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祯被领着进勤政殿,进来望见殿中央立着的几位大臣,愣了下,还有些不自在,她还是第一次在勤政殿遇见前朝的大臣。
不过,她这次来本就是为前朝要事而来,因此大臣们在不在还真无所谓。
皇上知道皇后不是个闲来无事就过来溜达的闲人,更别说他还留大臣在此间商议要事,因此对于皇后的来意,他分外好奇。
“怎么了?”他问。
陈以祯不再多想,想到她带来的这个好消息,便是大臣跟前,亦不禁喜形于色,她上前一步,拱起手,恭声道:“皇上,臣妾找到钟家后人了。”
话音落下,殿内一派寂静,皇上尚有些没反应过来。
其他大臣亦是一头雾水,什么钟家后人?当时太傅提起这个建议时,当时只有他和皇上两人在场,皇上寻找钟家后人也只是动用自个手中的兵力,因此旁人还真不知道有关钟家的事。
但猛然,太傅提步上前,因太过激动,还差点摔了个狗啃屎,面色涨红,胡须一颤一颤的,“娘娘,您说的,可是微臣心中所想的那个钟家?”
陈以祯矜持颔首,“正是。”
皇上也反应过来,他霍然起身,精光四射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同样问了一句,“可能确定?”
陈以祯笑着道:“应该没问题,皇上若是想详细问问,不若将人传过来,那人现下还在臣妾的钟粹宫。”
皇上冷静下来,坐下,转头吩咐荣盛快速将人带过来。
荣盛应声转身麻溜走了。
勤政殿的大门打开又阖上,殿内大臣头对头小声议论纷纷,大部分大臣还不知道皇上皇后和太傅三人在打什么哑谜呢。
皇上平静下来,瞧见陈以祯端端正正立在下面,狐裘围脖间白皙细嫩的小脸蛋白净可人,一双明灿的大眼睛仿佛琉珠,能熠熠发光。
不自觉就心间一软,吩咐太监,“给皇后搬个凳子。”
又朝她招手,“过来。”
陈以祯迟疑,皇上命人搬凳子她不反对,但是让她坐到上面,是不是不大妥当,不过转念再一想,往常新年宴会,她都是和皇上坐在最上面,因此只犹豫了一下,她便哒哒走了上去。
恰好小太监将凳子搬过来,她顺势坐下。
皇上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是温热的方才放心,但免不了再次叮嘱,“天儿冷了,日后出门可别忘了带手炉。”
陈以祯笑笑,“臣妾都记着呢。”
两人在上面偶偶低语,耳鬓厮磨,下头,大臣们终于从太傅嘴里打听出事情缘由,一时间,心情分外复杂,尤其是刚刚跟风跟刘大人一起劝谏皇上,觉得皇后不堪大任的几位大臣,此时只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们觉得不堪大任的皇后找到了钟家后人,而自觉堪当大任的他们却只会哄堂吵闹拌嘴,连个实际性的建议都提不出来。
羞赧地抬头看,得,两位正忙着你侬我侬,含情脉脉呢,眼里根本就没他们。
他们低下头,老实待在一边,不吭声了。
过了会,荣盛将小太监带了过来,皇上亲自发问,询问他有关钟家的细况,又按照他所说及时派人出宫寻找他那位很有出息的堂兄,目前虽说还不能确定他那位堂兄是不是真的有出息,有没有完全将长辈所学传承到手,但一番试探拷问,皇上已经几乎确定,这位的确是钟家后人。
命人将他带出去,皇上不顾及朝臣在场,一把握住陈以祯的手,感激道:“皇后,你真是朕的福星。”
陈以祯却觉得十分不自在,她最近和皇上感情很好,搂搂抱抱也是常事,但这些都发生在没人的时候,但现下位于勤政殿,他经常处理朝政的地方,下面还有那么多大臣,众目睽睽之下,皇上怎么好意思……
“皇上,下面那么多人,你放开我……”
皇上冷冷瞟了下面一眼。
大臣们一个哆嗦,率先,太傅咳嗽一声,知趣地提出离开,眼下人还没寻回来,他们待在这里并无要事,与其受皇上的白眼,不如先行离开。
皇上淡淡“嗯”一声,准了。
其他人见此,纷纷站出来提出告辞,那迫切的态度仿佛皇上这里是龙潭虎穴,笑话,没看皇上正在和皇后娘娘温情呢,他们留在这里不是杵着扎皇上的眼嘛。
皇上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君主,他想要惩罚大臣,根本不带一点犹豫的。
等所有人都屁/股着火似的离开,殿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皇上笑望陈以祯,“现在没有外人了。”
第六十六章
到最后,两人也只是规规矩矩倚在一处, 说了些悄悄话。
皇上想起今日的事, 不由感叹, “你为朝廷解决了这么一件大事,当真是朕和朝廷的福音。”
说到这,他猛然愣住, 突然想起渡一大师说过的话, 他曾说皇后是福佑之人, 能为他为国家带来福运, 望他细细斟酌, 莫要轻易下决心废后。
如今这件事,是不是正好验证了渡一大师的话。
他兀自出神, 陈以祯却闻言好笑,摇摇头, 道:“非是臣妾一人之力, 认真说起来, 此事当中,不管是从中起牵连作用的小圆子, 亦或者钟家后人, 都比臣妾做出的功劳更大。”
皇上却认真摇头, 说:“非也,朕听闻小圆子还是你当初见他可怜,命底下人将他调进钟粹宫的,若没有你心善在先, 说不定小圆子这个人早就不复存在了。”
