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周志坚带着辜大和几个山匪往官道走,说是那边有个马车陷泥坑里了,要人帮忙填坑和推车。
顾皎便在车上对周志坚开了个玩笑,“志坚,你带的兵才是百姓的兵,要紧的时候守边关,平常的时候救危难。”
周志坚拱手,“都是将军和先生的教诲。”
后,她对李恒说了一句,“那个谁,辜大是不是?志坚仿佛将他管得挺好的。”
李恒瞥她一眼,没搭腔。
顾皎便觉自己得悠着点儿,既然已经得到承诺可以用人,辜大便不必点名。
回家后,海婆捧上一碗炖得浓浓的姜汤,去寒气。
她小口喝汤,一边觉得辣口,一边谋划着该弄一个工作间。不必像魏先生在西府那个宽敞堂皇,但起码能有个办公桌,摆许多笔墨纸砚,也能让长庚进出汇报工作。
心思一起,便坐不住,一口气将姜汤喝干后,跑前院去打望。
魏先生动作比她还快些,已经占了前院最大的正房,带着寿伯指点安排该添什么家什。他听她说要弄个小书房,便指着偏厢,“不巧得很啊,正房全归我了。只那边还有三间厢房,夫人要觉得能用,就用起来。”
寿伯忙答应,“屋子尽好的,只需再加固门窗,摆一堂好家具就成。”
“不必多好。”顾皎道,“咱们庄新开,银钱不多,事事都需省着来。给我弄两张大大的书桌,再几个书架子,用山上现成的那些松木的就成。”
魏先生摇头,“也没穷到那地步。再说了,咱们托夫人的福,又发了一注外财。”
“什么?”顾皎听见花钱就不开心,听见发财就开心。只好奇哪里来的财神爷,大过年的给人送钱。
寿伯从旁边捡起来几张礼单子,恭恭敬敬地递过来。
顾皎接了看,果然又是什么王家、孙家、周家之类的,还有她的外祖家。一堆贺礼,礼金,金玉雕刻的摆件,庆祝乔迁之喜所用。
这样,也可以的?
“耳朵真灵,消息也快。才说了要收保安费,也是刚来小庄安顿,居然家家都将礼送到了。”魏先生呵呵笑,“可见,他们背后嫌我多事,面上其实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出了龙口,外面兵荒马乱的状况,他们清楚得很。一家家的,来打探粮怎么收,价如何定,款怎么付,又问保安费如何支持修堤,是不是只要自家修了均可申请补贴?”
是咧,世上的好处,眼见的都想占。
顾皎喜欢得红光满面,刚喝的一肚子姜汤也不觉得辣了。她两眼闪闪地看着魏先生,“这些,我都可以随意使用吗?”
寿伯略清了清嗓子,顾皎稍微清醒了一分。咳咳,顾家大小姐,可不能这么没见识,也不能如此不懂事。送礼么,讲究的是有来有回。人家送了乔迁的重礼,自然要办个像样的宴席,然后年节上再给送出去。
她稍微收了收,客气道,“先生将能用的挑拣出来,剩下的再给我入库吧。”
这才是人话。
魏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给了一句夸奖,“原还担心夫人做多了学问不通实务,是我多虑了。”
寿伯见两位主人家要聊起来,便招呼小丫头一起去厢房,立刻便要帮夫人收拾出来。
正房便只剩下了顾皎和魏先生,此种情状,合该放开了说话。老狐狸一直戴着面具,她跟得累得很。
她便开玩笑一般道,“本来也不通的,可嫁了将军便不得不通了。买卖粮食要大笔的银钱,将军为这个操心,夜夜都睡不好呢。我之前随口胡说了要龙牙关口过路客商的钱,其实是想找你讨个主意,想问问有没有好办法。不想先生和将军有好办法,只是不愿告诉我。”她眨了眨眼睛,“先生的大戏,给我安了个那么重要角色?当真不考虑给些赏钱?”
“夫人不是已经从将军那边要到了?”魏先生也是脸皮厚,人钱都问到面前了,他还能面不改色。
顾皎呵呵一笑,“将军给的是将军的,先生给的不一样。”
“夫人想要什么?”
她眼珠子一转,“之前说的,找善种田的老师傅和良种。听将军说先生少时便周游列国,认识许多能人异士,想必很有门路。”
魏先生略一沉吟,“这个倒是好办。不过——”
顾皎立马蹭到他旁边,轻声道,“先生,总要先把人找来,才好做出声势来哄人投股的呀。改良种是长久的事情,大把的银钱投进去也不定有声响。这个风险,需得找人家分摊的。你觉得呢?”
