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表兄是喜欢她的,今日见面时,表兄还说她长高了,还夸她戴的珠钗很好看。
想起李承璋的话,吴宝儿面颊微红。
且让程彦得意一会儿,今日之后,她便能做表兄的侍妾了。
与吴宝儿交好的贵女们看到吴宝儿这个模样,便心神理会开始半开玩笑起哄:“翁主让太子殿下苦等许久,可不能这样算了。”
“太子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翁主可要好好赔礼才是。”
郑家女目光悠悠,道:“翁主身份贵重,与太子殿下有青梅竹马之谊,是天子钦点的太子妃,说什么赔礼不赔礼的?莫说只是让太子殿下等这一小会儿,纵然再等上一段时日,太子殿下也舍不得叫翁主向他赔罪。”
“这样吧,今日既然是赏梅宴,太子殿下又是风雅之人,翁主赋诗一首也就是了。”
程彦瞥了一眼郑家四姑娘。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在替她解围,实际上却是帮她拉了一大波仇恨。
吴宝儿本来便嫉妒她的太子妃身份,郑家四姑娘又一口一个青梅竹马一口一个太子妃,这不是在吴宝儿心口上撒盐,这是蘸了辣椒水在吴宝儿心口上不住划拉。
程彦去瞧吴宝儿。
吴宝儿到底是立志要做太子侍妾的人,心里再怎么呕出血,面上还能挂着几分笑,就是帕子出卖了她的内心——好好的一片锦帕,都快被撕碎了。
程彦笑了笑。
到底是年轻啊,没瞧出来郑家女在后面给她挖的坑,要是瞧出来了,只怕吴宝儿这会儿能笑出声来。
善于种植,能让粮食翻倍的名声掩去程彦太多的优缺点,其中便包括一条:不大通琴棋书画与吟诗作赋。
看来郑家是有备而来,这种事情都被她打听到了。
“赋诗一首?”程彦犹豫着开口:“这会不会显得不太尊重太子殿下?”
齐家女笑着道:“哎呦我的翁主啊,天下谁人不知您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物,前几日太子殿下给您送首饰的事情还传遍了华京城呢,他怎舍得让您向他道歉?”
“您与太子殿下既是知音,想来也是熟读经书的,随便赋上一首,便将此事揭过了。”
众人见程彦迟迟不肯答应,又见几位贵女跟着煽风点火催促,心思活泛的,便明白程彦不善作诗,有那等往日素来看不上程彦跋扈作风的,便开始跟着起哄。
李承璋眉头微动,道:“彦儿若不想作诗,便不做也罢。今日梅花开的这般好,有没有诗来助兴,又有甚么关系?”
齐家女掩着帕子笑道:“我就说嘛,太子最喜翁主,翁主还未作诗,太子便开始心疼了。”
袁家女素来与齐家女交好,听此去捏齐家女的脸:“你这狭促鬼,平日里调笑旁人也就罢了,今日竟敢连太子与翁主都敢打趣,当真是姑母没来,没人管你了。”
齐家女与袁家女闹成一团,周围让程彦作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吴春娇本就是要扮程彦的难看,并没有邀请与程彦交好的贵女,此事一出,纵然有人看不过去,替程彦打抱不平,也很快被周围的声音压了下去。
程彦故作为难,道:“平日里我在舅舅与外祖母面前作诗都是有赏赐的,今日舅舅与外祖母都不在,我才不要作诗。”
“原来翁主是想要个彩头呀。”
林家女摘下鬂间白玉簪,目光微转:“这个东西,不知翁主瞧上瞧不上?”
那玉簪通体雪白,晶莹剔透,于稀薄日头下,在林家女柔软掌心泛着温润光泽。
贵女们议论纷纷:“是个好玉簪,少说也要一百金。”
杨家女道:“咱们翁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会稀罕这点东西?莫说你林家的祖传的白玉簪了,纵然是咱们在座众人将身上的首饰全压上去,翁主也不会多瞧一眼。”
郑家女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吴宝儿,意味不明道:“拿这些东西出来,没得玷污了翁主。”
“金银首饰多俗气,既然是翁主赋诗,那咱们便来个有趣儿的。”
齐家女咯咯一笑,推了一把身旁的吴宝儿,笑道:“大家瞧一瞧,吴家姑娘如何?吴姑娘是华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若翁主作诗作的不好,便让她去做翁主的姐妹,去教翁主赋诗好不好?”
