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无言,陈以祯思考什么时候跟皇上告罪比较合适,皇上思考皇后什么时候跟他请错,因此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寂静无声地用过了午膳。
又寂静无声地用过饭后茶点,看了会书,皇上顶不住了,不知是不是因离魂的原因,他现在觉得很疲惫,想要好好睡一觉。
理所当然就征用了陈以祯的大床。
陈以祯大大松了口气,能将惩罚延迟,谁也不想现在就受惩罚。
她自觉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偏殿,一边没心思地绣花,一边思考这事该怎么办。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法子。
这个时候,皇太后居然带着玮乐公主来到了钟粹宫。
听闻两人到来的消息,陈以祯吃了一惊,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相迎。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太后怒极,见到她就骂:“好一个陈氏皇后,你耍威风耍到外臣身上了,哀家看这满天下都要装不下你了。”
陈以祯恍然,原来是为信武侯找场子来了,也对,听闻玮乐公主同信武侯嫡长女方静彤交好,信武侯夫人必将这事告知了玮乐公主。
想清楚,她面上却假装不解,“臣妾不懂母后这话的意思。”
“不懂意思?哀家问你,上午你可曾一连给信武侯府和太学下达两封懿旨。”
“哦,这个啊,对啊,是臣妾下的。”陈以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眯眯道,“难不成母后要夸奖臣妾这事干得漂亮?其实不用夸奖,臣妾只是依照皇后安抚外命妇的法子给信武侯府降恩而已。”
“你!”皇太后指着她,眼睛瞬间瞪得老圆,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厚脸皮,她被气得直粗喘气,胸脯一起一伏,好一会,她恨恨甩下手指,怒道,“呸!”
堂堂一个皇太后,被她气得连尊贵的仪态都顾不得了。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玮乐吓得忙给自己母后顺呼吸,转眼瞧见陈以祯跟个没事人似的,还笑眯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气急,“你这个贱人!你这般无法无天,皇兄不会继续容忍你的!”
陈以祯笑容一僵,片刻,她凉凉道:“公主,看来上次你还没长足教训,本宫是你皇嫂,你岂敢这般同本宫说话。”
“放肆!”皇太后恨不得一巴掌甩出去,“大胆陈氏,当着哀家的面你都敢这么放肆!给哀家跪下!”
陈以祯垂下眼,一声不吭麻溜跪了下去。
皇太后伸出手指,颤悠悠指着她,怒道:“玮乐说不了你,哀家也说不了你吗?你老实说,你认不认错?”
陈以祯仰起头,说:“臣妾不知哪里做错了?难道臣妾降懿旨夸奖外命妇也算做错?”
“你那是夸?不是变着法地折磨信武侯夫人?”
陈以祯唇角一弯,“臣妾怎会折磨信武侯夫人呢?母后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臣妾赞扬信武侯夫人还来不及呢,母后不信可以查看臣妾宫殿内备份的懿旨卷书。”
皇太后冷笑,“你不用跟哀家耍嘴皮子,哀家告诉你,哀家这边不好使,你若不认错,那便长跪在这里吧,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陈以祯抿唇。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几人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皇上竟然立在了正殿门口,安静地望着这边。
“皇儿?”皇太后诧异,显然没想到皇上居然在这里。
不过片刻,她便告状道:“你那好皇后做的好事,皇帝,你还不知道吧,玮乐,还不快将事情给你皇兄解释一遍。”
“是!”玮乐上前一步,跃跃欲试。
陈以祯脸色一变,她一直想挑个好时候再给皇上认错,谁想,偏偏赶上了这种情况。
“不用!”
一道清淡的嗓音,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温润白皙的手掌,见她愣住,没有做出反应,那只手掌下移,拽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身子一个趔趄,靠在明黄色身影肩畔,鼻翼间是那人清淡的清香,然后就听那人缓缓开口,“这事,皇后已经跟朕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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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皇上本在内室睡得沉香,突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他眉梢一拧, 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但外面的声音并没有就此静止,反倒愈演愈烈,直至他听到了“跪下”两个字。
猛然张开眼, 坐起身, 下了床, 走出去, 他沉静地望着外头这场闹剧。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把将陈以祯拽起来, 拉到身边,随后, 抬起头,对上皇太后愕然的神情, 平静道:“这事, 皇后已经跟朕说过了。”
皇太后和玮乐公主投过来更加震惊诧异的目光。
便是陈以祯, 也怔怔地盯着他。
好半晌,皇太后才不可置信地反问:“这么说, 皇帝你早已知道此事?”
