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已不年轻了,听说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但他的身姿翠竹一般挺拔,更有满腹的诗书文采,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睛只要望向她,便教她腰肢一软。
和她宫里那些娇娇弱弱的小倌很是不同。
林如海端坐席上,腹内着实饥饿,却不敢乱动殿中饮食。那女王的心思实在太过明显,简直就是如狼似虎。他已这样大的年纪,若是不慎着了道,岂不是晚节不保?
这、这都是什么事!
飞琼儿咕咕笑两声,知道林大人身上有大圣的神通,并不担心他被女王用强,便飞身去林子里觅些甜果。
林姑娘待它不薄,总不能饿着她的父亲。
这茜香国说着是国,瞧着却只是一个海岛,土壤气候不同,连果树也不大一样。好容易找到凡人能吃的甜果子,飞琼儿抓住一只山精,命它每日潜入宫中送东西。
它抓着两个红果停在窗棂上,正见女王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林大人倒是安坐一旁,很是气定神闲。
“你来了。”
林如海听到翅膀扑棱的声音便睁开眼,见了那两个果子,忙把飞琼儿招到手中。
“两国隔着大海,我被囚禁宫中的消息传回去,不知还要多久,只得靠你了。”
黛玉的信笺还在身上,他匆匆看过,见只是女儿的日常叮嘱,便把手指咬破,在背面匆匆写下两行小字。
飞琼儿等他吃了果子,这才把翅膀一拍,倏忽之间就飞入云中,再也瞧不见。
黛玉见了血书便觉心慌,一想山水迢迢,也不知老父独在异国受怎样的折磨凌辱,眼中泪珠儿就止不住地掉。
飞琼儿想不到会惹她落泪,生怕大圣责怪,便把脑袋缩在翅膀里,跑也不敢跑。
悟空略算一算就知道了前因后果,他对上黛玉哭红的眼睛,实在张不开口。
总不能说,姑父被女王看上了,要招做王后……
一想老岳父口口声声要给妹妹招婿,悟空心底生出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妹妹,这……”
悟空挠挠头,糊弄道:“妹妹忘了吗,姑父是有天命的人,暗地里有神仙保护的。”
黛玉原本不信这些,但自从上回忠顺王殿前行刺,外头关于她父亲的护体金光便有各种传说,个个离奇荒诞。
大舅舅亲眼目睹,她爹爹自己也亲口承认,黛玉不信也不成。
“也不知道那女王为何羁押父亲。”黛玉抿着嘴儿,“咱们要把这消息递给外祖母知道,请求舅舅进宫告诉圣上。”
她面上犹有泪痕,悟空抚着她鬓发,劝慰道:“妹妹先净了面,我去给老太太说。”
老太太活了这样大的岁数,只在戏文上见过《苏武牧羊》。林如海是上国使臣,茜香国贸然就把人扣住,莫非是有不臣之心?
贾赦也没有二话,当即换了衣衫,拿着血书去宫门外求见天子。
皇帝刚午睡起,批着折子突然就打起盹儿,恍恍惚惚竟梦见茜香国女王把林太师囚禁,立意抢夺了这位天命辅臣。
才醒过神来,小黄门就报一等将军贾赦求见。
他看过那呈上来的血书,怔怔出神。这林海果然是个奇人,但凡有难,上天必降下示警。
为了一个臣子大动干戈,实非明君所为,但这林海来历不同,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
紫鹃伺候黛玉重新梳洗了,便有鸳鸯来请。老太太揽着外孙女好生哄慰了一番,叫她千万不要忧心,再伤了身子。
黛玉躲在她怀里闷闷应了,到底不能放心。
好容易等到贾赦快马回转,老太太忙让他进来回话。贾赦顾不得换衣裳,快步往上房而来。
“圣上看过血书,发了好大的脾气,当即就召兵部尚书和南安郡王入宫了。”
贾母心一惊,“这是要开战?”
“瞧着是这个意思。”贾赦捋捋胡须,想起这妹婿身上的奇景,倒也不觉意外。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茜香国无故囚禁林如海,想来不是规矩识礼的国家。皇帝不愿失去这象征天命的臣子,便和臣工商议如何施为。
贾雨村嫉恨林海得圣心,却不敢公然反战,便露出一副唯南安郡王马首是瞻的模样。
但南安郡王不曾打过水战,又要远渡重洋,更不能伤了林太师性命,实在棘手。他踌躇半晌,只说要集思广益。
皇帝恨他无用,却也对他稍稍放下了忌惮之心。
几位重臣突然被宣召,惴惴不安间听说了林太师被扣押之事,又见帝王要用兵开战,当即就有人挺身反对。
主战和主和的吵嚷了半天,勾的皇帝头疼。他也不管什么明不明君,直接定了时日发兵,径直避到后宫里头。
元春缠绵病榻数月,自知容颜有损,每回再见皇帝,便有一些不自在。
但皇帝要来,她也舍不得推出去便宜别人,只和他略说说话,便让抱琴出来服侍。
抱琴是陪着元春一道长大的,言行举止都能模仿个七分,模样也不算坏,皇帝便不大排斥。
“你主子病着,你怎么也跟着瘦了?”
