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娘娘不是这般想,不过,转念一想,吸引他和郑嬷嬷的不就是娘娘这份活人的温情。
沛公公眼神温和了下来。
转来转去,不知转了多少圈,她合住掌,站定,神色坚定,“沛公公,给本宫起懿旨,本宫要下懿旨。”
沛公公神色讶异,娘娘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疑虑间,沛公公没有多犹豫,飞快地将懿旨铺好,又自觉走到桌旁研墨。
陈以祯却吩咐他,“麻烦沛公公将荣盛叫过来。”
荣盛现下正守着昏睡的皇上。
沛公公更加讶异,他慢慢低下头,应了声是。
等沛公公将荣盛叫过来,陈以祯已经写好了两封懿旨,并在每个上头都加盖了独属她这个皇后的小印,这个小印没有任何的权利,只代表了她这个皇后的身份,象征统管后宫的凤印早已被皇上收走了。
但这件事,有这个小印就足够了。
她将其中一封交给郑嬷嬷,让她附耳过来,细细叮嘱了一番。
郑嬷嬷神色震惊诧异,还有些犹豫和不解,显然对皇后要她办的事充满了踌躇,陈以祯却朝她缓慢而坚定地点头,向她传递她此刻的决心。
郑嬷嬷无奈,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收下了这封懿旨。
旁观这一幕的荣盛和沛公公心下不解,荣盛大总管更是警惕不已,皇后娘娘找他要做什么事。
钟粹宫发生了何事?不对,钟粹宫没有发生事情,那唯一能令皇后动容的只有宫外的陈府了。
陈府又发生了什么事?
荣盛瞬时决定一会就出去让身边人打听打听,身为御前大总管,有责任掌握后宫所有动向。
等郑嬷嬷退下,陈以祯缓缓扭头,看向荣盛,随后,脸上缓慢绽放一个笑容。
荣盛下意识回之一个笑容,不对,都什么时候了,皇后这是要先礼后兵,他不能……
“大总管,不知我可否借你一个人?”=初~雪~独~家~整~理=
好吧,皇后没有先礼后兵,她是直言不讳了。
荣盛恭敬地垂下脑袋,沉吟着道:“不知皇后娘娘想要借谁,又所为何事?”
“借你手下那个,那个,小福子对吧,是叫这个名吧?”
闻言,荣盛神色更加警惕端肃,话语也更加谨慎,“不知皇后娘娘借小福子所为何事?”
小福子是他的小徒弟,在外人的眼里,有时候小福子就代表了他的脸面,若是皇后想要借他做什么事,那当真没有比小福子更好的人选了。
陈以祯缓慢靠在后椅背上,微微一笑,“事情很简单,本宫听闻太学治学严谨,凡教授无不德才兼备,高风亮节,因此欲下一旨懿旨夸奖夸奖他们。”
荣盛:“……”
“什么?”荣盛觉得自己的耳朵貌似出问题了。
陈以祯侃侃而谈,“沛公公还不曾去过太学,恐不认得路,遂想借你手下小福子一用,不知大总管可同意?”
荣盛眨眨眼,深吸一口气,他低下头,束着手,行礼,“娘娘,此事恐怕……”
“对了,你不曾带小福子过来吧,现下可以出去命人叫一下,另外,皇上多次在本宫这里休息入寝,照着眼前这势头,日后也少不了过来,本宫这里却没备什么皇上常用的东西,还请大总管命人带过来一套。”
皇上……荣盛闭上眼睛,半晌,他呼出一口气,对陈以祯说:“奴才还需请示一下,娘娘请稍等。”
陈以祯微笑不动。
等荣盛退身离开后,陈以祯立即颓下肩膀,神色耷拉下来,眼神失神地盯着一处,许久,茫茫然地调向内室——那边,帷帐曼曼,漆红色床榻上,躺着一个明黄色身影。
过了一刻钟,荣盛将小福子领了进来,两人给陈以祯跪地行礼,荣盛道:“娘娘,小福子来了。”
又对小福子道:“娘娘倚重你,你就陪沛公公走一遭,若是半途出了差错,回来我绝饶不过你。”
闻言,陈以祯大喜,她心里其实并没万分把握,若是说服不了荣盛,那只能沛公公自个去了,但他自个去,威势显然要落一大截。
于是,郑嬷嬷和沛公公分作两路,悄悄然出了宫。
荣盛立在门前,眺望小福子离开的背影,神色沉思不语。
这一刻钟的功夫,他已然从旁人嘴里打听到事情的始终,怎么说呢,这事情可大可小,但对于如今的陈家来说,那的确是一件越不过去的磨难。
而他,自然可以选择不帮,但是皇后说得没错,眼看皇上越来越不对劲,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情形呢。
他望向遥远的远方,蔚蓝蔓延,天地相接处,眼睛微眯,这一步,他选择赌。
这一日,没人想到会是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懿旨到达信武侯府的时候,信武侯夫人正在和老夫人说起小儿子这件事,下首还坐着她的嫡长媳。
“那陈家竖子居然妄想毁掉我儿的名声,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信武侯夫人姿态高傲,神色冰冷,提起陈府,眼里闪过一抹极其冰冷厌恶的神色。
