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来到医院门口,她抽出一百块递给司机,等不及找零便打开车门冲进医院,甚至连伞也忘在了车上。
之前电话里护士小姐已经告诉她父母被送到了5楼。她望了眼还停在高层的电梯,毫不犹豫选择了从楼梯上去。
5022,是护士小姐告诉阮心糖的病房号。阮心糖一路走一路找,终于在尽头找到病房。
还没进去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阮心糖吓得身子一抖,脚步停在病房外,迟迟不敢迈进去。
她又仔细听了会儿,辨认出来并不是她父母的声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抬脚跨进病房。
病房里一共三张病床,最靠近门的这张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旁边医生护士都正围着他,那些炸裂的尖叫声就是他嘴里发出的,而旁边他的亲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还在安慰他。
阮心糖看到那男人身上的血,便胃里一阵翻涌,于是慌忙转开视线继续往里走。
第二张床便躺着阮心糖的母亲,她闭着眼仿佛睡熟了完全没有被旁边男人的嚎叫声吵醒,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呼吸还算平稳。
阮心糖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母亲额头上缠了一圈的纱布,“妈?”
她轻轻唤着,却见她妈妈没有任何反应,她怕她妈妈是睡得太熟,便低下头又唤了一声:“妈,我是糖糖,你醒过来看看我啊。”
依旧没有反应,阮心糖突然有些慌张,正好有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过来,她赶紧喊住那护士:“护士,我妈她是什么情况?”
那护士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下,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她女儿呀?哦,你妈妈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在昏睡,等醒过来就好了。”
阮心糖略安心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爸呢?”
“你爸?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看看——”
“阮棋晖。”
“哦,他是右腿被砸伤,送过来就进了手术室,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手术完护士会推他过来。”护士说完又嘱咐阮心糖有什么问题随时喊她便又急急忙忙出了病房。
阮心糖总算是稍稍安下心,还好两人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又等了两个小时,那个一开始不停喊叫看上去生不如死的男人此时也已经安稳入睡。
外面天已经大亮,大雨转为了小雨,只是依旧阴着天,整个城市都灰蒙蒙的。
阮心糖父亲终于手术结束被推回了病房,他被安置在阮心糖母亲的隔壁病床上,睡容安详。
医生小声跟阮心糖说明她父亲的情况,阮心糖在听到她父亲右腿自大腿三分之一处往下全部截肢时,耳边嗡的一声,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她看见医生的嘴张张合合,就是听不见医生在说什么。
医生见她眼神涣散,情绪飘忽,也只好叫她先休息,等她父母醒过来再看看什么情况。
阮心糖在椅子上又呆坐许久,她伸手按下她父亲右腿位置的被子,那一下按空的手感差点让她崩溃,她低下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身子却止不住的抖得厉害。
旁边病床的家属见状好心递给阮心糖两张纸巾,她才不至于眼泪鼻涕流得满脸。
临近中午,外面雨停了,乌云散去,和煦的阳光照进病房。阮心糖母亲终于在此时动了动手指,又缓缓睁开了眼。
阮心糖肿着双眼,本来木头似的呆坐在小椅子上,此刻也跟着有了反应,立即伸手按了床头的按钮,又握住她母亲的手急切问道:“妈,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阮妈妈回握住阮心糖手,眼神聚焦在她脸上时突然慌张:“你爸呢?”
阮心糖侧过身子,阮妈妈偏过头看见旁边病床上躺着她丈夫,终于安下心来,再看向阮心糖时,她眼角忍不住也泛起泪花:“出车祸的时候,你爸一直护在我身前,我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你爸下半身被车压住,我怎么拽他也拽不出来,可急死我了,糖糖,如果没有你爸,我下半辈子要怎么活呀?”