小圆子当时病重,宫里头从没有给太监宫女看病的先例,生了病,只能硬生生地熬,熬过去就算,熬不过去也不过一卷凉席的事儿,但当时恰逢陈以祯路过,见他苦苦哀求管事不要将自己送走,自己肯定能熬过去,面容枯槁,身子瘦弱,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给郑嬷嬷使个眼色,将人留了下来。
一向多疑的皇上此时分外坚定,坚定认为陈以祯是他的福音,闹得陈以祯分外无语,反驳道:“皇上严重了,便是没有小圆子,钟家后人就在宫里,皇上早晚能查到,哪里非臣妾不可。”
皇上喟叹一口气,将她揽入怀里,“查到又如何,届时已不知猴年马月,马瘟形势严峻,耽搁不得,多拖延一日,就不知有多少我泱泱大朝珍贵雄壮的种马死去,其损失之严重,岂是短短两句‘早晚能查到’能够抵消的。”
这倒是,陈以祯一直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就是忧心此事不能过多拖延。
不过,她抬起头,眉眼漾笑,“好在上天庇佑,咱们总算将钟家后人找到了。”
皇上点点头,不知不觉,心间何尝不松了一口气。
不过,即便找到了,亦不能彻底放松,眼下还有两大难关未解决,一是钟家那位堂兄是否真的将钟家绝学都学到手了,二是,即便钟家那位堂兄全部将钟家绝学学到手,也不一定能保证百分百将马瘟的事解决,只能说,几率更大一点。
但是,即便只增加一分几率,他也得努力,这是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
不过,幸好,钟家那位堂兄没让他们失望,他果然将钟家绝学传承到了,当天就随着兵士去了边塞,希望不日就能传来好消息。
天儿越来越冷了,陈以祯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幸好老祖宗不是折腾的人,只需每逢初一十五前去请个安即可。
这日,陈以祯在书房里看信,信是宫外陈府送进来的,由堂兄代笔,交代了每个人的情况和谆谆嘱咐。
堂兄说家里一切都好,过冬的炭火也早就备好了,前些日子许是因温度骤降祖母突生一场小病,但请大夫来过,开了个药方,吃了两天药,就好全了,没事了,让她不必担忧。
陈以祯心情不错,她这辈子没多大愿望,唯盼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目前来看,上天对她还不错。
转眼间,冬日已过去大半,腊八节即将到来。
这个冬季算得上国泰民安,你要说前段时间的马瘟,说实话,天下那么大,哪年不出点大事,今年没有发生雪灾,更没有出现地动等天灾已是万民侥幸。
至于前段时间的马瘟,半个月前传来消息,已经暂时被抑制住,想来过不了多久,马场就能重新焕发生机。
又过了几天,终于到腊八。
腊八节最典型的节日特征是腊八粥,腊八粥由粟,稻,糯米,黄豆,红豆等等熬制而成,口感清甜,浓郁多香。
不管宫里还是民间,这日都在熬腊八粥,不过宫里的腊八粥不同,除了供给各宫主子,还会被皇上赏赐外臣以彰显天家对你的情深恩重,宫里的腊八粥也往往是每年贵族们争相攀比的物什。
什么,你得了?心底嫉妒要死可是面上还要满是羡慕地道:恭喜恭喜,贵府一向得皇上看重。
能专门得宫里赏赐也代表这一府在朝廷及整个京城勋贵圈的地位,一向只被皇上奖赏给跟皇家关系亲近的皇亲国戚以及少数几位颇得帝心的重臣之家。
陈以祯也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自从皇上将宫务还给她,她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偷闲了,好在腊八节往年也操办过,没什么不同的。
不过,还是有稍许不同,往年她和皇上心间有隔阂,腊八节这天也就是个节日,只是忙活一阵子,热闹一阵子,过后就没什么了,徒留下热闹后的寂静和空喧。
但是今年,却有皇上陪她一同度过这无声的冷清。
两人并肩行走在这沉沉夜色中,谁都没开口说话,劳累了一天,没力气也没心情说话为一个因素,谁都不想打破这难得的沉寂和温馨是另一个因素。
树影婆娑,冷风簌簌,晕黄的灯笼被冷风吹得左右摇摆,光点明灭,印在地上的光点就好像扑棱着翅膀的萤火虫,一片片,一团团,呼啦啦飞到这儿,又呼啦啦飞到那儿。
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的灯笼影子,陈以祯不觉抿起唇,轻轻一笑。
“这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陈以祯愣了愣,转头,看向身旁开口的男人,他清俊的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白日稍显冷冽的棱角在暖暖的灯光中变得柔和。
眉眼渐渐柔软,“臣妾发现了一件趣事。”
皇上眼睛微动,挑出一个疑惑的弧度。
陈以祯抿嘴笑,探出手,藏到他炙热的大掌中,脚步轻盈,“臣妾今天才发现,原来喧闹过后回宫的路上,不只有冰冻冷清和脚步匆匆。”
皇上愣住,转瞬,愧疚又黯然地看向她,“对不起,朕……”
陈以祯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摇了摇头,微笑不语,倏忽,指向前方,指着那片灯影笼罩的地方,问:“皇上,你看,那片灯影像不像一群被冷风追赶着无处逃窜的萤火虫?”