在工业社会,良种改造长则上百年,少则几十年,还得配套各种肥料;现在农业社会,缺少各种技术和设备,就算她能进行一些方向上的指点,但具体工作肯定十分抓瞎。
她不图一两年能出什么大成果,可事情要做,还得做好,必须找几个冤大头出钱。
不然,几年十几年的投入,她扛不住。
魏先生果然妙人,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也低声道,“夫人,这借鸡下蛋的事——”
干得未免太顺手了。
“先生教得好。”她微微一笑,“也是为了将军。然具体如何落实,我是没数的,还要先生好好教导才是。”
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相视而笑。
龙口有数的几家,虽在年中,面对满桌丰盛的酒肉,却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天下大乱,必出妖孽。
顾皎和魏先生相谈甚欢,本还要再问问河堤的费用,勺儿在外面敲门,却说长庚来了。
长庚前两日陪着游走庄园,已将主要的路、官道和龙江的走向描绘出来,指不定连耗费的物料和钱粮也算出来了。
她便让长庚去厢房等着,那处虽然还漏风的,但好歹是个清静地方。
魏先生刚和她结成伙伴,立马释出善意,“来这处便是了,你们聊着,我不妨碍。”
她巴不得老狐狸在,有疏漏的地方也可描补。
长庚来,果然带着一叠厚厚的纸张,有简易的示意图,也有物料和劳动力计划。
魏先生帮忙摊开在大书桌上,分了南北西东,十分仔细。
顾皎看了一下,图的虽不如堪舆地图详细,但方向和大概的比例在。时间仓促,弄成这个样子也十分可以了。更满意的是,图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了东西南北的距离,如何修路,需要哪些物料,大约用钱多少等等。
魏先生随意捡了一张,低头看一眼,再抬头看一会儿长庚,如许好几次,满满的赞赏。
顾皎晓得老狐狸是看上她的人了,故意道,“长庚,先去泡壶热茶来。”
长庚十分乖顺,立时便去了。
魏先生放下手中纸,缓缓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紧盯着人背影不放。
“先生,可是长庚有问题?”她假意问道。
“叫长庚呢?”
“是。”
“今年多大了?现下做什么呢?”
顾皎想了想,“仿佛是二十,大小就跟着寿伯在外面跑商。因回庄上过年,被爹指派过来帮我一段时间。”
“字写得是真好。”魏先生赞叹,“小小年纪,一笔好字。”
顾皎小时候也练过几笔毛笔字,自己虽然写得如同狗爬一般,但能看出来好歹。她再看了一眼,道,“先生,我这边凑手的只他一个。一根独苗呢,容不得被人拔走的。”
“年纪大了,难免惜才。你观他言语谨慎,行动利落,下笔有方,这些物料和劳力安排虽只是初步设想,但起码有模有样,只欠老练而已。”
“先生缺学生?我二哥哥不是跟着你吗?”
魏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忙举手,“行行行,我知我二哥身上血气和胆气比智慧多。”
说话间,长庚已经将茶盘捧了过来,茶香四溢。
顾皎自己泡了许多回龙茶吃,一次也没这样香过。她对魏先生炫耀道,“先生,他泡茶的手艺也好。”
魏先生颇为遗憾,连连摇头。
长庚不知自己成为一场谈话的主角,只将茶杯挪给两位主人家,自己则是侍立在旁。
顾皎点了点旁边的空位,道,“长庚,坐着说话。”
长庚略有些惊讶,连忙推辞,“夫人,上下有别,怎么能和主家坐——”
“叫你坐便坐,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魏先生开口,“我和夫人都坐着,偏你站着,居高临下么?”
长庚有些惶恐,连说不敢。他假意坐下,但却不敢坐实了,吊半个屁股在外面。
顾皎看那姿态别扭得难受,又不好说,幸魏先生又开口,“小伙子,你来我书房办事,就得把前面二十年学的那些狗屁规矩都丢掉。咱们端端正正地坐好,才能堂堂正正地说话。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长庚,先生平常少教训人。你还不坐好了感谢先生?”她抿嘴笑,心里乐开了花。
好为人师真是个好毛病,免费帮她多调理几个好使的人才出来。
不然只靠她一个,如何能玩转整个龙口?
