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医令执拗起来,暗卫只得妥协。
“还请医令快点洗漱,陛下连下谕令催医令回京,十万火急。”
秦医令心里有数,他南下南蛮,本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实并未抱太大希望,陛下亦是如此。临行前,陛下还给了他一道口谕,若途中得到山陵崩的消息,不必再回京,在南边寻一处深山野寺庇身。
而陛下却命暗卫急催他回京,他试探几句,暗卫不知陛下有疾,太医令秦幕大喜过望,难道陛下寻得了能起死回生的名医,怪疾得医?有了猜测,秦幕恨不得插翅回京。狂奔回了京,进宫晚上片刻却是无碍。
太医令秦幕从头到脚涮洗干净,进宫时,日已西斜。
“陛下,太医令秦幕求见。”
皇帝一听,扔掉手里的书卷,步履如风,竟是亲自去迎。
“陛下!”秦幕虽已有猜测,亲眼见了皇帝,见他气色大好,激动得连连捋长髯,手劲没拿捏好,大了,拽掉好几根胡须。
见秦幕伸出手,摆出搭脉的架势,韩道辉不动声色的拦了拦,秦幕醒过神,手生硬的扭回,捋上了胡须。
“陛下,外面风大,进书房说话吧。”
进了书房,皇帝曲肘支在案上,秦幕伸指搭上皇帝脉搏,韩道辉托着脉枕走回来,就将秦医令已诊上脉,陛下浑然不觉没有垫脉枕,默默的将脉枕塞进了医箱。
秦幕左、右手各诊一刻钟,喜不自胜,又困惑不解,一个劲的捋胡须,“大幸,大幸,奇哉,奇哉。”
“陛下,不知为陛下医病的是何方高医,下的方子臣可否看看?”
皇帝笑着摇头,“没有高医。”
秦幕拽下一把胡须,眼睛大睁,颇显滑稽,“什么?”
皇帝笑而不答了。
秦幕手舞足蹈,一身仙风道骨之气几乎荡然无存,“天佑,天佑吾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等了片刻,皇帝轻咳声打断不停转圈的秦幕,“秦卿,朕的气血是否已足?”
“足了,足了。”秦幕随口应道。
皇帝轻笑出声。
韩道辉亲自将秦幕送出紫宸殿,秦幕一仰头看到夜幕上亮起的星辰,突然想到了皇帝轻笑时的眼。
他双手一击,嗨了声,扯了扯韩道辉问:“宫里可有哪位娘娘入了陛下的眼?”
“医令刚回京就知道贵妃娘娘了?”韩道辉惊讶。
秦幕拈须而笑,皇帝少年患疾,这些年皇帝忍痛煎熬,他亲眼所见,幸而上天垂怜,皇帝的身子骨好了大半。他虽不知为何,只要皇帝能活着,就是大幸。
这些年君臣之间,信赖深重,秦幕一把年纪老顽童般促狭,“来,来,我开道方子,给贵妃娘娘补身。”
韩道辉送走秦幕,拿着道方子莫名其妙,秦幕连贵妃娘娘的面都没见,更没诊脉,开什么补身方子?问他,他还一副高森莫测的样子。韩道辉摇了摇头,将方子收了起来。
回到紫宸殿,韩道辉见皇帝立在庑廊上,手指点来点去,似乎在默数数字。
“摆驾承嘉殿。”皇帝忽然开口。
韩道辉露出愕然之色,几日前薛贵妃搬回了承嘉殿,这几日的膳食都是尚膳监单独送到承嘉殿。他原以为陛下余怒未消,每日陛下都遣人去承嘉殿看一看,似乎贵妃娘娘在给陛下绣制什么东西。
皇帝一行人来到承嘉殿时,薛妍穗端详着她终于做好的荷包,如释重负。她上辈子最多能缝个扣子,这辈子仅凭着身体记忆,在宫女的指导下,能完好的做出一个荷包,真是不容易。
“娘娘,陛下来了。”宫女喜气盈盈的禀报。
薛妍穗用精致的小漆盘托着荷包,迎接圣驾,献宝一样端着荷包在皇帝面前晃了又晃。
然后,将荷包塞到皇帝怀里,伸出手指,给他看扎出的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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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虽然宫女一个个夸得天花乱坠,薛妍穗保持了清醒,她这个荷包和尚衣局绣娘们做的差距大了,只能剑走偏锋,以情取胜。
手掌伸展,五根手指风摆柳叶一样柔柔舒展,薛妍穗微微偏头,水润的眼眸明晃晃写着邀功,她沐浴后随便绾的慵懒髻蓬蓬松松,在风灯照耀下,毛茸茸的,像足了狡黠的小狐狸。
普天之下,能在陛下面前耍这种小心机的,只有薛贵妃一人,随侍的御前宦官想到。
皇帝哼笑了声,托着荷包看,鲜丽的宝蓝色,上面没有刺绣,干干净净的缎面,称的上素净,针脚勉强能说一句整齐。他却没有挑剔,捏着系带系在玉带上。
薛妍穗笑起来,虽然这个荷包不甚精致,但也是她一针一线做的,皇帝没有嫌弃,佩戴的动作瞧着还有些珍重,看在眼里,当然开心。
“朕很喜欢。”
皇帝手指在荷包上摩挲两下,颇为珍视,薛妍穗笑容加深,喜悦中又有些不自在。他身上穿的、戴的,样样都无比精致,她的这个荷包是唯一不精致的。
薛妍穗脸皮不够厚,这功邀不下去了,讪讪的想收回手,手腕一紧,却是皇帝握住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凝目聚神,在食指指尖上找到了个针尖大小的小红点,“爱妃受累了,还疼吗?”