“嗯。”
“那, 你对此事是个什么看法?”
“看法?皇后乃天下表率, 降恩于信武侯府,信武侯夫人实该感恩戴德,认真完成皇后吩咐的任务。”
“至于太学,朕听闻近两年太学学子素养参差不齐, 朕本就有整顿的想法,皇后率先降旨,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皇上说着话,神色沉稳平静,那平平淡淡的口吻好似在谈今日午膳用了鸭脖子一般平淡自然。
陈以祯愣愣地看着他,只觉艳日明光下的皇上,模样别样俊美。
皇太后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怒斥出声,“皇帝,你想告诉哀家,皇后做这一切不但没错,反倒应当受到表扬?”
皇上眉梢一扬,缓了缓,道:“皇后当然有错。”
皇太后脸色稍缓。
“皇后虽说好心,但这么大的事,却该跟您和皇祖母商量一下,您训斥她这事没错,只是长跪,那就罢了,不然皇后前脚赏赐了外命妇,后脚您便惩罚了皇后,这不是叫外面瞧皇室的笑话。”
说罢,他还恍若好心出主意般提建议,“依儿臣看,皇后不是要信武侯夫人抄写《淮南子》嘛,那她自个就更要以身作则以正德风,不如也让皇后抄写三遍《淮南子》得了。”
话落,皇太后,玮乐公主,陈以祯三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皆说不出话来,现场一时陷入沉寂中。
皇上自巍然不动,泰然自若。
好半晌,皇太后颤抖着嗓音道:“怎么,怎么能这样?”
“如何不能?信武侯夫人在抄书,皇后也在抄书,这凤宫外命妇一体,岂不为天下表率?”
皇太后顿时一抽气,气得直翻白眼。
那如何能一样?抄书对于陈以祯来说不过挠痒痒,她这几年抄的书还少吗?但是信武侯夫人,陈以祯此次举动无疑狠狠在信武侯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岂是简单一句“凤宫外命妇一体”就可以囊括的?
皇上上前给皇太后顺气,眼角瞥见玮乐瞪圆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他脸色顿时一沉。
“另,玮乐顽劣不堪,不听长辈言,罚她抄写《淮南子》五遍,抄不完不许出来。”
“凭什么?”玮乐顿时跳脚,“我做错什么了?”
皇太后立即抛下信武侯那边,将玮乐护到身后,瞪大眼睛看皇上,“皇帝,你这是做什么?玮乐怎么招惹你了?”
皇上给荣盛使个眼色,让他将东西拿出来。
荣盛弓身退下,不一会儿手上拿了张大纸出来。
瞧见那张大纸,玮乐顿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之前清醒时,荣盛已经告诉他这是玮乐贴在门外的,正朝着钟粹宫,一出门就可以瞧见,因着玮乐公主亲口下令,遂过往太监宫女都不敢动,至于陈以祯,她向来不在乎这种东西,更加懒得陪玮乐玩了。
然后就被皇上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
如不是玮乐是他的亲妹妹,他当真要将她下大狱,永不许放出来,他这是第二次被她坑了。
他没看那张大纸,命荣盛将它交给皇太后。
“玮乐真是被您宠坏了,朕都明言不许再提这两个字,但她竟敢堂而皇之地贴在大门口,生怕宫婢不知道她的顽劣不堪,不服管教不成?”
皇太后被这张写满“废后”的大纸怼了一脸,她顿住,许久,视线微移,咳嗽一声,努力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的心思,她这是心疼咱们过去几年受的委屈呢。”
皇上一脸法不容情,“母后,若朕的亲妹妹都公然违背朕的命令,朕在这后宫中还有何威信?”
也是哦,皇太后望向玮乐,立即唬下脸,瞪她,“你这妮子,怎么回事?不是跟母后保证得好好的,绝对听你皇兄的话,怎么转头就做出这种事?”
玮乐憋着嘴,十分委屈,“那,那又怎么样?我哪里写错了吗?早晚的事,现在不过是保留她表面的体面罢了。”
“玮乐!”皇太后是个以儿为天的传统女人,见女儿这般顿时拉下了脸,更何况这事原就是他们母子说好的,“你怎么这般任性,想惹母后生气吗?”
