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料到,世事无常,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居然从注定被废之人变为了当今后宫最炙手可热的宠后。
陈以祯摇头,怅然而叹,没心思再过问下去了,摆摆手,让他带着银炭退下。
双姝走过来,给她披上披风,布料绵软,还是那日皇上走后,命荣盛连夜赶制出来的,果真如皇上所说,一下子给钟粹宫送来了十件。
她紧了紧,脸蛋触到衣领的茸毛,却发现,怎么都达不到那夜的温暖了。
看到披风就想起送披风的人,她像是自言自语,“突降雪花,皇上想必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这么冷的天儿,也不知荣盛有没有记得给皇上添炭火。”
双姝抿唇一笑,提建议道:“不如娘娘亲自过去走一趟,正好炉火上汤熬好了,您可以提过去同皇上一同分享。”
陈以祯咳嗽一声,侧过身,看起来好似勉强同意她的提议。
“唔,皇上政务繁忙,本宫不好贸然打扰……但龙体为重,若是皇上着了凉,病了,岂不是徒惹老祖宗担心。”
双姝闷笑,不动声色附和她的想法,“正是这个理,娘娘不亲自去一趟,总是放心不下。”
她转眸,和双陆对视,分明能看到彼此眼底的促狭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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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来到勤政殿时,皇上果然正端坐正上方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处理政务, 便是陈以祯走进来, 都未能惊动他分毫。
她心下好奇, 提着篮子一步步上前。
往常她过来时,往往刚进来就被发觉了,怎么今日都走上桌前, 快要挨住他胳膊了他都没能发觉?
她立住身子, 歪头打量认真工作的男人, 侧脸俊挺, 鼻梁挺拔, 眼底的光明暗变幻,一对剑眉紧紧蹙起, 似乎有烦恼在他眉间流窜。
微抿唇,想了想, 没有贸然出声打扰, 而是轻轻将篮子放到一边, 随后,捏起墨块, 站在一边无声开始研墨。
不知过了多久, 皇上合上奏折, 叹口气,展开下一封,顺便,提起笔, 撩起袖子往旁边砚台撩去。
蓦然,顿住。
眼角瞥到一块云白色云锦衫。
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眉梢一点点流淌开来,他出声,“什么时候来的?”
与此同时,抬起头,望向温婉立在他身旁的女子。
陈以祯放下墨块,笑了笑,“没多久,见皇上您劳于政事,臣妾就没打扰。”
皇上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脑袋磕过来,一把磕住她的腰,不动了,他似乎很累,倚着她不说,还一连叹了三口气,却没有说话。
陈以祯顿了顿,掏出手帕擦了下手,随后,慢慢将手放到他脖颈上,缓缓抚摸。
嗓音轻柔,“皇上,您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可以跟臣妾说。”
皇上没有吭声,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更加收紧了环住她的胳膊,脑袋闷在腰间,灼热的呼吸间有间无,他享受此时与她相处的宁静,舒心,环抱着她,鼻间全是她的气息,让他仿佛回到没有任何烦恼和纠葛的钟粹宫。
陈以祯察觉到,没再出声,而是同样伸开手,回抱住他,宁静而安详的气息在殿内缓缓流淌。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皇上终于舍得放开手。
但一只手掌扔继续揽着她的腰,眼睛看向放在角落的篮子,“那是什么?”
陈以祯回答:“外头下雪了,臣妾怕您受凉,遂带了点暖身的汤来。”
闻言,皇上诧异,“外头下雪了?”
他今日下了朝就一直待在勤政殿,还没出去过呢,自然不知道外面下雪了。
陈以祯抿唇笑,“可不是。”
说到这,她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一个主意,眼底蓦然绽放开来,不过,在此之前……她将热腾腾的汤倒好,递给他,“皇上,趁热快喝了吧,否则一会儿就凉了。”
皇上无奈,只好接过来一饮而尽。
监督他喝下汤,又想到心间那个提议,陈以祯眉间的笑意彻底散发出来,她随手将皇上喝完的碗丢到一边,而后,拉起了他的手。
皇上惊诧,陈以祯却硬生生将他拽了起来,“皇上,一直盯着一处眼睛会累的,恰好今日降了雪,您陪臣妾出去走走吧。”
听到这话,皇上只犹豫了一瞬便同意了,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他的确有些忽略皇后,再说,皇后能主动过来找他,关心他,拉近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件好事。
两人被各自的大太监和大宫女裹得密不透风,陈以祯还被硬塞进一个手炉,随后,才慢悠悠出了勤政殿。
外头仍旧在下雪,且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雪势看着更大了,由小米粒进展为大米粒,地上也铺了一层雪白的毛绒绒的白毯。
两人走在外面,脚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陈以祯听着这声音,感受雪花落到脸上的冰凉,以及张开嘴嘴里呼出的袅袅白气,一双眼睛登时明亮几分,红润的小脸蛋愈发光彩照人。
皇上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察觉胸腔内转瞬的冰凉和凉爽,和脑袋瞬时的清明,不觉舒畅地舒了口气。
转过头,瞥见陈以祯脸上的神情,不由好笑,“依朕看,你不是为了拉朕出来散心,是为了自己贪玩吧。”
陈以祯顿住,片刻,扭头,让皇上瞧见她脸上的不满,“皇上,您这是说得何话,臣妾好心给您送汤,又好心拉您出来散心,您居然这么揣测臣妾!”