呼出的热气在指尖上缭绕,薛妍穗眼睫轻颤,点头,“疼。”
话音刚落,指尖湿暖,“啪”一声,薛妍穗另一只手抓着的小漆盘掉在地上。
宫人、宦官齐齐低了头,敛声屏息,当做自己不存在。
“不……不疼了。”薛妍穗急忙抽回手指,指尖上的濡湿,在风灯下显得亮晶晶的,抬眼看到皇帝炙热的眼,微湿的唇,她连忙瞥开眼神,四处张望。这一望,猛然意识到,此时天色已黑,已经入了夜,他在这时候来承嘉殿,薛妍穗心口突然狂跳,猛地咽下口唾沫。
薛妍穗觉得手指都在灼烧,皇帝唇角翘了翘,自然的牵上她的手,步入室内,“夜间风大,进室内说话。”
宫人、宦官垂头,待绕在一起的杏黄袍角、大红裙摆进到室内,消失在眼角余光里,才缓慢的抬起头,脚步悄悄的退下庑廊。
薛妍穗脚步软软的踩在棉花上一般,被皇帝牵着进了卧房,明明是她的卧房,皇帝却像个主人一样的坦然,她反而有些扭捏不自在。
皇帝似乎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在那架十六扇绣花草蝶虫的屏风前停住了脚,饶有兴趣的看着上面各色花草,以及生趣盎然的蝴蝶、蜜蜂、蝈蝈等小东西。
薛妍穗的卧房,布置的绮丽香暖,和皇帝紫宸殿的冷硬截然不同。虽然她在紫宸殿的住处也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了,但承嘉殿她住的久,且是她的寝宫,布置起来更随心所欲。
“这对蝴蝶倒有趣。”皇帝轻笑。
一对玉色蝴蝶,一上一下翻飞,姿态亲昵,薛妍穗手心发热,舔了舔唇,确是有趣。
皇帝一直握着她的手,踱了几步,荷包的系带松了,掉落在地。
“陛下平日用不上荷包,不如收起来吧。”薛妍穗抢先捡起来,没想到陛下如此珍视这个荷包,她反而是越看越不顺眼,宝蓝色太鲜亮,和陛下的气质不太搭,做工不够精致,在陛下的衣物配饰中太惹眼,一眼就能看到。
皇帝没和她抢,挑眉微笑,捉着她的手指,轻轻按了按上面的小红点,“怎会用不上?”
薛妍穗很快就顾不上这荷包了。
皇帝攥着她的手,绕过屏风,转入内寝,轻粉绫纱床帐束在银钩里,床榻一览无遗,枕旁的泥人小像大喇喇的映入两人眼底。
手被攥的更紧了,薛妍穗咬着唇,红了脸,垂了眼,不去看皇帝,不去看他的眼神,要不是手挣脱不开,她甚至想捂着耳朵,不听他的笑。
“以后朕陪你,不需它了。”皇帝笑声里带了点喘,传进耳朵里痒酥酥的。
薛妍穗顺着皇帝的力道倒在床上,心口砰砰的跳,像是要从口中跳出去。
室外几点疏星,月亮隐没在如纱的流云里,夜色浓稠如墨。房内,烛光透过轻粉床帐,更显柔和,朦胧晕红,地上堆着衣衫。
皇帝吸了口气,低头时力气有些大,汗珠落在薛妍穗身上,目光一触,她像是被烫了似的闭了眼。如此坦诚相对,亲密接触,甚至将身体交给对方掌控,皇帝显然比她更快习惯。
双手撑在两侧,皇帝额角迸出青筋,勉力控制住自己,他的爱妃就像水做的一样,稍稍一嘬,就是一个青印,他都不敢使劲。妍穗,阿穗,倒不如叫阿水。
“阿水。”皇帝俯身贴在薛妍穗喘笑。
穗和水音声相近,他又叫的喘喘吁吁,薛妍穗没听出差别,鼻音哼了声。
皇帝唤了声阿水,想起他的名字,忍着煎熬又笑,他是山,她是水,他们合该在一处。
“阿水。”皇帝低喃,气息不稳,沉哑的嗓音柔情蜜意,动作却再不怜惜,身上密布的汗水,扑簌簌落下。
侵入,包容。
不知过了多久,薛妍穗深陷在纱被里,一头濡湿长发拢在身侧,一双秋水眸雾蒙蒙,红唇微肿,似泣非泣的看着上面的皇帝。
皇帝额头滚着汗,俊美脸庞湿漉漉的,黑眸燃了火似的热烫,扬脖吸气时,汗珠滚过凸起的喉结,滑过结实的胸膛,没入腰腹。
薛妍穗脑子乱纷纷的,像炸了烟花似的,只有一个疑问,皇帝是命不长久的病人吗?