“没事了妈,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阮心糖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往外掉。
他们家一直以来虽不算富贵人家,但都顺风顺水没出过什么大事,偶尔碰上这一回,难免都慌了神,着了惊,一时母女俩竟是相对无言却都抱头掉起眼泪。
医生过来时两人才把眼泪将将止住,医生查看了阮妈妈的情况,说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阮妈妈一直惦记着她丈夫便又问医生阮爸爸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跟她一样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医生摇头道:“您丈夫就没您这么幸运了,送来时右腿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我们尽力了,但确实是保不住,所以只能截肢,情况我也跟您女儿说过,右腿伤口如果恢复得好,以后也可以选择安装义肢来代替正常的腿部功能,后续继续留意伤口情况吧。”
听完医生这番话,阮妈妈怔在当场,手里捏着阮心糖的劲儿突然变大。
“谢谢医生。”阮妈妈沉默后说道,声音有些颤抖,还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悲痛。
医生嘱咐了阮心糖几句,又吩咐护士留意阮爸爸的情况,醒来后随时叫他。
医护人员都退出病房后,阮心糖担心她妈妈的心情,轻声道:“妈……”
“没事的,”阮妈妈似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反而安慰她道,“只要人还在,其他都好说。”阮妈妈伸手轻轻抚上阮心糖红肿的双眼,“咱们已经很幸运了,我不是常教你,生活再难……”
“乐观以待。”阮心糖抿着唇,脸上终于带了些欣慰的笑意。
“你出去给我打点热水,我洗个脸。”阮妈妈说。
阮心糖立即端了水盆出去。
不过片刻,她接了水回来,才刚一走近病房门口便听见极其压抑的哭声,随即停下脚步。
正好因为旁边病床的病人手术,所以病房里才如此安静,连这么低地呜咽声也藏不住。
阮心糖站在门口,眼前,她妈妈拿手背挡在眼睛处,偏头对着她爸爸的病床,哭得不能自已。而耳边,是她妈妈悲痛的哭声以及断断续续的道歉声。
这样的画面使阮心糖几乎端不住手里的水盆,只能转回身背靠着墙。
她把水盆抵在自己的小腹处,咬着下唇低着头,和她母亲一样压抑着自己的哭声,静默地掉起眼泪。
阮心糖爸爸本来是一名人民教师,当初和她妈妈说好的要做一辈子的教师,如今却无法再站上讲台。
一条腿没了,也许还能生活,可是理想和事业没有了,要怎么振作。
这样的事情以前总是出现在许多教学文章里,作者轻描淡写,最终重新振作,正能量满满。
而当事情出现在自己身上时,才知从接受事实到坦然面对再到重新振作的过程有多么艰难和不易,何况她还只是站在一个女儿的角度,更别提她父亲要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
阮心糖爸爸阮棋晖终于在临近九点醒来,阮心糖立即叫了医生,医生来后检查完说情况稳定但还得继续住院观察。
阮棋晖在得知自己右腿截肢后震惊许久,又撑着手肘要坐起来。
阮心糖搀扶他坐起,阮妈妈也自顾自从床上下来,走到阮棋晖床边。
阮棋晖摸着自己原本右腿应该在的位置,突然大力砸了床。
情绪再无法压抑,他哭喊着始终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第35章 一颗小黑糖
当天临近中午便有一些亲戚来探望他们一家,最先得知消息的是阮心糖大姨,也就是薛奉遥家。
薛奉遥比她爸妈先到,收到阮心糖的消息后便立即上了楼,陪着阮心糖和她爸妈待了会儿,又被阮心糖拉到走廊。
“姐,孩子我最近实在没有精力处理,等我爸妈情况都稳定下来再说,行吗?”愁绪压在阮心糖眉间,她实在无力同时兼顾两件事。
薛奉遥当然理解阮心糖如果在这关头做人流,自己还需要人照顾的同时怎么照顾她父母。
“可以,但你也别太过悲伤和劳累,身体会吃不消,胎儿也会受影响。”
阮心糖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又寒暄几句,薛奉遥今早看了新闻于是跟阮心糖说了说昨晚车祸的情况。
正说着话,薛奉遥父母赶到,几人又一同进了病房。
谁知阮棋晖此时却装睡,谁也不愿意见。阮妈妈只好独自陪着薛奉遥父母说了会儿话。
关于伤情的话题一结束,病房里又沉默下来,没安静多久,阮心糖大姨又兴致勃勃说起薛奉遥最近的相亲对象。
话语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优越语气,连同重点也没变,还是家世、背景、工作那些东西。
薛奉遥听不下去,喝止住她妈:“现在说这些合适吗?”