老夫人叹口气,反倒道:“这事本来就是山哥儿的错,咱们两家又无什么深仇大恨,你何必这般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信武侯夫人声音猛然拔高,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夫人,“母亲,难道您忘了彤姐儿的事?若不是陈家从中作梗,彤姐儿何必远嫁外地,那皇后之位早已是彤姐儿囊中之物。”
“这只能说明彤姐儿同皇后之位没有缘分,况且,彤姐儿能被先皇相中原就是因着信武侯府的地位,没道理只许咱们信武侯仗着家世争抢皇后之位,却不许当时地位更高的陈家争抢。”
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早就念出了一颗超然世外,明理不争的超然之心,对这些年信武侯府和陈府的一笔子烂账,她自有自己的看法,她垂下眼帘,手指转动檀香佛木珠,身上散发浓浓的香烟气息,整个人怜悯又慈悲。
信武侯夫人对自家母亲这般涨对面气势,灭自己威风的说法很是不屑,“陈府便是想着法从咱们信武侯府抢过去皇后位子又如何,现今还不是一落千丈,早已不复镇国公的威名。”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总之,这事决不能这般善罢甘休,我要让陈家那竖子,在京城无学可上!”信物侯夫人手掌紧攥,眼睛微眯,嘴里说出恶毒话。
嫡长媳乖顺地坐在下首,一言不发,只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突然,信物侯夫人转头看向她,道:“你可曾同其他书院都打过招呼?”
嫡长媳忙起身,小心恭敬道:“儿媳已经都打过招呼。”
信武侯夫人得意地仰身,“我看陈家那竖子还有何办法?”
话音刚落,外头就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
“老夫人,大夫人,宫里,宫里来懿旨了,让咱们接旨。”
信武侯夫人愕然回头。
“皇后娘娘懿旨:信武侯夫人温婉贤淑,勤俭持家,教子有方,循循善诱,当为贤妻良母,堪为世家表率,今特赏赐《淮南子》一书,命夫人抄卷二十遍,后供奉于佛龛内,当以日日颂念为之。”
听完,大少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她偏头朝跪在那边的母亲望去,却见她已然呆在了原地,脸上满是震惊茫然憋屈羞辱等等,一时间竟连回话都忘了。
郑嬷嬷合上懿旨,垂眼淡淡看她。
“信物侯夫人,接旨吧。”
信武侯夫人却没有动,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瞧着十分不敢置信,羞辱万分。
郑嬷嬷声音冷下来,“怎么?信武侯夫人想要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吗?”
“亦或者,信武侯府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恍然回过神,她慌忙怼了下信物侯夫人,随即率先下拜,道:“臣妇领娘娘懿旨。”
信武侯夫人缓慢抬起头,盯着掌旨的郑嬷嬷以及她手里的懿旨,眼底乍然迸出仇恨羞辱的红丝,眼底血红一片,手指紧紧蜷缩,恨不得将指甲掰断,好一会,她终于缓缓垂下头,抬起手,声音暗哑。
“臣妇,领懿旨。”
与此同时,沛公公领着小福子到了太学。
沛公公照样宣读了陈以祯的一封懿旨,内容很简单,无怪乎对太学和院长的一通夸赞,只在最后简单点出,太学创办以来,向来以公正严明立世,以教书育人达人,万望今日的太学不要坠了皇上和先辈的威名。
下方的太学院长一脸惊诧不解,而旁边跪着的吴先生则是震惊惶恐到了极点,尤其是看到小福子站在沛公公身后。
不,不该啊,信武侯府不是这么说的……不对,信武侯府哪有御前大总管对宫里的事情把握得准,既然御前大总管派出了他唯一的徒弟,这就说明,宫里的天要变了。
想到这个,他身子几乎支撑不住,险些直接瘫软在地。
信武侯府,正院,信武侯夫人回到屋子里,狠狠摔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她狂怒地呼喘着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陈以祯那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我不会放过她!我绝不会放过她!”
钟粹宫前,陈以祯眺望宫外信武侯府的方向,眼神微微出神,须臾,她狠狠压低眼帘。
只要她一日是皇后,那她就是信武侯府头顶永远越不过的天!