浑身疲累,薛妍穗带着这个疑问昏昏睡着,陷入了黑甜乡。
第二日,薛妍穗醒来时,闭着眼翻身,手脚麻酥酥的,恍惚了一阵,才忆起昨夜的事。她睁开眼,身旁空空如也,猛地弹坐起身,腰腿扯了筋似的酸疼,忍不住痛嘶出声。
“娘娘,您醒了。”守在屏风外的宫女惊喜道。
薛妍穗怔了会儿,才应了声,“嗯。”
“备水,我要沐浴。”薛妍穗动了动身子,昨夜的记忆在脑海里不停放映,她双手捂脸,热烫热烫的。
下了床,宫女打起窗帘,薛妍穗才知道已经日上三竿。从宫女口中知道,陛下早早起床视朝,她睡得极沉,一点都没察觉。
泡在水里,薛妍穗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扯动着腰腿一疼,那个疑问又涌上来,皇帝是命不长久的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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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建极殿,皇帝坐在御座上,端然挺拔而坐,然平日总是冷肃的面孔,今日却极温和。
今日非朔望之日,乃是常朝,皇帝未戴冕,没有旒珠遮面,持笏出列禀事的朝臣都能看到他的神情,都被惊到了。
“禀陛下,汴州有一妇人一胎产三男,汴州刺史特意呈报。”禀完大事,礼部新任尚书忖度着今日皇帝心情似乎愉悦,也笑着将汴州的这件喜瑞之时禀报。高祖立国时,多年战乱,人丁凋敝,有刺史将治下妇人一胎产三子之事呈报,高祖笑曰此乃喜瑞,赐米粮。
随着承平日久,民户逐年增长,国朝欣欣向荣,这种喜瑞之事各州呈报,礼部核实,直接交给户部,户部按成例发米粮,倒是很少再惊动龙椅上的皇帝。
礼部这位新任尚书,也是突然想起这茬,他年近花甲,前些日子新得了个嫡孙,小儿胖嘟嘟,玉雪可爱,他十分喜爱。这些日子下了衙回府就要奶娘抱到跟前逗弄,也因着这个,对汴州这件喜瑞看了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忽而又忆起皇帝加元服礼距今有七八年了,膝下犹空,便将这喜瑞在朝堂上说了出来。
“按例赏赐。”皇帝顿了顿,又加了句,“加赐帛三匹,从内库出。”
礼部尚书躬身应是,退回队列之际,看到御座上的陛下笑了下,如春风拂面。
朝事毕,皇帝抬了抬手,众臣行礼后鱼贯退出。
皇帝走出建极殿,捏了捏袖中的荷包,步伐迈得极快,“去承嘉殿。”
忆起昨夜之事,皇帝身上一热,身为男子,有些事情虽能无师自通,初初之时总会青涩,而他的阿穗粉汗盈盈之时太勾人心魂,难以把持,而他对关系男儿尊严之事亦看得极重。且食髓知味,难免放纵,险些伤了她,皇帝想着脚下步子迈得更快。
“陛下,行宫呈送消息,太后娘娘昨日起绝食,水都不喝,把守行宫的禁军今日得知,害怕伤了太后娘娘,飞马传信。”韩道辉虽然一万个不愿在这个时候扫陛下的兴,事关太后,真出了事情,他担待不起,不得不报。
“绝食?”皇帝停了脚步,面上笑容消失不见,谋刺一事,查到了褚家,他那个志大才疏的舅舅头上。褚家是他的外家,大理寺卿张兴心有顾虑,只将褚国舅一人下狱,未动褚家其他人。皇帝念及褚太后,默许了。
褚太后一直要见他,但他却不愿见行宫里的褚太后,命禁军把守行宫,将她软禁在了行宫里。没想到,褚太后竟然以绝食相迫。
“若太后有事,侍候的人全部杖毙。”皇帝简短的一句话,带着杀伐之气。
行宫那边的消息时时传入宫,韩道辉知道褚国舅下狱后,褚家几个嫡系子孙去了行宫,褚太后庇护了他们。然后,陛下就命禁军围守行宫,将褚太后软禁在了行宫里。
陛下这句话,其实就是在告诉太后娘娘,她若真绝食出了事,褚家人给她陪葬。
韩道辉立即遣人去行宫传话,安排妥当后,却见皇帝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陛下?”韩道辉小心翼翼的唤。
皇帝神色冷了下来,他按了按眉心,“回紫宸殿。着人到承嘉殿传话,让贵妃好生休息。”
回到紫宸殿,皇帝眉目间愈发的冷,突然吩咐,“开库房,将朕儿时的物件都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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