齐家走的是武将路子,子女们心里都藏不住事,这句话旁的贵女说了别人只会觉得轻薄,她说了,旁人只会觉得她心直口快又娇憨,不会多想什么。
程彦是天子亲封的翁主,能与她做姐妹的,只有天家公主与翁主,齐家女话里的姐妹,便颇有深意了。
她的声音刚落,众人齐齐去看吴宝儿。
吴宝儿羞得满面通红,嗔道:“才喝了两杯酒,你便轻狂起来,打趣儿表兄与翁主还不算,这会儿又来招惹我。”
一边说,一边去灌齐家女喝酒。
程彦跳了跳眉。
与世家女打交道,就是有这点不好,个个心思九转十八弯的,铺垫了这么一大圈,才扯到正题上。
身边起哄声不断,程彦余光扫了眼谢诗蕴。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种地步了,她这位表姐再不出手,便不符合一贯的白莲花作风了。
果不其然,谢诗蕴站了起来,纤瘦的身影像是摇曳在风中的清荷,柔声道:“今日翁主身子不适,做不了诗,不如这样吧,我替翁主赋诗一首,一来替翁主,二来,也多谢翁主的收容之情。”
第十章
谢诗蕴并不觉得自己斗不过程彦,她只是年龄尚小,阅历不足,又初来华京,不懂京中规矩,才会几次三番栽在仗势欺人的程彦手里。
这次不同了。
她在华京待了月余,足够让她了解华京、了解京中诸多贵族世家盘根交错的关系。
也让她从人人唾弃的心机女,摇身一变打入华京贵女圈,且利用众多贵女对程彦的起哄借此洗白——她虽数次被程彦针对,弄得下不了台,可饶是如此,她仍以德报怨替程彦出头,这种何等胸襟?
这是将程彦之前扣在她身上扮可怜博同情的心机女帽子摘下来,再把程彦程彦置于更危险的地步——一个罪人之后的诗都比程彦做得好,越发衬得程彦这个翁主是草包。
周围人笑着看戏,程彦言笑晏晏,像是察觉不到一般,对谢诗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表姐了。”
以郑家女为首的五大贵女们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程彦虽然素来跋扈,可并不是一个傻子,谢诗蕴的绵里藏针她们都瞧得出来,程彦没道理察觉不到的。
难道说程彦有应对之策?
这不现实,今日的局面极其难堪,无论程彦作不作诗,她们都有法子让程彦认下吴宝儿,纵然程彦事后气不过,告到天子太后那里,天子与太后也不会帮着程彦说话。
大夏女子地位再怎么高,但这个世道终究是男人的世道,男人一妻多妾是常态,李承璋又是未来的天子,莫说只纳吴宝儿一个妾,就算再多上三五个,程彦也只能忍下来。
贵女们又稍稍放心,对谢诗蕴道:“翁主发话了,谢姑娘开始吧。”
谢诗蕴微微点头。
丫鬟们捧来笔墨纸砚,谢诗蕴一边写,一边将诗念了出来。
谢家本就注重才情,她的父亲又是其中翘楚,虽然一朝被丢在吴地反思己过,但对于她的教育却没有落下,早年在吴地时,她便有吴地第一才女之称。
谢诗蕴作完诗,抿了抿唇。
那日她虽然能留在华京,可也被程彦羞辱得极惨,她与母亲外祖母回到程彦给她们置办的府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哭。
她想不明白,程彦已经拥有了这么多,而她这么可怜,程彦为什么还要针对她。
正当她哭得凄惨的时候,母亲扣门进来,欣喜若狂告诉她,太子派人传话,要她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觉得母亲是在安慰她,太子是何等身份,怎会瞧上一个小小的她?
可当今日她又遇到太子,她突然希望太子关心她的事情是真的。
谢诗蕴鼓足勇气偷偷去瞧李承璋,李承璋也正看着她,眼底含着怜惜与笑意。
四目相对,谢诗蕴有些握不住笔,脸登时便红了起来。
在座贵女都是人精,巴不得李承璋多沾上几多桃花给程彦添堵,见谢诗蕴含情脉脉,脸上的笑容越发玩味。
吴宝儿与吴宝儿交好的几个姑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程彦看了一眼吴宝儿:“吴姑娘,我表姐的诗做的如何?”
吴宝儿在心里将谢诗蕴骂了千百遍,可众多贵女又有李承璋在侧,她不得不保持端庄,对谢诗蕴的诗做出点评。
然而她到底年龄小,最后点评的一句话仍是出卖了她对谢诗蕴勾搭李承璋的极度不满。
程彦有意煽风点火:“看来吴姑娘不大喜欢表姐的诗。”
贵女们开始起哄:“吴姑娘的点评只是一家之谈,若论文学素养,在座众人哪个能及得上太子殿下?”
“殿下是爱诗之人,不如咱们请殿下点评一番?”