抱琴柔婉一笑,停住了抚琴的手,“奴婢瞧着,消瘦的是陛下呢。”
皇帝叹一声,拉了她到跟前说话,“你上回……那一病,如今可修养好了?”
抱琴垂头盯着肚子,眼中黑沉沉一片。
皇帝见她不答,兴致也并不浓厚,便照旧与她闲闲叙话。
“娘娘每日病着,小殿下全靠薛姑娘照料,可怜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就学着哄孩子了……”
皇帝听她提起这个薛姑娘,想起前两回匆匆见过的女子,点头道:“难得梵儿喜欢她,你既然说她照料的好,那便赏吧。”
皇帝说赏,立刻就有大批的东西送到宝钗面前。
“姑娘大喜!”
宝钗羞怯笑一笑,把孩子交到奶嬷嬷怀里,“你们不要打趣我。这赏赐是圣上见诸人照料殿下辛劳,一同赏下来的,哪是我一人能独占?”
宫人们听得清楚,宦官只点了薛宝钗的名讳,显然是指给她的。但这薛姑娘识趣,她们也乐得受这好处,
贤德妃娘娘久病不好,眼见着不成事了。这位薛姑娘青春正好,生的也不俗,只要她有心攀附,不愁皇上不临幸于她……
宝钗对她们所思所想心知肚明,面上却不显露,她抬手理一理鬓发,随着宦官前去谢恩。
她自入宫就一直待在凤藻宫里,只见过元春这一个宫妃。元春如今病着,艳光不如从前,但她风光得意回家省亲时,宝钗也是见过的,自觉容貌还是略胜于她。
宝钗不愿同抱琴一样,随便被君王采撷,她一点也不着急,预备缓缓在皇帝心里留下影子。
她款款走向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盈盈下拜:“臣女薛氏,叩谢陛下恩赏。”
薛家的未来和她自己的前程,全要在此人身上筹谋。
皇帝见她端庄秀丽,颇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可是紫薇舍人的后人?朕听贤德妃说,你们家里还领着皇商的事务。”
宝钗恭肃答了,便听他道:“你照顾皇子很是尽心,朕会嘉赏你的家人。”
宝钗想起入宫前,自己和母亲生怕哥哥不当心失了皇商的名号,那千百般的愁绪全在这人一句话间,果然权势是个好东西……
皇帝心气平了,便也有心情去处理未批复完的折子。他抬步先去瞧了孩子,又去看元春。元春才吃了药,正沉沉睡着,他掖掖被子,转身去了御书房。
折子里都是一些杂事,皇帝批着批着就想到林如海那事。
林如海和贾家是姻亲,连女儿也养在史老太君膝下,那一等将军又殷勤来为他求援,此番发兵,倒是可以让贾赦一同前去。
他原本不喜四王八公结党,但贾史氏敢状告忠顺王,也算是大功一件。贤德妃的身子不好,也没有精力和皇后母子争储,他倒是乐意施恩贾家,安安她的心。
两道旨意一同发到荣国府,贾母少见的眉飞色舞,一连说好。
贾政点了学政,他自诩是个读书人,对此很是高兴。就连要出京三年,也不觉如何。
但贾赦却觉牙疼。他已这样大的年纪,皇上点他随军出征,刀剑无眼,这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见不到乖孙孙长大娶媳妇了?
贾琏暗地里和凤姐道:“幸亏爷跛了脚,不然圣上把我捎带上,我就成你‘春闺梦里人’了!”
凤姐没读过书,最烦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只道:“你不在家,我每日管着孩子便是,谁做什么春梦呢!”
这诗的意头不好,贾赦要随军出征,贾琏也不敢明说,怕咒了自己父亲,只得转了话头:“爷不在,你独守空闺,岂不寂寞?”
他们小夫妻两个胡闹,潇湘馆里黛玉却觉忧思难遣。
“妹妹,你笑一笑吧。”悟空围着她转圈,“你笑一笑,我保准把姑父毫毛无损地带回来。”
黛玉心一跳,把他手挽着,“你莫要胡闹!那是去打仗,哪是好玩的?”
悟空摸着她腕上手镯,低低一笑:“我的功夫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本就是行伍出身,我如今年岁小不能考状元来做,先立点军功也是好的。”
黛玉视他为知己,也愿意做他的知心人,但事关性命,却不能再随他心意。
她定定看着悟空,硬下心肠:“我去告诉外祖母!”
