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儿觑着贾琏脸色,捏捏袖里沉甸甸的荷包,挑拨道:“入了秋夜里就凉了,二爷总不能就这么站一晚上?巡夜的人见着了,明日满府都该背地里议论爷……”
贾琏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抬脚踹在他屁股上,“往常不见你这么多牢骚,别是暗地里有什么勾当?你小心着些,可别被爷抓住马脚。”
兴儿捂着臀部微微退开,苦着脸道:“奴才这是一心为二爷。奶奶连个好脸都不给,爷受得,还不许奴才们心疼吗?”
贾琏揪着腰带上的玉坠,叹道:“孔圣人说的对,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凤姐看过一双儿女,正要回房安歇,听见他在外头嘟囔,越发起了火起。她也不吩咐平儿,自己快步去开了院门。
贾琏本是倚着门,陡然一开,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你骂什么呢!”凤姐掐着腰,一双丹凤眼里满是怒火。
贾琏被她唬得一颤,委屈道:“何曾骂你……”
平儿怕他们闹起来不像话,忙把贾琏拉进院子,回身把门关紧。
凤姐气她擅作主张,刚要开口斥责,却被贾琏一把搂住了腰。
“贾老二!”她惊呼一声,却被贾琏扛在肩头,疾步窜进了屋里。
平儿摇摇头,检查过那门栓,折身往哥儿屋子去。那俩人不管是亲热还是吵嘴,都不是小动静,可不能吓着孩子。
第二日姐妹们去请安,不见凤姐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便觉奇怪。
贾母笑道:“凤丫头有些头疼脑热,打发平儿来回过了。”
没一会巧姐儿来,瞧着像是没睡好,小脸上还有困倦之色。
“这是怎么了?”邢夫人拉着她仔细看看,疑心道:“一个两个都不舒畅,可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贾母示意鸳鸯把巧姐儿抱过来,“小孩子家家的,夜里走了困睡不着,也是有的。”
那头贾琏春风满面地揭帘子出去,见平儿在廊下煎药,便问:“可是身上不痛快?”
平儿白他一眼,指指屋里:“这是给奶奶吃的。你只管着胡闹,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若是有了……”
国丧里有了孩子,可就不是好事了。
贾琏凑近那陶罐嗅嗅,扑面便是一股苦味。他掩鼻咳一声,嘱咐道:“多给你奶奶备上几碟子果脯、蜜糖。”
也不知道两人夜里说了什么,至此像那新婚小夫妻似的,好得蜜里调油。老太太心里高兴,又有一堆东西赏下去。
秋日里能赏的花少,姑娘们结了一回菊花社,也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湘云回了家,迎春又每日拘着学管家,偏探春惜春都病了,黛玉长日无聊,只窝在房里看书。
这日飞琼儿送了信来,满纸都是林如海出使途中所见所闻。黛玉见父亲身体无恙,又有那边塞景色引人遐想,不由生出向往之意。
悟空便道:“待妹妹大些,我带你各处去瞧。”
黛玉嗔他一眼,抬手回了家信,这才道:“除了出使、镇边,寻常谁往边塞去?怕是只有那流放的……”
“妹妹这话不对,还有那往来倒货的客商。”悟空眨眨眼,“咱们买头骆驼驮着,扮作客商也不错。”
除了跟随父母远行,女子再想出去游览,便只能由夫婿带着。悟空早以她的夫君自居,黛玉却不接他的话茬了。
里头静下来,便听见外头有说话声,仿佛是小红和紫鹃两个。雪雁去外头瞧了,领着小红进来回话。
“金陵甄家来人了,老太太叫宝二爷去见客呢。”
不说叫姑娘们一起去,黛玉便推推悟空,“你去吧,我寻二姐姐说说话。”
上房里倒很是热闹,丫头们偷眼瞧着那个年轻俊俏的哥儿,背过身窃窃私语。
“跟咱们宝二爷当真像亲兄弟似的!连名儿也是一样的。”
“这位甄哥儿,就是本届金陵省案首……”
鸳鸯沏了茶呈上去,回首把那些小丫头盯一眼,见她们都捂嘴作鸟兽散,才摇摇头进到里头伺候。
“宝二爷来了!”
悟空自己打了帘子进去,瞟一眼坐在一旁饮茶的甄宝玉,扬声给贾母请安。
老太太笑呵呵道:“你瞧瞧这是谁?他同你一个名讳呢。”
甄宝玉抱拳一礼,细细把悟空打量一遍,“见过世兄,小弟甄宝玉这厢有礼。”
悟空回了礼,朝贾母笑问:“当真相像?”