李承璋有些犹豫,谢诗蕴的诗无疑是极好的,但程彦素来不喜谢诗蕴,他若说谢诗蕴写的好,程彦心里怕是会不痛快。
哪曾想,程彦却笑着对他道:“太子哥哥,你便说一两句嘛。”
少女本就生得极美,粲然一笑如冰雪初融,云霁风轻,李承璋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他突然想起,他与程彦的关系也曾亲密过的。
那时候先废后谢元仍在,逼着还是皇子的他的父亲娶了谢家女,谢家女跋扈,导致他的生活分外艰难。
小时候的程彦玉雪可爱,一个一个哥哥唤着他,把不知从哪弄来精致的小点心,分给他与其他深受谢家女打压的兄弟姐妹。
他慢慢吃着点心,心中想着,若有一日能出头,他必要善待程彦这个小妹妹。
这种感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变的味?
仔细想想,大抵那夜长公主听了程彦逼宫的建议,身着盔甲,提着剑闯进来,卫士们揪着谢家女的头发拖在地上,谢家女不断尖叫挣扎着,长公主看也不看,长剑挥下。
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滚落在台阶上,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张牙舞爪地撕开生于天家与生俱来的宫变夺嫡。
那一刻,他畏惧长公主与程彦更甚于谢元与谢家女。
自此之后,他再也无法将程彦当做需要他保护的小妹妹。
看着程彦的笑脸,李承璋有一瞬的恍惚,片刻后,他又很快回神。
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
路程结束后,便是各奔东西,剑拔弩张。
李承璋垂眸道:“谢姑娘的诗很好。”
贵女们笑了起来,打趣儿道:“听太子殿下这意思,无需吴姑娘教翁主作诗,谢家姑娘便能代劳了?”
李承璋曲拳轻咳,摇头道:“彦儿志不在吟诗作对,无需以才情约束她的才能。”
他现在仍需仰仗长公主的权势,纵然有什么心思,也要等坐稳了位置。
程彦笑道:“还是太子殿下懂我。”
这些贵女们也太小瞧了李承璋,李承璋心里再怎么不喜欢她,但目前为止,她与李承璋仍是一条绳的蚂蚱,李承璋或许会暗搓搓看旁人扮她难看,但不会对她落井下石。
他是经历过宫变的人,太清楚权势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了。
更何况,在这个时候替她解围,也能增加长公主对他的好感度。
贵女们对于李承璋的说辞有些意外。
李承璋做了多少年太子,便讨好了长公主与程彦多少年,虽说储君的诱惑大,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今日是个绝佳的机会,他纵然顺水推舟纳了吴宝儿与谢诗蕴,长公主也无法说什么,偏他不仅没有这样做,还给程彦戴了一顶高帽子替程彦解围,当真叫人瞧着没脾气。
程彦下巴微抬,扫过神色各异的贵女们的脸,道:“别以为我瞧不出你们安了什么心思,说什么要我作诗,不就是想让吴姑娘做太子殿下的侍妾么?”
她的母亲是掌兵权的长公主,贵女们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会直接针对她,只敢用小女儿之间的半开玩笑打趣她,让她骑虎难下认了吴宝儿。
这个时代虽民风开放,可贵女们也自持身份——小妾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与妾室们计较,便是自降身份了。
有着这样的顾虑,贵女们设下的局便不好破了。
偏程彦并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贵女,她长于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什么不好意思,什么难为情,什么自降身份,都!不!存!在!
反正她才十二三,哪怕说了不中听的话,也能说自己是“童言无忌”。
程彦故作生气:“你们直说便是,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窗户纸被挑破,满座皆惊。
吴宝儿满面羞红,王春娇面色微尬,不得不起身道:“翁主这是哪里话?姑娘们聚在一起开玩笑,翁主若是当真了,便没意思了。”
就是仗着程彦不好当真,才敢如此行事。
程彦眉梢微挑:“哦?夫人的意思是宝儿姐姐不能做太子殿下的侍妾?”
程彦一口一个宝儿姐姐叫得甚是亲热,王春娇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看看如弱柳扶风的谢诗蕴,再瞧瞧模样只能算清秀的自家女儿的脸,狠了狠心,赔笑道:“宝儿能不能做,还不是翁主一句话的事情。”
丁太后尊贵吧?之前伏小做低的事情可没少做,甚至在怀着大肚子的时候还要给先废后谢元捶肩捏腿。
长公主尊贵吧?也有过丈夫战死边疆自己强颜欢笑面对仇人的时候,更有以一国公主之尊被塞小妾的屈辱。
脸面这种东西,能要则要,不能要,便丢了也罢,能攥在手里的,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李承璋为她今日的话生气,可宝儿到底是吴家的女儿,纵然是看在吴皇后的面子上,李承璋也会去宝儿那过夜。
小夫妻们有什么话在床上说不开的?更何况李承璋又对这个宝儿这么表妹格外照拂,只要她的宝儿顺利给太子生下孩子,只要她的乖外孙孙继承大统,今日发生的一切,在座众人都不会再提起。
甚至以后在说起她的时候,还会夸她有眼光有手段,早早给女儿拿下了太子侍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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