皇上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到东西后,无奈失笑,“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陈以祯摇头晃脑,自己也觉得奇怪,“往常看习惯了的玩意,今晚不知怎么,竟觉得别有一番风趣。”
皇上怔怔,因为往年回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今年有他陪着,心情不一样,所以看到的景致也不一样吗?
心绪轮番涌动,好半晌,他定定看向身旁满脸安平喜乐,好似这样一块儿手牵手走着,就是世上最大幸福的陈以祯,默然,突的,眼神温柔,心内怜爱尤盛,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怅然,“皇后,这个腊八节是朕过的最快乐的腊八节。”
陈以祯愣住,转头看他。
皇上温柔默然回望,所以不止是你,以往每个腊八节,朕同样并不快乐,时常感到孤独,无趣,只有跟你在一起,朕才感到些许温情,幸福和满足,好似天地间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天地君亲师,朕即便为君主,却不会注定孤家寡人。
陈以祯怔怔,好半晌,眼里忍不住流露同情,皇上原来那么可怜,以往竟连一个正常的腊八节都没过过,不过也对,幼时不受重视,时刻徘徊在透明边缘,长大后好不容易登基了,却又被迫在他们陈家压迫下做了好几年憋屈皇帝,每年的腊八节,皇上能舒心才怪。
想到这,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皇上,保证道:“皇上,你放心,以后每一个腊八,都有臣妾陪您一起。”
听在皇上耳朵里却是:皇上,以后每一个腊八,您都陪着臣妾,不要将臣妾一个人丢下好不好?
皇上登时更加心疼了,用力点头,“好。”
两人都很满意,皇上(皇后)是个孤独的人啊,好在他(她)有了我。
不知不觉,走到了钟粹宫门口,两只手掌贴在一处,黏黏糊糊,热气腾腾,陈以祯抬起头,凝视眉目隽然,眼神悠远的皇上,头一次,产生了依依不舍,不愿他离开的念头。
皇上抬起手,帮她将碎发挽到耳后,笑了笑,率先将手放开,温声交代,“到了,进去吧,别在外面久待,再着了凉。”
陈以祯一双黑琉璃球一样的大眼睛望着他,抿唇,不语。
皇上松开手,身子慢慢退开,“朕走了。”
转过身,紧了紧身上的大髦,带着几个太监,逐渐融入了夜色中。
陈以祯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张开又合住,合住又张开,最后,仍是选择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直至拐个弯,再也不见了身影。
她伫立在原地,久久没回神。
郑嬷嬷和沛公公对视一眼,眼里光彩流动,仿若两波撞击在一起的洪流,一个激扬振奋,一个内敛欣喜,撞到一块儿后,拢成众志成城的积极踊跃,斗志昂扬,最后,万般归于平静,郑嬷嬷垂下头,嘴角微扬,淡淡笑了。
她呀,自从劝诫娘娘两次,娘娘不听之后就再也没多嘴劝过,劝有什么用,娘娘不开窍,外人再着急,也只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罢了。
这不,一旦你开了窍,即便外人不说,内里的感觉和想法也会慢慢改变,到时候,不用你催,她自个,就能想清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想至此,她笑着上前,“娘娘,咱们进去吧。”
陈以祯回过神,“哦,哦。”
居然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终于要更进一步辣~
第六十七章
夜晚,殿内只有一盏油灯, 灯火零星, 昏暗笼罩整个大殿, 只依稀能看见人影儿的轮廓。
陈以祯靠在床边,拧眉思考自己的心事。
她着一身素白寝衣,头发半湿不干地淌在后面, 已经洗漱好了, 伺候的宫女也都各自散开睡下, 唯有她, 夜晚时分, 睡不着,干脆坐起身, 倚在床头思考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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