见母后这般,玮乐立即被唬住了,她低下头,委屈地抽搭两声。
皇太后叹口气,转头看皇上,“这事是玮乐任性,这样吧,既然惩罚皇后三遍《淮南子》,那就也罚玮乐三遍好了。”
皇上不置可否,“那就听母后的。”
如此,两人达成一致,皇太后满意地带着玮乐款款离开了。
走出钟粹宫,走在回永昌宫的路上,皇太后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
等回到永昌宫,皇太后猛然反应过来,一拍靠椅,怒道:“哀家兴师动众去这一通,就换来陈氏几遍抄写《淮南子》?”
还附带了玮乐的几篇回来。
钟粹宫,皇太后一走,陈以祯便麻溜跪了下来。
她也不狡辩,只乖顺地垂着脑袋,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皇上转身,看到她这个样子,立即沉下了脸,“陈以祯,朕貌似之前就警告过你,当好一个名头皇后,老实待在钟粹宫,不要耍任何花样。”
陈以祯抿唇,不作分辨,低声道:“臣妾有错,臣妾不敢狡辩,任由皇上处置。”
“哼!”皇上心里分外不快,他一直等陈以祯主动站出来交代错误,可是直到他顶不住睡过去仍没等到她的交代,非得等母后过来问罪她才能老实下来。
“还有陈家,朕说过,若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朕绝不会放过。”
闻言,陈以祯脸色一变,急道:“皇上,这事是臣妾一人所为,与陈家毫无相关。”
她咬咬牙,干脆道:“若皇上清楚地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应当清楚,这事,识哥儿完全是个受害者,先有方景山仗势欺人,后有信武侯及其夫人肆意打压报复,臣妾母家毫无招架反击之力,臣妾若再不出手护着一二,臣妾母族就被他们信武侯府活吞了!”
“放肆!你当我朝律例是个什么东西?摆设吗?”
陈以祯闭住嘴,垂下了头,暗自腹诽。
“信武侯那边朕自有章程,只是你,擅自越权,该当严惩,荣盛!”
荣盛弓着身上前,静候吩咐。
双姝和双陆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心急若焚地望着自家娘娘,恨不得冲上前替她戴过。
陈以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皇上莫不是要打她吧。
“吩咐两个小太监将书案搬出来,放到那边架子树下,朕要亲自监督皇后抄书。”
啊?陈以祯瞪大了眼睛。
皇上冷着眼扫过来,“照着朕在母后那边的承诺,三遍《淮南子》,一个字也别想逃。”
顿了顿,他走到一旁藤椅上,坐下,吩咐郑嬷嬷:“给朕将屋里的《山海经》拿出来。”
又吩咐双姝,“沏壶茶出来。”
看他这架势,显然想将承诺履行到底,当真要亲自监督她抄书。
郑嬷嬷和双陆呆愣了好一会,回过神,忙各自散开,过了会,分别将书和茶拿出来,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瞧见不可置信与欣喜若狂。
皇上此举,跟轻拿轻放有什么差别?
微风习习,最炎热的劲儿已经过去,两棵架子树下,一片荫凉,陈以祯端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旁边藤椅上,皇上凝神看书,修长圆润的指尖轻轻抚过,泛着书晕的香气无声无息地在彼此间蔓延。
岁月安好,静谧如初。
翌日,皇上去上朝,同时,陈以祯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太学院长知晓了这件事,亲自去查,总算还了识哥儿一个清白,识哥儿可以继续进学了。
她松了口气。
而这日,朝堂中却不安稳。
首先是西南涝灾贪污之事,前些日子,皇上命段大人去查,私下里也派出了神武卫协助,今日,事情真相总算浮出了冰山一角。
而仅仅这冰山一角,却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此次贪污,所牵连之广,之深,前所罕见,目前所牵扯到的官员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几位,其中,目前官职最大的居然还有一位郡王。
朝堂上,圣上雷霆震怒。
但最叫他生气的却是官官相护,世家一气连枝之态再次复苏,其中牵连比较深那几位,居然还有人给他们求情,求情的人还不少。
一怒之下,他干脆一下子发作了好几位求情的大臣,将他们全部打下了监狱。
还有一件事,却是跟皇后有关。
陈以祯光明正大地把手伸到太学身上,皇上知道朝臣一定会借此弹劾她,但这日发生的事太多,太大,他太过震怒,以至于一下子就把这件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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