳都是你的?”
“不是要为我立善名吗?”他帮她布菜。
“是的呀。可那也得记住是夫人做的好事,因夫人好,所以夫人看上的男人才好。”她酸溜溜道,“可不是这般直接剥了我的用处,全归你那处去了。”
他略想一想,顾皎来之前在书房中写文章呢。也不知那处的世界如何,但养得她这般精细,又识文断字,必然不是普通人家。女子,也是好强的。他便起身,直去了几个乡老面前,说当不得老人家的谢和夸赞。他懂打仗,不懂民生,更不懂如何经营。庄中事务乃是夫人操持经营,要谢,便谢夫人好了。
顾皎也只吐槽一番,也知非他本意。不想他居然如此为她正名,有些惊喜,也有些欢喜他没这处男子的臭毛病。
倒是那几个乡老,本是例行一夸,锦上添花而已。不成想李恒居然郑重其事来对话解释,激动之余便很自家人地回了真话,“夫人乃是自家女,好不好自家人知。将军是女婿,自然要夸女婿——”
此般说法,也是令人哭笑不得。
总之,年宴在一片欢声笑语和鞭炮声中结束了。
许星没去参加,找辜大喝酒去了。
两人立在高岗上,对着那处灯火通明。
“你以后怎么打算?”许星问。
“就在这处。”辜大答得很坚定。
“在这处,见不得人。所有人都晓得你是土匪,后来又跑掉了。”
辜大无所谓地笑笑,“为夫人做事,若是日日得见欢声笑语,能不能见人有甚要紧?”
“你倒是想得开。”许星闷了一大口酒。
“你呢?”辜大问。
“不知。”他抓了抓头,“李恒还没给个准话,只说任务还没完。我才不管他咧,等开春将宽爷他们挪下山后,我自走了。”
“走不成。”辜大也喝一口。
许星有点气,“怎就走不成了?我本来自由自在,也只说好了帮他点小忙而已,另有正经事要做。”说完有些酸溜溜地,“他蹲山里几个月,回来就进温柔乡,抱着娘子喝酒吃肉。我呢?同样蹲山里几个月,被个娘们使唤。结果他回来,既没得花酒喝,也没得娘子抱。”
真是苦啊。
辜大笑笑,只这般,更是走不掉的。
龙口的年酒好喝,千里之外的都城,也是满城灯火,四处酒水的香气。
四面城门大开,与民共享盛世。各处的官员或者庄上的年礼鱼贯而入,送去了不同的府邸。
坊市上却也有人收了生意,要回家过年。买了诸多的面果子,稀奇的头花,别处来的布料和皮子,又带了许多没见过的花草,装成了满满的许多大车,要出城。
顾璋和寿伯合力抬起一个大箱子,塞入一辆马车。
车内满满当当,早装好了许多箱子。
两人便自跟着,要去后面另一辆空马车。
王允宽袍大袖从院中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拎包袱的温佳禾。
“先生——”顾璋拱手,冲王允长揖。
王允摆摆手,“去,早去早回呐。”
温佳禾上前,将包袱递过去,“表兄,里面装了些点心路上吃。另有先生亲笔书信一封,别丢了。”
“佳禾,今年便你和先生自过了。”
兄妹二人告别,顾璋自上车不提。
长鞭响彻街头,马蹄奋起,车轮缓缓推动,仿佛推动了停滞的时间。
顾璋很舍不得地看着那小院的门,温佳禾和王允的面容在灯火中逐渐模糊起来。他转头,看着前方,“寿伯,此去南方,劳你老多看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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