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嘴甜,哄的佛母孔雀大明王笑的合不拢嘴,悟空在一旁陪坐,随他二人聊的火热。
“菩萨真身是艳丽无匹的孔雀,寻常的宝贝可不敢在菩萨跟前献丑。这件宝衫是金乌翎羽所织,虽不比菩萨光辉,却也能如那绿叶衬托菩萨芳尊。”
佛母孔雀掩口一笑,手指在那顺滑耀目的翎羽上片片摸过,“悟能不老实。做了净坛使者,出手便如此大方,可见贪赃了不少。”
八戒一指悟空,嘻笑道:“俺老猪肚大,自己吃尚且不够,哪还能省下一星半点。这都是斗战佛的心意。”
悟空坐直了身子,笑道:“因缘际会得了这东西,诸天的仙娥、菩萨一一想来,只有佛母配穿。”
佛母孔雀收了羽衫,挑着眼角看悟空,“早听闻你要还俗娶妻,不知那仙子在何处仙山?你有心入红尘,佛祖即便是不准,也不好强拦……”
她只当悟空为了娶亲来自己这里走后门,收起东西就更心安理得起来。
“你从前顽心就重,在下界做恶不说,更是打上天宫欲取玉皇而代之。佛祖为了镇压你,使出了甚深法力,回到灵山就闪现了——舍利之光。”
佛现舍利,便是圆寂之相。
佛母孔雀言下之意,便是无须在意佛祖允或不允,大不了多等些年月。
这却是悟空所不知的。他生就这一身稀奇骨肉,又学了长生不死的法术,满天神佛都找不到法子了结他性命。
他被镇压在五指山下,只当是老和尚不知如何杀他,但此时看来,未必不是有意为之。
或许连天地生他,都是别有用意。
辞别了佛母出来,八戒砸吧着嘴,问道:“猴哥,那衣裳她当真会穿?”
悟空合目轻笑。
孔雀乃凤凰所生,素来爱美,那羽衣巧夺天工,定然能为她增色不少。那翎毛又取自金乌,两族结怨甚深,她不穿才怪了。
只要那羽衫沾了她的身……
八戒瞧他胸有成竹,便驾起了云,“孔雀大明王菩萨这里已妥当,咱们该往……”
悟空站住脚,朝东方举目一望,脸上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雀跃。
八戒与他朝夕相伴十数载,几时见过这副柔情面孔,不由诧异惊骇。
“猴……”
“你且先行一步。”悟空急急翻个筋斗云,刹那间行出十万八千里,直往花果山而去。
彩云堆砌、霁月清辉,仙山琼阁间遥遥行出一个雾鬓风鬟的女子,绰约袅娜、步态盈盈,虽看不清面容,却也知是个神清骨秀的灵逸仙姝。
绛珠自出了离恨天,便寻着隐约的气息一路追到花果山。她垂目瞧云下嬉闹攀爬的猢狲猿猴,见它们抛果掷花、挠头捉虱,一派自在逍遥,不由轻轻舒展眉头。
他从前应当也是如此吧。
谁能想到,好好一块石头竟化作了石猴!
她正遐想悟空在山石树木间腾挪跳跃的顽相,耳边忽而想起一声温柔呼唤。
“妹妹——”
绛珠回首望去,那锦衣直裰的青年人风仪秀整、若朝霞举,端的是副应惭潘安、实愧宋玉的稀世好相貌。
含露目中波光潋滟,绛珠秀逸玉容似喜似嗔,缓缓落下两行清泪。
悟空最见不得她哭,手忙脚乱凑上来,正要抬手给她擦眼泪,却听她呜咽道:
“我要看本体原型。”
少女带着哭腔的话语传入耳中,悟空无奈一笑,倏忽化作一个石猴。
这石猴身高三丈六尺五寸,通体坚硬顽石,瞧着笨拙呆滞毫无灵气,却有绛珠最熟悉的气息。
她围着石猴走一圈,想起从前相伴的时光,抬手拭去眼泪。
“要毛绒绒的猴子。”
石猴抬一抬胳膊,化作个不足四尺的毛猴。他初入凡尘便是这副面貌,每日随着猿亲猢友攀树摘果、打架顺毛……
被绛珠清凌凌的目光照在身上,悟空扯一扯腰上绿叶裙子,抬手捂住了脸。
怪不好意思的。
绛珠一点他脑袋,娇嗔道:“龇牙咧嘴扮什么鬼脸!”
悟空伸出爪子握住她手,缓缓化成人形,“只穿一个草裙,我心里羞臊的慌。”
眼见绛珠红了脸颊,悟空带她降下云头,携手往花果山中漫步。
“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
有那攀在高枝上的猴子看见了,大声嚷叫出来,一时满山都是猢狲猿猴的叫声。
悟空扬唇一笑,拉着黛玉往那山凹大旗处去,一齐坐在原先常坐的石刻王位上。
绛珠还不及发问,就见满山的猿猴倾数而至,队列整齐,动作一致,全叩头口呼:“万岁!大圣爷爷!”
绛珠冁然一笑。他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天仙佛爷,这些猴子猴孙却口称“万岁”,岂不是咒他?
