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秘密,”说到这,七公主声音顿了顿,笑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多是在宫中活不长。”
许裳手指微紧。
她知道七公主看似平和,实则冷心冷肺,最是无情,但没有想到,会无情到这种地步,她还未开口,她便将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见此,许裳勉强一笑,道:“公主殿下这是哪里话?是我唐突了殿下。”
终是她病急乱投医了,她与七公主交情平常,七公主怎会为她涉险?
她不该将七公主拉下这滩浑水的。
七公主笑了笑,道:“许姐姐严重了,在宫中若想过得好,便该是我这个模样。”
“许姐姐若在宫中住得久了,便该明白我的态度了。”
许裳颔首,不再多话。
七公主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她本就不该有太多期待。
她去了小道的事情,如今也不需要向七公主说了,他日薛妃试探七公主,得知七公主并未去过小道,自然便明白七公主与此事无关,全是她一人所为。
如此一来,薛妃也不会针对七公主,只会想办法除掉她这个眼中钉。
许裳与七公主分卡,问棋等人追了上来,问道:“姑娘,咱们不邀请七公主一同去钧山吗?”
“不了。”
许裳笑了笑,道:“七公主有些忙,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问棋回头瞧了一眼七公主,颇为疑惑,问道:“奇怪,七公主除了陪太后娘娘说话外,还能有什么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许裳道:“七公主也一样。”
“咱们走吧。”
问棋只得收回目光,跟着许裳出了宫门。
出宫门后,许裳翻身上马,看程彦如今所住的宁王府看去。
她有心想把这件事告诉程彦,可转念一想,程彦刚刚大婚,正是与李斯年如胶似漆的时候,一贯爱给程彦添堵的朝臣们,此时都良心发现,歇了找程彦麻烦的心情。
程彦死对头们尚且如此,她作为程彦最好的姐妹,怎能在这个时候让程彦为她担忧?
再说了,薛妃纵然想害她,也需要细细筹谋一番,她毕竟是清河公主的独女,她的父亲还曾养着府兵,薛妃到底要顾忌她父母的脸面,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
只是可惜,薛妃会忌惮她养着府兵的父亲,她的父亲,却未必会因为她的死而与薛妃撕破脸皮。
在父亲眼里,他的誓灭北狄的执念高于一切。
她的身家性命,怎能与父亲的执念相比?
许裳轻轻一笑,手指扬起马鞭,向钧山进发。
她真的好羡慕程彦,长公主虽杀伐果决,不近人情,可对程彦还是有舔犊之心的,程仲卿虽没甚能力,却对程彦百般相护,至于李斯年,更是不需说,直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捧给了程彦。
而那个人,更是将程彦放在心口的位置。
忘不下,舍不掉,终其一生,他碧色瞳孔里也容不下程彦之外的人。
寒风迎面吹来,许裳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钧山是天家狩猎场,此地驻扎着拱卫京师的南军,各州地挑选出来送到京师的士兵,也是在此地训练,择优录选,编入南军或者北军。
许裳到了钧山,先去拜访在钧山练兵的长公主。
长公主听说她要去给程彦猎皮子,便道:“前几日我为了练兵,放了几头猛兽在山上,你带这几个人去不安全,我让夜城陪你一道去。”
许裳道:“他事务繁忙,还是不要麻烦他了罢。”
士兵们远没有文人那么多弯弯绕绕,谁最初带着他练兵,日后他上了战场,便会围着那个人打转。
李夜城不会止步一个靖远侯的位置,有了这些新兵相助,他未来与北狄作战,会更加如鱼得水。
长公主不以为然道:“都是些新兵蛋子,不用着他。”
说话间,让亲卫唤来李夜城。
许裳见此,只得接受长公主的好意。
李夜城得知长公主命自己陪许裳打猎,便回房中脱去身上重重的精甲,换成轻便的软甲,骑上许裳送他的马,与许裳一起去山上打猎。
春风微凉,吹着马鬃与璎珞。
李夜城看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许裳,发觉她眼角有些红。
在他的记忆力,许裳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
有一次许裳与他一同出任务,在外面中了箭,因为他们是急行军,随行的没有军医,许裳便自己将箭拔了出来,又自己上药。
他背对着许裳,听着皮肉绽开的撕扯声,眸光深了几深。
次日清晨,他没有派人去叫醒许裳,想着让许裳多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的人没去,许裳却找到了他。
许裳依旧是往日的面带浅笑的模样,只是唇色有些白,对他道:“咱们该出发了。”
他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许裳的中箭的肩膀。
许裳浅笑,道:“小伤而已,不值一提。”
如果说,程彦是外表百毒不侵,而内心却软得一塌糊涂的话,那许裳,便是外表娴雅柔弱,内心却是百炼成钢。
人生中的任何磨难,都不会损伤她一丝一毫。
他忍不住怀疑,许裳明明是天家翁主,许清源的独女,锦衣玉食里堆出来的闺阁儿女,怎会养出了这般的心境?