对上她委屈巴巴以及分外不满的小表情,皇上举手投降,“朕的错。”
“哼。”陈以祯侧身,背对着他,决然的小背影表达她此时坚决的内心。
皇上只好上前哄她,“好了,不要生朕的气了,朕……”
突然,人猛然转身,几乎同时手掌袭来,五爪张开,一阵白茫而冰凉的气息瞬时铺天盖地。
皇上没有任何防备,只来得及抬起一只手臂,一阵洒洒洋洋后,只见他满面雪白,晶莹的小雪点弥漫他的头发,身上和抬起的胳膊上,猝不及防,他愣在原地,准备说的话也哽在喉咙口,整个人恍似僵成了一座雕像。
“哈哈哈哈哈哈……”
陈以祯拍着胸口,笑得前仰后合,“皇上,你上当了。”
过了许久,皇上终于回过神,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戏弄他,他一点点扭过头,望向笑得肆意而张扬的女子,眉眼明媚,灿烂似骄阳,不知多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
本来有些惊诧和恼怒的情绪慢慢散去,凝视眼前这人,他觉得自己疯了,此时此刻,面对被捉弄的自己,他居然油然生出一股无奈和宠溺来。
突然,他飞快从旁边花枝的枝叶上随手搂起一块儿雪,“啪”,抹在了她脸蛋上。
陈以祯的笑容渐渐僵住,她睁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人。
“皇上,你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怎么能跟一个弱女子计较呢!
皇上挑眉,“嗯哼,朕首先是一位皇帝。”
帝王之威,不可侵犯,但眼前之人是皇后,所以,若是侵犯了,那就侵犯回去。
陈以祯鼓着脸,依旧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皇上好笑,捏了捏她的脸,“好了,你把朕搞成这样,朕还没生气呢。”
而他,不过只在她脸颊上抹了一道罢了。
陈以祯泄气,转而,她想起一件事,问他,“皇上,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皇上展眉看她,渐渐的,眼底酝出一点柔意,“朕知道,你是为了逗朕开怀。”
陈以祯笑笑,走过去,不嫌弃他身上满是冰凌子,紧紧环抱住他,脑袋靠在他怀里,“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臣妾说这话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臣妾还是想说,朝政是处理不完的,您的身子才是至关紧要。”
皇上低眉,“朕知道。”
两人并肩继续漫步,皇上也谈起让自己心烦的事儿。
“这些年,朝廷不稳,朕也一直抽不出心力严整边塞,前些日子,严将军给朕上书,说这段时日,匈奴数次侵犯边境,且有愈演愈烈的兆头。”
闻听此言,陈以祯心虚地低下了头,皇上为什么抽不出心力整治边塞,还不是因为他们陈家在前朝扯后腿,虽说不可能是全部原因,但肯定占一大头。
她心里又不安又愧疚,又想到,便是如此情境,她过来叨扰,皇上居然一点没迁怒,还能这么平静温和地跟她说话,再联想她刚刚的放肆,顿时,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在她心间闯荡抨击。
暖流缓缓流过心间,与此同时,想到陈家的事,她脑袋就低得更低。
皇上当然注意到了她的低迷,只是陈家之事是他对她默定的沉默,因此他只当看不见,继续道:“这些都不是朕烦心的关键,边塞那些游牧部落不停骚扰虽说令人烦不胜烦,但我泱泱大国,尚不放在心上,主要是,严将军秘密上书还言,军中居然出现了马疫。”
皇上神情严肃,“此次马疫来势汹汹,不仅查不出任何原因,还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且势头蔓延极其迅速,如不抓紧解决,恐怕连来年的种马都成问题。”
陈以祯傻眼,没想到边塞居然悄无声息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她当然知道军马的重要性,军马可是战备物资,在纯靠人力物力的古代,一匹军马可能就相当于一辆大炮,现在军马出了问题,边塞的防守也就出了漏洞,若是此时匈奴频繁来犯……怪不得皇上刚刚率先提起匈奴,想来是不自觉将隐忧率先提了出来。
“那马医呢?军马不都有配备专门的马医吗?”陈以祯着急。
皇上冷笑,“那帮庸才,直至如今尚找不出任何病因,又怎会有解决的办法?”