贾母摇头:“乍看之下是像的,细瞧却不一样了。”
悟空是狷介洒脱的气质,又自带一段佛性。他虽变化做贾宝玉的模样,却也一点点朝着自己的本来相貌偏改。甄宝玉这个和贾宝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他一比倒不大像了。
陪同的还有甄家的一个旁枝老爷,他和贾母插科打诨倒是纯熟,说起旁的却没有一句实话了。
“咱们是昨儿下午抵的京,如今住在北静王府里。今日休整好了,便来给老太君问安,也一睹府上宝二爷的风采。”
贾母应承他两句,便让贾赦带人去说话。
甄宝玉恭谨去了,贾母嘱咐悟空:“他也要一道入国子监的,你往后在学里遇见他,不要失了礼数。”
除了应当的礼数,旁的就算了。
北静王妃是甄家的女儿,甄宝玉上京求学,住在北静王府里也是应当。
老太太已疏远了北静王和甄家,便也不多想什么,只感慨两个孩子这奇妙的缘分。
她私下还和鸳鸯说道:“他比宝玉还小一岁,又没有玉,不然合该是王氏一胎双胞生出来的。”
谁知甄宝玉来拜会的第三日,皇帝发下圣旨,把甄家一干老小全部收监了。
甄宝玉是特赦的一个,缩在北静王府里不露面。那个陪同他上京来的族叔,当日就被顺天府收押了。
老太太听说了这阵仗,想起甄家还胜过自家,却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不免生了惧意。
贾赦约束着府里下人,凤姐也严管着里头诸事,老太太便吩咐断了请安,要潜心念佛半月。
悟空冷眼看着甄家偷运进北静王府的几车金银珠宝,轻轻勾起嘴角。
重阳简略地过了,梁家老夫人送了节礼来,勾得迎春又被姊妹们调笑几日。
她上午跟着凤姐理家,下午便去李纨出讨教刺绣,司棋见她绣坏了一筐的鸳鸯绣样,不由也动了春心。
她服侍着姑娘出了阁,再找老太太求个恩典,就能回家和表哥成婚了……
想起潘又安,司棋偷偷红了脸,只盼着快点除丧,好让梁家早早把姑娘迎娶进门。
司棋心急,梁衡比她更急。
他刚一得了圣旨,当即就领着禁军把甄府团团围住。只三日就把钱财全数登记入库,又分派了人看守女眷,即刻就要回京复命。
副手为难道:“这甄家人是押解进京还是原籍待审?大人走了,咱们这些人是留着协助应天府,还是一道回去呢?”
梁衡略一迟疑,摆手道:“圣上还未吩咐,你留着听令便是。”
这日国子监散学,悟空领着茗烟李贵两个刚跑出门,就见梁衡牵着马候在街边。
梁衡一见悟空出来就露出一排大白牙,伸手挠挠头,笑道:“久不见宝兄弟,怪想你的。”
悟空翻身上了马,和他并辔缓行,“那你如今也瞧见了,我要回府,你自去吧。”
梁衡忙摇头,“我……我去给赦公问个好!”
悟空瞥他一眼,笑问:“可带了什么礼来?没有好处,我可不放你进去。”
梁衡红了脸,从怀里取出一个匣子。若不是为了这个东西,他直接就去荣国府了。
迎春有个好姻缘,黛玉必然高兴。悟空不再调笑他,接了东西笼在袖里,哒哒往荣国府走。
梁衡被引去贾赦处,悟空径自回了怡红院。
他自己换了衣裳,把那盒子交给小红,嘱咐道:“这是给二姑娘的东西,你背着人送去缀锦楼。”
小红行事妥帖,随便寻个由头就往紫菱洲去。
悟空不管她怎么送,迈着腿儿去潇湘馆找黛玉说话。
潇湘馆静悄悄的,悟空走得近了,才听到黛玉在哭。他连掐算也顾不得,立刻就往屋里奔,却和紫鹃撞个正着。
紫鹃捂着额头吸一口凉气,见是悟空,忙拉着他往里头去。
“正要找二爷呢,姑娘一直哭,二爷快劝劝!”