两封懿旨分别传到信武侯府和太学的这件事几乎在眨眼间就传遍了京城世家,他们愕然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信武侯府和陈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但原本都没放在眼里,这件事几乎不用多想就知最后定然会是信武侯府胜利,陈府拿什么去争?是已经被收回去的镇国公爵位还是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官职?
但他们没想到,宫里头的皇后竟然做出了这样一种明目张胆,可以说狂妄至极的行为。
她难道不怕皇上问责她?
不知怎么,他们想到了跟随沛公公前往太学的小福子,荣盛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反倒是,能牢牢占住御前大总管这个位置不放,他这个人可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狡猾,看得清形势。
桐花巷,陈家。
听得小厮传来的话,厅内众人陷入了震惊沉默之中。
好半晌,二夫人颤抖着说:“祯姐儿,这是疯了不成?”
“不行,”二夫人惶然站起身,看向上首的老夫人,惊慌道,“母亲,咱们,咱们必须做出补救,不然,不然祯姐儿定然会被宫里头的人吃了的。”
老夫人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复杂又奇异的寂静之中,好半晌,她嗓音奇怪道:“补救?怎么补救?咱们,看看接下来的走势。”
而下方,大老爷眼底的亮光更是压抑着欲要爆出来。
陈为学神色沉吟,脸色忽变又忽缓,不知在想什么,而陈为识则焦急担忧万分地走来走去,无意识呢喃道:“都怪我,都怪我,阿姐是为了我,要是……”
他身形走动,下面的玉佩也一下一下地跟着动弹,而实际上,皇上此时要气死了!他整个人气得直翻白眼。
很好!很好!陈以祯你还真是大胆至极!
心脏一痛,随之袭来汹涌的疲惫的困倦,这次,皇上几乎迫不及待,愤怒至极地昏睡了过去。
睁开眼,皇上压抑着狂风暴雨,猛然张大眼朝旁边望去。
“皇上,您醒了!”陈以祯睁大眼睛,眼底璀璨的亮光猝然惊艳四射。
她笑靥如花,脸蛋上一抹淡淡粉晕恰到好处,“臣妾等您很久了。”
一袭粉红色连纱衣,轻丝涤荡,飘舞摇曳,她素手微探,身子微微后移,为他展示身后的一条长案几,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茶盏。
“臣妾时刻惦记皇上的训诫,这不,趁您休息时候,臣妾狠狠练习了一番茶艺,这是臣妾送给您的茶礼,这十六盏茶水蕴含龙井,碧螺春,毛尖等等八种顶尖茶叶,配以去年蕴藏的梅花枝头最纯白的雪水,加以臣妾的一番真情切意调制而成。”
陈以祯讨好地看着他,说:“臣妾怕您嫌弃臣妾的茶艺,遂每种都调了浓淡两味,绝对包您满意。”
“您说,您想要先品尝哪盏?”
大眼睛忽闪忽闪,期待希冀,又深藏点点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皇上抿着唇,眼底深沉,神色平静淡漠,片刻,视线挪移,望向那边的长案几,一排列着十六个茶盏,茶杯红的,绿的,蓝的,沁着点点碧透光晕,里头茶水隐约可见,茶雾袅袅,晃晃悠悠飘向上空。
而他只觉得,自己心间那怒火也随这袅袅升空的茶雾一般,袅袅无影无踪了。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坐起身,望了她一眼,张嘴,“普洱。”
陈以祯精神一震,忙喜笑颜开地走过去,为他取来一杯味淡一点的茶,递给他,眼睛晶晶亮。
皇上盯着她,缓缓接过,垂目看了眼茶盏中澄澈的茶水,慢慢凑到嘴边。
趁皇上品茶的时候,陈以祯咬唇犹豫,到底该不该现在就跟皇上说?
眼看皇上品两口茶,就要放下茶盏,转头望过来,陈以祯突然冲动出口,“皇上。”
皇上顿住,他缓缓放下茶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漫不经心道:“皇后有话要跟朕说?”
陈以祯张开嘴,在皇上认真的目光中,呐呐道:“皇上,您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传膳?”
眉宇瞬间沉下来,皇上拧眉看她,须臾,他心里冷笑一声,道:“传膳吧。”
将茶盏交给一旁的荣盛,皇上起身,披上衣服趿上鞋子,眼角缓缓扫过旁边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陈以祯,心里冷哼,他等着她主动开口认错。
陈以祯耷拉着脑袋跟在皇上身后,又想要开口请罪,又不想这么早就认错,她怕皇上一时怒极再把她这个后位废了。
她倒不是流连这个皇后之位,只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候,她敢说前一刻皇上废了她的后位,下一刻信武侯府就能废了陈家。
现在陈家几乎全靠她撑着,她不能倒下。
陈以祯抬头盯着皇上背影,攥住拳头,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讨好皇上,等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再张嘴解释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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