陈以祯咬唇,沉默,她在想陈家原先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擅长这一方面的人才,但左思右想,脑袋里的人都翻了个个,都没有想到,不怪她,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根本没在家住两天就一脸懵逼地坐上花轿,进了宫,和家里人熟悉都是在进宫之后才慢慢熟悉起来的,家里原先的那些人脉,她当然不可能一一认得。
她低下头,情绪失落。
皇上忍不住心疼,摸了摸她脑袋,说:“你别担心,有太傅提议找到钟家子孙,说不定可以解决此次马疫。”
“钟家?什么钟家?”她记下了大部分的世家,但记忆里并无有名的擅长医治马匹的姓钟的家族啊。
皇上却是神色清淡,看起来对那个钟家十分冷淡,“没什么,一个犯过错的小氏族罢了。”
陈以祯好奇,没再继续追问,心下却暗暗上了心,决定等回去就追问郑嬷嬷有关钟家之事。
天色不早了,皇上拉住她的手,“走吧,回去,去你宫里用膳。”
陈以祯当即眉眼弯弯,“好。”
零碎细雪中,两人并肩渐渐远去,冷风中依稀传来女子温软的嘟囔声。
“皇上,这次您可不许拘着臣妾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了。”
“朕是为你好,冷冬,天凉儿,你不宜用性凉的食物。”
“就一点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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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钟家?奴婢印象里并无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姓钟,不过提及擅长给马治病的, 前朝时期还确有一家。”
说到这里, 郑嬷嬷下意识压低声音, 凑过来,继续道:“不过,那一家已经被先皇抄家了。”
“啊?”双陆睁大眼睛, 跟街边听书似的露出疑惑和好奇的生动表情, “为什么?”
郑嬷嬷啐道:“这事我也是听原来的掌事嬷嬷说的, 听闻那个姓钟的攀附上了原惠王爷, 欲行谋反之事, 后不知怎么被先皇得知,先皇愤怒至极, 于是就抄了钟氏一家。”
“哇。”双陆捂住嘴巴,脸色吓得苍白, 然而咕噜噜乱动的大眼睛却是不安分地转动着。
“这么说来, 此事还与前惠王爷谋反有关。”
“可不正是。”
前惠王爷, 现已被贬为庶民,与先皇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奈何野心勃勃, 有不臣之心, 后勾结近臣一同谋反,好在先皇未雨绸缪,又智勇无穷,才能将前惠王爷的阴谋搓灭。
这些只是流传下来的一段口头话, 其中具体的经过和涉及的人员早已随前惠王爷和先皇的前后逝世而埋入墓土,然则,即便有人还活着,也不会太过在意其中一户跟随惠王爷起事的姓钟的人家。
毕竟,太不起眼了。
郑嬷嬷能记得是因为当时前惠王爷起事的时候,她恰好在宫中,虽然还是个小孩儿,但也算亲自参与其中的牵连者,后来前惠王爷被抓,掌事嬷嬷为了肃整□□,将她们这些小宫女拢在一起,很是训整了三天。
听完郑嬷嬷的话,陈以祯恍然,怪不得皇上不愿意提起钟家,提起来也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原来钟家还有这么一番“前景”。
陈以祯想到最关心的问题,“那当年的事,钟家还留有后人?”
郑嬷嬷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先皇宽厚,听闻当时只是抄家,并未斩首。”
如此……陈以祯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说不得太傅的提议还真能行,只是,钟家的后人现在不知在哪里。
想了想自己能动用的人手和资源,再一想皇上能动用的比她何止百倍,她就摇摇头,放下了帮助皇上寻人的冲动,若是执掌天下的皇上都找不到,那她这个深锁后宫,家族又落魄的皇后就更加找不到了。
因此,她只是默默祈祷两句就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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