“就是。”薛爸爸一旁附和。
薛奉遥妈妈却反瞪他们一眼:“这不是闲聊嘛,聊什么不合适?婚事也是人生大事,我还想给糖糖介绍一个呢。”
“用得着你介绍?”薛奉遥有些不耐烦,现场谁愿意听她讲那些有的没的。
阮妈妈又怕她们母女吵起来,赶紧接过话头:“我们糖糖不着急,你就别管她了。”
这么一说薛奉遥妈妈才止住了话题。
坐到中午,薛奉遥妈妈说回家给她们做了饭端来,阮妈妈却一连声道不用麻烦,让阮心糖回家做或者在医院食堂去买饭就可以。
见她坚持,薛奉遥妈妈也只好随她,又待了会儿便和薛奉遥爸爸离开。
下午又来了些亲戚,阮棋晖均是闭目养神的样子,不愿见人,后来警察过来调查车祸的情况他才睁眼说了几句话。
后来的日子不断有亲戚过来探病,也来了不少阮心糖爸妈曾经带过的学生们。
阮心糖爸妈是北阳一中的老牌教师,尤其是她妈妈作为班主任,带过好几届毕业班,早期的几届学生如今也都成长为各个行业的精英,让阮心糖惊讶的是竟然有不少人都还与他们保持着联系。
有些学生就在北阳市于是直接到医院来探望他们,其他在世界各地的则都有打电话过来慰问。
不经历这件事阮心糖还不知道原来她爸妈还和这么多以前的学生们保持着联系。
有一个热心的副班长更是私下与阮心糖联系,问他们现在的经济情况如何,需不需要他们集资捐款之类的。
阮心糖听到时虽哭笑不得又极其暖心,于是把她爸爸的情况又仔细说了一遍,让他们放心,也明确告知自己家庭可以承担得了。
事实上,就算有承担不了的地方,她也知道她爸妈肯定不希望从曾经的学生那里获得经济上的帮助。
就像大人不管自己怎么艰难都不愿让孩子知晓,希望在他们心中能一直是成熟坚强的模样一样。
阮心糖爸爸看见自己曾经教过的那些学生时也愿意说上几句话了。
他问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有人说自己是销售经理,他便嘱咐他们出差在外多注意安全,小心出行之类的。
有说自己在做设计的,他就嘱咐他们多注意用眼,多注意休息,少熬夜等等。
也只有这时,阮心糖才能在她爸爸脸上看见一些欣慰地笑意。但与此同时,反而有更多的难受情绪涌上心头。
近一个月来,阮心糖每天都守在病房里,一开始到晚上她妈妈和她还会互相催促对方回家休息,可是谁都不愿走,于是她问医生租了一个陪护床给她母亲睡,自己便蜷在一张稍大的椅子里休息。
一开始他父亲情况不稳定,腿部的伤口有时还会影响到其他器官的不适应,经常半夜疼醒,阮心糖便更不敢离开,就这么天天夜夜的熬。
这么下来,人也是肉眼可见的瘦了。
只是这一瘦肚子也更显怀,阮心糖就只能穿宽松的裙子来遮,但她知道如果不尽快处理,迟早也会遮不住。
可她现在确实有心无力。
这段时间,她没时间也没心情再去想孩子的父亲。
只是半夜突然从椅子上歪倒再也睡不着时,会希望有个宽厚的胸膛在旁让她靠一靠,或是和她坐在安静的病房外说说话,这时她脑海里便会浮现他的身影。
后来再听到江柏屿的名字,是魏晗婚礼后和她父母过来看望时提到的。
因为阮心糖家里出了事故,魏晗婚礼他们一家没有出席只是给了份子钱。
魏晗说阮心糖没去当伴娘,当时只好把伴郎也去掉一个,正纠结着不知道去掉哪个朋友好,江柏屿听到这个消息便主动说把他去掉,倒是解决了他们的难题。
从这之后,江柏屿倒像是真的从她的生活里完全消失一般。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阮心糖爸爸情况稳定好转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只是依旧还需要住院观察,不过阮心糖总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当天早上医生查完房,阮心糖也有心情回家洗个澡好好收拾下。
等再回医院附近时经过一家小笼包店,原本想带两份小笼包上楼,但阮妈妈说他们已经买来早饭吃过了,于是阮心糖在小笼包店里坐下来要了一屉包子。
包子还没上上来,外面阴沉沉的天突然间又飘起小雨,不少行人快走两步躲到街边屋檐下,一些人干脆进到店铺里顺便吃笼小笼包。
一时店里都坐满了,就剩下阮心糖对面的座位还空着。
其他桌的人都有说有笑热闹得很,到她这桌就剩她一个人静静坐着,有些无聊,便只好埋头玩着手机。
不一会儿,店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倒越来越大。
这雨来得突然,她没带伞,看来待会儿得淋雨了。
她有些心疼自己刚换的衣服。
没一会儿,热腾腾的小笼包端上来,阮心糖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后夹了一个。
放到嘴边正要咬,嘴唇刚一碰上包子皮又被烫到赶紧放进了小碟子里,她低下头呼呼地吹着凉气。
就在此时,旁边突然传来男人轻轻地笑声,好像旁观了她这一整个举动。
阮心糖抬眼,发现自己桌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他右手握着一把纯黑色长柄雨伞,左手懒散插在黑色棉质束口运动裤的裤兜里。
垂下的伞的顶端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旁滴了一小滩水。
阮心糖平视时视线只能到对面男人的腰间,但从他右手佩戴的黑色机械腕表已经认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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