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娇笑道:“翁主,您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您年龄小,太子殿下又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若不放一个贴心人在殿下身边,没得叫小蹄子们勾坏了殿下。”
李承璋脸色微变:“吴夫人!”
贵女们为之叹服——她们知道吴皇后出身歌姬,娘家出身不高,做事不讲究,可并不知道能不讲究到这种程度。
这句话一旦说出来,吴宝儿纵然做了李承璋的侍妾,日后在宫里也抬不起头。
再者,程彦可是天子钦定的李承璋的正妻,性格又是泼辣不容人的,纵然王春娇这般说,她也不会让吴宝儿入了太子的门。
哪曾想,程彦笑笑道:“自然是做得的。”
贵女们面面相觑,李承璋也是一怔,谢诗蕴脸色发白,王春娇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拉着呆滞的吴宝儿去谢程彦。
程彦道:“夫人这般客气做什么?快起来。”
她本就不喜欢李承璋,谁做李承璋的侍妾又与她有甚么关系?今日纵然没有贵女们闹这一出,她也会答应这宗事——用一个侍妾之位来换红梅山庄,这桩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程彦环视四周美景,叹了一声,幽幽道:“红梅山庄的景色如此别致,也难怪能养出宝儿姐姐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王春娇仍沉浸在吴宝儿能做太子侍妾的喜悦中,想也不想便连忙道:“翁主既然喜欢,那便多留几日。”
程彦道:“纵然留上几日又如何?又不是我的院子,住着总有些不方便。”
“再说了,我整日里忙着秧苗育苗,若是弄坏了你们精心侍弄的花草,那可怎么好?”
王春娇愣了愣。
话说到这种地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翁主都宽容大度答应你家女儿做太子侍妾,你这做侍妾母亲的,也不表示表示?
太子侍妾可是个肥差,多少贵女们挤破头都挤不进来,莫说一个红梅山庄了,纵然是十个八个庄子,华京城的世家女们也出得起。
可旁的世家女出的起,她只是仗着吴皇后的势才弄来几个庄子,红梅山庄是她最大的产业了。
更要命的是,程彦今日来赴宴,不是让旁人来羞辱她的,她在来之前便做好了万全打算,什么迟到作诗,什么谢诗蕴替她出头,都是程彦一早便设计好的,只为吊足旁人的胃口,心甘情愿往挖下的坑里跳。
她看她们如跳梁小丑,来这的目的更不是听贵女们聒噪,而是为了红梅山庄。
可问题是,她纵然将红梅山庄双手奉上,旁人也不会认为程彦是狮子大开口,反而觉得是她有心逼迫程彦认下吴宝儿,程彦骑虎难下,只得认下,再顺带要了个庄子——程彦是何等尊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独独看上她一个庄子?分明是气不过她的算计,故意为之的。
王春娇如梦初醒,看看笑得甚是善良无害的程彦,再瞧瞧被她挖空心思才从吴皇后那里讨来的红梅山庄,心口仿佛在滴血。
第11章
王春娇一阵眩晕,靠在吴宝儿肩膀上才勉强站稳。
吴宝儿推了她一下,她才勉强回神。
罢了罢了,今日也不能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起码宝儿在程彦这里过了明路,不就是一个庄子吗?只要宝儿诞下龙子龙孙,莫说一个庄子了,十个八个她也能弄到。
王春娇自我安慰着,稳了稳心神,努力在面上挤出一丝笑,对程彦道:“翁主这是哪里话?我也是个粗人,不懂侍弄花草,红梅这般有气节的花儿,只有翁主才能配得上。”
“翁主若是不嫌弃,我晚间便让人把地契给翁主送过去?”
程彦故作惊讶道:“哎呀,这可使不得,君子不夺人所好。”
话说这样说,一旁的紫苏却开始铺纸研墨,写山庄地契交接。
紫苏写了三份,绿萝笑道:“正巧太子殿下与六公主都在,不如替我家翁主做个见证。”
李承璋仍在为王春娇刚才不知所谓的话耿耿于怀,现在巴不得见王春娇吃瘪,当下什么也不说,便让贴身内侍取来自己的印章盖了上去。
王春娇脸上的笑僵了一分,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让人去拿庄子的地契。
地契很快被取来,紫苏小心翼翼收好,绿萝笑着对吴宝儿道:“吴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以后便劳烦您照顾太子殿下了。”
吴宝儿不免又红了脸,道:“又来打趣儿我。”
人不能贪图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虽没了红梅山庄,可她到底成了表哥的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这般想着,吴宝儿偷偷去瞧李承璋。
李承璋面沉如水,不见丝毫笑意。
吴宝儿有些担忧李承璋因此会不瞧不上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到底是吴家的女儿,他的嫡亲表妹,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不顾吴皇后的颜面给她扮难看的。
吴宝儿又稍稍放心,笑着与周围交好的姑娘们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远远超出了贵女们的想象——她们本以为程彦是个跋扈的,断然容不下吴宝儿,可如今却用一个庄子便给了吴宝儿一个侍妾位置,难道是她们看错了程彦,程彦虽然性格张扬,但在男女之事上看得明白,知道自己守不住男人,便索性装大方俩换取旁人的称赞?