李夜城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许裳,斟酌片刻,问道:“你在宫中受了欺负?”
许裳轻轻摇头,清澈的眸光很亮,道:“你怎会想起问我这般的问题?”
李夜城深深地看了许裳一眼。
许裳与程彦不同,程彦伶牙俐齿,做事又颇为张扬,身后又有掌着兵权的母亲,寻常人根本不敢寻她的麻烦,纵然给她添堵,也是偷偷摸摸的在暗处进行。
许裳更为安静,从不与旁人相争,哪怕许清源让她去应付崔元朗那般下流恶心的人,她不曾说些什么。
她的委屈与眼泪,永远不会让旁人瞧见。
她只是被动地,甚至麻木地接受人世间的悲喜哀乐。
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没有痛感。
李夜城眉头微动,犹豫道:“觉得你有些不大对劲。”
正午的阳光有些烈,许裳轻轻眯起了眼,心中有些想问,若是受了欺负又如何。
可到最后也没问出口,只是将手中的马缰握了又握。
李夜城看了她看,又道:“若是欺负,可与阿彦说,她与你最是要好,断然不会看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许裳轻笑。
果然如此。
“没有的事情。”
许裳收回落在李斯年身上的目光,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狩猎场,道:“这个季节不知道有没有雪狐。”
阿彦最喜欢雪狐皮子,雪狐皮子做成大氅,披在阿彦身上,必会分外好看。
李夜城见许裳如此,也不好多问,只得陪着许裳打猎,目光扫过灌木丛,寻找着许裳口中的雪狐的身影。
二月的天气,许多野兽仍在冬眠,雪狐更是稀奇之物,许裳与李夜城寻了许久,也不曾寻到雪狐的影子。
李夜城便道:“没有雪狐,其他皮子也使的。”
“你与阿彦素来要好,无论你送她什么,她心中都是欢喜的。”
许裳摇了摇头,道:“她既然开了口,我自然是要给她猎张雪狐皮子的。”
许裳的声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夜城剑眉微蹙,一手执弓,向身后看去。
狂奔而来的是长公主的亲卫,见到李夜城,便喊道:“侯爷,皇城来了人,要与侯爷核算盔甲与军粮。”
李夜城道:“此事当由长公主决断。”
亲卫道:“长公主说了,侯爷是独当一方的大将,此事也应知晓,要侯爷速速回营。”
“你快回去吧。”
许裳道:“我一个人便可以。”
自李夜城屡立军功后,长公主便萌生了退位让贤之心,而今事事要李夜城参与其中,便是在有意培养李夜城。
李夜城看了一眼许裳,道:“今日天色已晚,不若我们一同回去,等我忙完了,明日再陪你一同打猎。”
许裳道:“近日北狄调兵频繁,只怕我们随时都要出关奔赴北地,我今日将雪狐猎了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日出征,倒也不会再为此事牵肠挂肚。”
李夜城剑眉轻蹙。
问棋噗嗤一笑,道:“侯爷当真以为我家姑娘是那等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这里的野兽,还不值得我家姑娘放在眼里。”
李夜城听此,便对身后的亲卫道:“你们留在此地保护许姑娘。”
许裳本就会武,身边侍女更是身怀绝技,他再将自己与长公主的亲卫留下,两重保护下,许裳当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第96章
李夜城这般想着, 将亲卫们全部留下来保护许裳,自己一个人回营地去与京城来的官员商议新兵与军粮之事。
许裳目送李夜城远去。
李夜城纵马而行的背影消失在山间,问棋忍不住笑道:“靖远侯本是个疏狂男儿,竟也有这般婆婆妈妈的时候。”
李夜城如今的亲卫, 是由孙威带队的。
孙威本是个热血汉子, 他生平最大的愿望,是做个如镇远侯那般的英武男儿,将北狄杀得望风而逃, 镇守边疆, 封妻蔽子, 方不失男儿本色。
可偏偏造化弄人,他做了劫富济贫的马贼, 大夏民风尚武, 当兵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换句话来讲,你想为大夏出生入死,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无论是镇守皇城的宿卫南军, 还是抵御外敌的北军, 都要从良家子弟中选。
祖上是经商行医甚至做木匠的, 都没有参军的资格,更何况他是马贼出身了。
而当年威震边疆的镇远侯,更是成为了过去, 纵然他是良家子出身, 也无法追随镇远侯驰骋沙场。
可天公还是眷顾他的, 他毁去了程彦在荒山上种的番薯,反而因祸得福,被程彦派去给李夜城做亲卫,保护李夜城的安全。