悟空心下好笑,把她安在椅子上,“你告诉了老太太,我不过出去的时候费劲些,这又是何必呢?”
黛玉轻轻湿了眼眶,“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妹妹每日担心姑父,担心的饭也吃不下。”悟空捧着她小小一张脸,在她耳边低语:“我心疼,也嫉妒得很。”
“你放心,”他理一理黛玉额前碎发,“我不会有事的。”
他的神色实在奇怪,黛玉顾不上娇羞,直拉着他不让走。
“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一颗心跳个不止,勾得眼泪也扑簌簌往下掉,“我好好吃饭,再也不发愁了,你不要……”
悟空最看不得她哭,疼得心都要碎了。他轻轻为黛玉擦去眼泪,揽着她肩膀拍拍。
“好妹妹,你太累了,睡一会吧,睡醒了姑父就回来了。”
紫鹃见他逾矩抱着自家姑娘,张张嘴却没有说出口。如今林大人身陷险境,姑娘茶饭不思数日,宝二爷能略做劝慰,也算是一件好事。
黛玉耳边听着他的诱哄低吟,上下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顷刻间就失去了知觉。
“睡吧,乖玉儿。”悟空将她轻轻抱起,温柔放到榻上。
雪雁踌躇着上前,见他只是盯着姑娘看,也不好上前阻止。
“好生照看你们姑娘。”悟空摸摸黛玉的脸,起身往怡红院去。
雪雁和紫鹃对视一眼,只觉宝玉今日委实古怪,却又摸不着头脑。
云头上玉龙盘旋,八戒枕着上宝沁金钯,嘴里嚼着红艳艳的果子。
“你消停一会吧,猴哥一会就来。”小白龙盘的他眼晕,八戒坐直了身子,把那果核随手一丢。
沙僧摇摇头,“若是砸到什么人,你可就罪过大了。”
“要是谁捡去吃了,不也是他的大造化嘛!”八戒嘿嘿一笑,“譬如小白龙的一泡尿,那水里的鱼吃了就能化龙,俺老猪口水沾过的果核……”
“吃了也同你一样猪头猪脑。”
八戒横眉瞪去,见接话的是悟空,只得悻悻道:“你看你着,咱这么多年的兄弟……”
悟空摸着手中铁棒,想起潇湘馆里沉睡的黛玉,轻轻勾起嘴角。
他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孤傲猖狂仿佛当年反上天宫之时,那个杀心狂傲的疯猴子。
终日手痒,那便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岳父:你不要过来啊!
女王:如狼似虎.JPG
大圣:你也有今天,嘻嘻嘻~
这一仗不为老岳父也是要打的,不要说老岳父汤姆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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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本朝太师无故被蕃国扣押,天子执意发兵讨檄, 群臣无人能劝, 只好打点粮草、点派将士,择吉日祭天开旗,整军开拔。
邢夫人一辈子没个儿女, 又是小门户嫁进荣国公府的继室, 不比王夫人和凤姐两个有丰厚嫁妆傍身。她虽不得贾赦欢心, 但毕生也只能依靠于他。见他老天拔地还要随军出征, 便抹着泪儿给他收拾行囊。
贾赦年轻时候也是弓马娴熟,如今却是不成了。他见邢夫人哭丧着脸,心里也起了怯意。
他先挨个摩挲过自己半生积累的宝贝藏品,这才在书案旁坐下,深深吸一口气。
他拿着李后主用过的龙尾砚磨开砚池,捡起苏东坡亲制的鸡毛笔饱蘸浓墨,在平铺的鱼子纹密香纸上,缓缓写下遗嘱。
他这一辈子, 酒色里也享尽了欢乐, 子女却只贾琏、贾琮并迎春三个。
贾琮还小,又是庶生, 随意分些银两,待他成人分出去便罢。邢氏没有孩子,若是她肯收贾琮在名下养老,便再多添一成。
梁伯端是御前的红人,便是日后不再升官, 至少这二品是稳了。迎春虽是庶女,却也是大房独女,嫁妆若是寒酸了,丢祖宗八代的脸面。老太太曾言道,几个孙女出阁,她各有三千两压箱银子,邢氏抠搜指望不上,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多出一些,刨除购置妆奁各物的耗费,再添个一万二千两了事。
有这一万五千两压箱银子,就是梁衡混账不把她当回事,终归也能穿金戴银一辈子。
这些东西看着多,实际和他的家底比起来,却也不算什么了。他那些价值连城的商彝周鼎,若是这回回不来,就便宜了贾琏那个混账东西了……
只当是给荀哥儿吧。贾琏千不好万不好,到底给他生了一个好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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