贵女们心思各异,没了她们在下面起哄,宴席上冷情了许多。
程彦理了理衣袖,对郑孟君道:“郑家姐姐,我许久未拜访令尊,不知他们可好?”
郑孟君被程彦突然的问候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片刻,警惕道:“自然是好的,他们时常还惦记着翁主呢,翁主若是得了空,也来郑家坐坐。”
她的声音刚落,有见嫉妒吴宝儿用红梅山庄换了一个侍妾之位的贵女在一旁挑拨:“郑家虽说这些年不大在朝堂走动,但庄子还是有几个的,翁主若是瞧上了哪一个,只管开口便是。郑家不是那等轻狂人家,我想断然做不出那等用庄子换位置的举动。郑家姐姐,你说对也不对?”
吴宝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出口反驳,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搅着帕子恨恨地看着说话的贵女。
郑孟君秀眉微蹙,道:“翁主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纵然没有红梅山庄,翁主瞧着宝儿姑娘秀外慧中聪明可人,不用旁人说,也会认了宝儿姑娘这个姐妹。”
她的话四平八稳,既全了程彦的面子,又让给了吴宝儿台阶,尽显千年世家行事滴水不漏的风范。
程彦笑了笑,道:“到底是\"大夏国母尽出其郑\"的郑家,郑家姐姐的话,比旁人中听多了。”
她是个记仇的人,只收拾吴宝儿母女多无趣儿?其他的贵女们也不能落下。
郑家是最早出兵帮助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世家。
天下平定后,太.祖皇帝为感谢为难之时郑家的帮助,便说大夏皇后只出郑家,又将中原粮仓交于郑家,以此稳固郑家在大夏的地位。
这样一来,纵然郑家的男儿不争气,有粮仓在手,郑家的后位便稳固,郑家的女人们便能撑起郑家的一片天。
郑孟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程彦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郑家出皇后的事情,她后面必有其他的话。
果不其然,程彦目光悠悠,笑吟吟道:“只是可惜,郑家的女儿再怎样贤良淑德,也架不住郑家儿郎们中饱私囊,饿死数万中原百姓,惹得天子震怒,剥夺郑家代管中原之权,并自此之后,不许天家子嗣与郑家联姻。”
郑家就此衰败。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直至今日,郑家仍在华京城活跃着,并且以重回后位为家族目标,程彦是天子钦定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自然就是程家头号的头号目标了。
这也是郑孟君与她不睦的原因所在。
程彦说起往事,郑孟君脸色微变,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劳烦翁主记挂,那些不肖子孙早已被郑家逐出家门,再不许踏入郑家半步。”
程彦微笑颔首:“前车之鉴,后人之师,数万条人命不是一个小数字,郑家姐姐莫要忘记这些事便好。”
“对了,郑家姐姐回家莫要忘记告诉令尊,别只顾着将女儿教导得温婉贤淑,儿郎的德行,也是颇为重要的。”
打人要打脸,杀人要诛心,她就是要让郑孟君知道,郑家失了后位不是她的缘故,而是自家儿郎作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郑家若再敢生事,她必要将前尘往事好好讲一讲,看郑家有何面目在华京城立足。
被程彦说到痛处,郑孟君再不敢争辩,低头垂眸称是。
程彦挑完郑家的错,侧过脸去瞧林杨袁齐几家的贵女。
有郑家的例子在前,四家贵女皆是心惊胆战——能存活千年的世家,哪家没点黑心的把柄?
几位贵女连忙讨饶想岔开话题,程彦却不买他们的帐。
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感同身受一回事,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会知道旁人有多疼。
她要让这些贵女们永远记住,她,安宁翁主彦怼怼,怼天怼地心思恶毒,日后遇见她靠边站,别闲着没事便想撩拨她。
程彦笑道:“林家姐姐,杨家姐姐,林杨两家自诩读圣贤之书,行孔孟之道,自己存天理灭人欲也就罢了,偏还要强迫旁人接受你们的家规家训。”
初来大夏时,她很是好奇,明明这个时代是架空的,大宋时期才有的程朱理学怎么在这里开始流传了?