第42章 奢靡
顾皎对于修路的设想很庞大, 从官道开始至小庄, 从小庄至龙江河边,再从河边到大庄,直至顾家庄, 最后连通各个不同地主的地盘。此为主路, 一概两车宽,就地取河沙和指头大小的卵石做路基, 石灰搅拌黏土和煤渣做三合土平整路面。她原本想用水泥,但开采矿石乃是大工程,已经等不及了。因此, 折中用已有的石灰,效果上会差些,但也够意思了。
计划当然是好的, 只各种现实条件约束,最终肯定是要打折扣的。譬如说石灰可能已有了, 但因其开采和烧制困难, 造价高昂。
她便先将自己的想法隐起来, 听长庚说, 以了解此地惯常的做法。
长庚先说,初步计划里采用的是就地取材,多用卵石堆砌路边, 再去河边采沙铺路基。
“贵, 又慢。”魏先生对长庚的方案只三个字评价。
顾皎看魏先生一眼, 这样朴实无华的方案, 还嫌贵呢?那她的方案说出来,岂不是找死?
长庚赤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还挺倔强的。他直着脖子,看着魏先生道,“先生,没有想象中那么贵。”
“先生的意思?”她问。
魏先生却又不说了,连连摆手,“我就嘴没把住门,多话了。夫人自家修整,我不便开口的。”
装模作样的家伙,还晓得是顾家出钱,和他没关系的呢?
“那是贵在何处,又如何慢呢?求先生赐教,我和长庚实在年轻,没有主意的。”顾皎眨眼,一脸无知的模样。
魏先生看看她,再看看嘴上无毛的长庚,这才道,“是你们非要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哈?”
“请先生不吝赐教。”长庚也是十分知机,立刻就开口求人了。
魏先生便当真开口了,还很老派地摸胡子。
顾皎一脸恭听的表情,心里有些欢喜。这位先生,实在好为人师呢。
“长庚说沙石可就地取,确实也可。不过河滩地的现状你们也见了,无路可走,脚下膈人,又有大片淤泥。上了河岸,至小庄这一路都是小路,十分泥泞,要用来运货是不够的。路况不好,采集现场不好,自然很慢。慢了,便得耗工时,就贵起来。”
长庚略迟疑了下,问道,“先生的意思,就地取土?”
魏先生点头,“土虽绵软,然着实快且方便,最多也就下雨后再修整修整,竟够夫人过马车使了。”
顾皎眨了眨眼,还真当她修路是为了不颠屁股呀?
她想了想,早死晚死都是死,十五岁的大限前最好肆意些。
“我也觉得长庚的方案稍有欠缺,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
“夫人请说。”魏先生道。
顾皎拉过一张纸,很肯定道,“路一定是要修的,但应先用泥土夯实了做底,再用卵石和碎石做路基,用合抱大的卵石堆砌路边。这样的话,不管是马车来往,还是货车来往,都不怕把路压垮。”
“路边都用卵石砌好了,难的活儿都干了,顺便做些配套。”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碳条,在长庚的图上画了一笔。她这几日趁李恒不在的时候,用毛笔试了试写字。那字之丑,简直不能说是才女写出来的。没办法,这会儿还得藏拙,只能走歪门邪道。因此,她好几次去灶间,让海婆找些好木料烧炭,终于弄出来一小段稍微硬些的,可勉强写写画画。她道,“水渠很重要的,路两边便跟着走水渠吧,把咱们整个主路和水渠连通,一并给干了。”
长庚脸色就有点变了,他的方案魏先生都嫌贵,夫人的怕是更铺张了。他悄悄看一眼魏先生,果然眯起眼睛,很有些意趣的模样。他待要开口劝,却被魏先生给按住了。
魏先生道,“夫人,继续。”
顾皎听出他已经是压着火了,冲他笑,“先生,别气呀。水渠这般好物,修的时候难,但修好了乃是几十年的福气。现在只有从小庄至役所一小段;从大庄至龙江口一段,根本不够用。若是雨水丰沛还算好,等干旱的时候就很抓瞎了。前两日闲逛的时候,我问过长庚和勺儿了,缺水其实也是经常事情。便想了,先将沿路的主水渠修出来,起码能解决一半的问题;等以后有钱了,开几个大水库,在庄中修成一个水渠网,才是大功告成。”
魏先生一手扶额,良久未言语。
长庚有些担心,吞吞吐吐小声道,“夫人,民夫恐不足——”
最重要的,这般大工程,全顾老爷出钱?怕是要疯。
顾皎大手一挥,“我才只讲了一半。”
“还有什么?”魏先生越是生气,越有风度。
她冲他一笑,将小庄出门至官道那一截圈出来,道,“这一段路呢,想修好点儿。长庚,就近找个烧石灰的窑,想办法做些三合土,把咱们路面尽给铺上。这样才平整结实,等那几家人来的时候,马车也好出入——”
最重要的,是不颠簸。
长庚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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