李夜城是镇远侯的遗腹子,身上流着一半的胡人的血,若是在以前,他单听这一半胡人血液,莫说让他去保护李夜城了,他不提刀杀了李夜城,那已经是看在程彦的面子了。
——他是马贼,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常年流浪逃窜在关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胡人的残忍与好杀了。
夏人与胡人百年血仇,他纵然身死,也不会让自己听命于一个胡人之后。
但李夜城的存在,颠覆了他对胡人的所有认知。
李夜城比他更憎恶好杀的胡人,他身上虽然流着胡人的血,内心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夏人,他虽然靠着长公主的关系进入了军营,却是从最底层的斥候做起的。
从一个被派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到伍长、什长、百夫长,甚至先锋将,他大破北狄,终于成了现在与他父亲一般威赫北狄的靖远侯。
孙威当年有多敬仰镇远侯,现在便有多崇拜李夜城。
镇远侯当年遭奸人所害,与数十万将士一起埋身边关,消息传出,天下悲恸。
而今孙威做了李夜城的亲卫,其重要的原因便是避免现在的李夜城与当年的镇远侯一般。
李夜城的安危,在孙威看来,比皇城里那个仁弱的天子还要重要些。
李夜城的身家性命如此,名声更是如此。
他不允许旁人损伤李夜城的身体,更听不得旁人说李夜城的一句不是。
问棋的话落在孙威耳朵里,孙威只觉得刺耳无比,可问棋到底是许裳的贴身侍女,又是个女子,他一个男人,总不能找问棋一个女子打上一架。
不能打架,孙威更觉得憋屈,瓮声瓮气道:“侯爷这是关心许姑娘。”
“若是换了旁人在此打猎,那人是生是死,我家侯爷才不会多瞧一眼,更不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等保护那人。”
问棋知道李夜城是好意,更知道李夜城在孙威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从来听不得旁人说李夜城的坏话,如此说话,并不是有意呛她,只是护着李夜城罢了。
问棋没将孙威的话往心里去,笑着道:“知道你家侯爷关心我家姑娘。”
“但你家侯爷也太仔细了些,我家姑娘岂是一般人?些许野兽,还不值得我家姑娘放在眼里。”
许裳听问棋说话越发肆无忌惮,秀眉微蹙,唤了一声:“问棋,不得无礼。”
问棋听此,向孙威扮了个鬼脸,道:“不跟你说了,我要陪姑娘去给翁主猎雪狐皮子了。”
孙威轻哼一声。
小女孩家家的,现在张狂,是因为没有遇到老虎熊瞎子之类的大野兽,等遇到了那些猛兽,有她哭的时候。
孙威这般想着,放慢了战马的速度。
没必要时刻跟在问棋身后,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能看到问棋与许裳的身影便好。
等问棋遇到了猛兽,看她怎么哭着求他救他。
许裳素来心细如发,发觉孙威略微与她们拉开了距离,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孙威,再看问棋,仍是刚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异样。
许裳不由得叹了一声,向问棋道:“夜城本是好意,孙威更是好心,偏是你,不仅不领情,还这般说他们,当真被我宠坏了,越发没规矩。”
问棋自幼与许裳一同长大,与许裳的关系最为亲密,说话也肆无忌惮,一朝听许裳这般讲她,忍不住笑道“哎呀我的姑娘,我只说了那么两句话,你便说出这番道理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错事呢!”
“我的姑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万万不敢了。”
问棋笑着道:“等咱们猎了雪狐皮子,我便向靖远侯与孙威好好赔不是,姑娘说可好?”
问棋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又这般向许裳承诺,许裳便不再多说,只是瞧着前方的灌木丛,寻找着雪狐的踪迹。
仲春二月的天气,山上仍有积雪覆盖,雪狐行动敏捷,又通体洁白,若它躲入雪中,便极难发现它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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