悟空急急转过屏风,见黛玉伏在案上低低啜泣,一颗心险些揉碎。
“妹妹。”
他蹲在黛玉身旁,轻轻拉着她袖子,“妹妹莫要哭了,有什么事同我说。”
黛玉吸吸鼻子,坐直了身子,露出梨花带雨的一张玉容。
悟空在那晶莹的泪珠上沾沾,望进那双如水的眼眸,“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他的眼睛在老君八卦炉里熏坏了,若要哭起来,不知道怎么刺痛。但这样的疼,不及心上万一。
“我爹爹……”黛玉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爹爹被茜香国王扣押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国庆啦,到时候会有爆更哦~
今天胃疼骚不动了,没有小剧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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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上朝使者的船才抵港,便有茜香国的官员迎着, 把林如海等人引入驿站休憩。
两国言语不通, 林如海在海上时与翻译略学了几日,倒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来接的官员全是女子,也穿着官服戴着冠, 同他们这些男子说话接触, 非但分毫不见羞怯, 还有些兴致勃勃的模样。
“同咱们豢养的那些小倌不大一样呢。”
“这个拿刀的真威猛, 也不知道那活儿是不是也……”
女子们窃窃私语,林如海耳尖,看一眼随行的持刀禁军,颇觉好笑。
同行的人不解,“林大人笑什么?”
这样的话不好转述,林如海含糊过去,专心往驿馆行去。
他是文人,近两年虽不大爱生病了, 到底还是文弱。同来的长随帮着铺好了床褥, 伺候他洗过了脚,便匆匆睡下。
这茜香国一概屋舍器具与上朝迥然不同, 并没有床榻,只铺了铺盖睡在地上。林如海睡不习惯,辗转许久才沉入梦乡。
略睡了半个时辰,梦中忽然听见鸟鸣声,林如海睁开眼, 便瞧见了窗边跳跃的飞琼儿。
在扬州时就多赖这小家伙传信,林如海很是喜欢这雪白的鸽子。
他伸手摸摸飞琼儿的脑袋,笑道:“你倒真是了得!”
茜香国和上朝还隔着汪洋大海,这样小的一只鸽子,不但飞到了,还能寻到驿馆来。有这样的本事,又岂能是凡间的一只寻常鸽子。
但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成了金光护体的天命辅臣,做了那戏文里转世投胎的文曲星君,旁的好像也没什么可惊异的。
飞琼儿咕咕两声,提腿给他瞧筒中信笺。
玉儿孝顺,这一路不知道传了多少信来。被人惦念,即使身处异国他乡仍觉温暖,林如海想起丧妻时那萌生的死志,再看如今亭亭玉立的女儿,不由感慨万千。
“咕咕——”飞琼儿提的腿酸,不由出声催促。
林如海笑一声,在它身上摸摸。
取了信还未展开,就听门外道:“大人,茜香国女王宣见。”
林如海不料宣的这样快,忙把女儿家信装入荷包,吩咐长随进来换衣衫。
护卫的禁军将领名唤任豹,四十岁上下,身上功夫很是了得。他领着副官们一早候在林如海门外,见他出来便紧随跟上。
“下官派人出去看过,城中露面的全是女子,果然是个女儿国。”任豹笑一声,“说是领军打仗的也是女人,真不知道她们靠什么生孩子。”
林如海点点头,肃容去觐见异国女王。
这女王才登基不足半年,探子便见国中有厉兵秣马的意向,想来是个武曌式的女子,需得谨慎应对。
从驿馆到宫廷禁院里,沿途所见果然皆是妇人,衣裳打扮偏艳丽华贵,款式却和天朝女子差不太多。
任豹低声道:“像是比咱们的妇人更高挑健壮些。”
属官里有古板迂腐的,当即就冷声道:“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林如海含着笑,摸摸袖中荷包,想起京中的女儿。
以黛玉的天资和才华,困在内宅里实在可惜。若是哪日上朝女子也能旁若无人地走在街上,玉儿的才华得已展露,应当是一件幸事。
他心中遐想无限,到了宫门前却听御官道:“女王尊贵,只林大人可面圣说话。”
任豹紧紧腰上佩刀,见林太师颔首,便领着一干人等留在外头。
这一等,便等了一天两夜。
“任大人,我等出京时,圣上千叮万嘱要好生护卫太师。如今太师被扣在里头,又不让我等进去,这可如何是好哇!”
任豹瞥一眼守卫御街的茜香国女兵,咬牙道:“天黑之前再不见太师,便派人回朝,请调水师压境!”
他已多次请见女王,那御官却连传信都不去,小小一个弹丸之国都如此猖狂,实在气煞人也!
他们进不去,飞琼儿却是百无禁忌。它单脚立在琼楼贝阙的高檐上,瞧着那茜香女王对镜描眉。
这茜香女王堪堪双十年华,一张鹅蛋脸容艳若桃李,蜂腰猿臂颇为健美,只是一双眼睛太过多情。
她揽着菱花镜左右细瞧一番,像是不大满意,拿那沾水的帕子擦了飞扬的剑眉,重新描摹出天朝男子最爱的新月眉。
皱眉做个西子捧心的神态,倒真有两分楚楚可怜。女王挑眉一笑,穿上轻薄迤逦的宫装,款摆腰肢去看偏殿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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