那种戕害妇女歪曲孔孟儒家的封建糟泊万万要不得,偏林杨两家大肆吹捧,哄得天子都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还准备将这种思想用在科举上。
程彦想起被程朱理学阉割后的书生,再想想这种思想盛行后被各种压迫的女人们,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大夏现在的国风多好,民风开放,女人过不下去能和离,也能拥有自己的事业,若真到程朱理学推广开来的时候,女人莫说和离做生意了,只怕跑抛头露面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被男人摸了一下手,便寻死觅活恨不得砍手以示自己的忠贞。
程彦道:“圣人之师管仲言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这句话也可以讲做饱暖思□□。华夏第一相管仲尚且如此,不知林杨两家哪位先人能与他相较,若是有,便请出来,由他来反驳管相之话,说管相错了,你们林杨两家才是对的,如此一来,我也能心服口服。”
众多贵女面面相觑。
莫说林杨两家了,纵然是辅佐太.祖皇帝开国的颜相,也不敢说他比管仲更出色,指责管仲说错了话。
宴席鸦雀无声,程彦轻轻一笑:“学儒家之礼便好好学,别整日里歪曲圣贤之的话。孔老夫子得知你们把儒家理解成这样,怕是棺材板都按不住了。孔老夫子在战乱四起的时代周游天下而没有被人拦路打劫,靠的可不是你们说的那些话。”
——一大群人高马大的山东汉子聚集在一块,旁人更怕他们打劫自己好吗?
儒家培养的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林杨两家贵女们红着脸称是,程彦看向瑟瑟发抖的袁齐家的贵女们。
程彦挑眉道:“我知道你们两家人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就是因为我培育出的苗子养活了数万人,导致你们两家的高价粮卖不出去,从而赔了不少钱。”
“老祖宗传下来一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也不想想,国难财这种钱,你们拿着不觉得烫手吗?”
如果林杨两家还只是思想上没有摆正,那袁齐两家,便是道德上出了问题,这也是这么多世家里,袁齐两家为何名声这般差的缘故。
可饶是如此,她的舅舅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天家百年来夺嫡内斗不断,导致世家林立,皇权越发式微,只要世家们不曾揭竿而起,皇帝们都会对他们手底下的肮脏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是一个奴隶合法的时代,有些人的性命,贱如草芥。
可程彦是一个受二十一世纪人人生而平等教育长大的,纵然在大夏生活了十二年,她也无法坦然接受这种事情。
所以她检测土壤改善苗种,将袁齐两家得罪个彻底,今日又出口怼袁齐家的贵女,她不接受这个时代有人生而尊贵,有人生而活该去死的规矩。
舅舅的嫡母谢皇后善妒不容人,葬送十万将士性命,那便发动兵变推翻她,世家们一味替家族谋利不管百姓死活,那就打破他们的垄断以后慢慢图之。
她知道这个世道是黑暗的,吃人的,但不能因为自己活在黑暗中,便自甘堕落不去追寻阳光。
她到明年二月才十三岁,她的未来,大夏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第12章
众人陷入沉默。
他们一直接受的教育是人人生而不同,有些贱民天生就该是他们家族繁荣之路的垫脚石。
他们也会在天灾**的时候放出粮食来赈灾,但那些都是积压多年的陈粮,自己吃不下,所以才用来收买人心的。
直至今日,程彦的话打破了他们对人生、对生命的认知——贵族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也是命,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是否该给挣扎在大夏最底层的人一点点的生活空间?
众人再去看程彦,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瞧不上眼。
李承璋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程彦能劝动长公主发动兵变。
她这个人,天生便带有反叛精神,她骨子里没有君为臣纲、雷霆雨露皆君恩的那一套,你做的不好,她便推翻你的统治换人来做,她永远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又或者你是储君,便对你言听计从马首是瞻。
在她眼里,天子与庶民,唯一不同的是位置。
她不曾刻意讨好他,不是因为她自持身份,觉得没有她,她什么都不是,更不可能做太子,而是因为在她眼里,他与旁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李承璋闭了闭眼,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半晌后,李承璋自嘲一笑,他原本以为她只是瞧不上他,不曾想,她根本不曾瞧过他。
李承璋的寂寞神情落在谢诗蕴眼中。
谢诗蕴紧紧攥着手里的锦帕,犹豫再三,她趁人不注意,匆匆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让贴身丫鬟送给李承璋的侍从。
侍从收了纸条拿给李承璋,李承璋略扫一眼纸条上的内容,抬头去瞧谢诗蕴。
谢诗蕴浅浅一笑,风姿清雅,仿佛能抚平人心中所有的焦躁与不甘。
8/128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