悟空知晓她心思,自己也觉好笑。他从前凡心炽盛,连天帝都想做一做,又是这花果山的美猴王,摆些君王的派头也是理所应当。
但如今在心上人面前出了糗,实在羞臊。
那分序排班的一千二百多猴子久不见大王叫起,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对视一番,偷着往上头一瞧,见个如花似玉的顶顶美人陪着大王同坐,不由喜形于色。
大王这么些年总孤家寡人一个,满山的母猴子都瞧不上眼;那招妖幡下投奔来的妖怪里,什么桃仙、雀精、玉狐狸,也是一概看不上。眼瞧着子子孙孙越发繁茂,大王还不成家,教他们四个牵肠挂肚多年。
而今看了,大王并不是无意成家,而是眼光忒高!
悟空和绛珠说完话,余光见猴子猴孙们仍跪着,正要叫起,谁知他们又喊道:“奶奶千岁!”
越发让人哭笑不得。
绛珠粉面带嗔,也不理会悟空,起身独自往山顶而去。
“都散了,散了!自去玩耍!”悟空匆匆一挥手,抬步朝她追去。
那山顶绿草如茵,只原先立着仙石的地方光秃秃一片。绛珠轻提衣裙,在那空地坐下,望向波涛卷袭的东海。
“这山原先被杨戬那贼毛纵火烧焦了,我借龙王甘霖洗过几回,才把这山洗青了。”
悟空和她并肩而坐,笑道:“但这处却如何也长不出草木,可见是为妹妹虚位以待……”
绛珠轻轻靠在他肩头,察觉这人陡然僵住身子,不由莞尔。
她曼声唤道:“小石头。”
“嗯?”
悟空偷着把胳膊伸到她身后,挨着那盈盈一握的纤腰,要揽不揽分外纠结。被她这一喊,四肢更僵硬了三分,不知该如何摆布。
绛珠把脸埋在他衣裳里,闷声道:“下次相见,希望我能看到完整的你。”
悟空心神一震,定定望进那双如水眼眸。
“去做你要做的事吧。”绛珠轻轻在他腰上一揽。
“你在,我就在。”
花果山是万劫无移的地根,山顶仙石和朱草是相生相伴的眷侣。天地灭则万物不存,仙石齑则弱草枯,如此而已。
悟空把人抱进怀中,鼻端嗅着那段天生的草木清芬,喟叹道:“我绝不会有事!”
他还没有和妹妹成就姻缘,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
绛珠坐直身子,在他掌中放下一颗红珠,“我在灌愁海等你。”
那珠子状若琉璃,鲜红若流,自带馥郁清香,内蕴无上功德,更有那鸿蒙初开至清至圣的帝流浆。
这是她本体绛珠草所结朱果。
悟空心底涌上一股滚烫热流,他郑重将这朱果纳入神府,和她十指交握。
“去吧。”绛珠轻轻把他一推。
悟空眷恋指尖的余温,不舍就这样分开,便找话道:“你的肉身……”
黛玉每日在榻上温养,更有忠心侍婢细心服侍,哪有什么好担心的?绛珠心知他留恋不舍,闪身先行一步。
花果山是她生身之所,灌愁海是她得道之处,无论在哪处都是一样自在。绛珠对岸边的钟情大士遥遥致意,潜入海底珠宫。
这珠宫贝阙原是一尾老龙所造。因他含冤被杀,龙魂躲藏在此,偶然得她恩德,便建造了这行宫略作酬谢。
她掌着太虚幻境里的薄命司,原是有住处的。但这灌愁海底清静自在,倒比在司中住的更多。
那时她神魂残破的厉害,前缘往事一概不知,只偶尔忆起一二片段,便全数画了下来。哪知经年累月,竟渐渐拼凑出完整的一副画图,却因历劫而搁置。
竹管悠悠划过绢帛,绛珠却神游天外。这劫数难以遁逃,天命在悟空,不得不应。
若是……
竹管“喀喇”一折,绢上浓沾了墨渍,眼见一副画作就此毁坏。
绛珠狠狠喘一口气,丢了秃笔往兜率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马流二元帅:大圣爷爷不喜欢母猴子!
崩芭二将军:大圣爷爷喜、喜欢……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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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兜率宫乃老君居所,因他生性清淡无为, 除了烧火侍奉的道童外, 少有人来打扰。
火德星君近日吃了玉帝挂落,被罚到兜率宫中添柴九日。眼见着又烧坏老君一炉丹药,唯恐他降罪斥责, 便讪讪垂手立在壁下。
老君叹一声, 只挥手让他后头去喂牛。
再让他烧下去, 哪里有那么多宝贝糟蹋!
道童们帮着收拾了残局, 又去灌愁海担水,预备再起一炉。水刚担到一缸半,那挑水的小童风风火火跑回来,匆忙间滑落了一只水桶。
那木桶呼噜噜滚到老君脚边,他一摔拂尘,问那小童:“咄!何事如此惊慌?”
小童天然纯稚,满口道:“回禀老君,那灌愁海原先是太虚幻境那帮人管辖, 咱们如今担了这海水, 有个仙女打上门来哩!”
离恨天上名头最大的就是兜率宫,太虚幻境里都是些不入流的散仙, 换作旁人并不看在眼里。但老君一向恬淡无争,想起那灌愁海从前黑水恶秽,人家辛苦治理得清了,他们就去担水,是有些理亏。
老君便道:“取一葫芦丹养颜丹来, 权且算作这水的花费。”
司炉的金角、银角两个忙不迭取来,老君拔了塞子一数,又倒出两丸来:“她们下界去十二个,不消得这样多。”
葫芦递到挑水那小童手中,他期期艾艾往宫外去了,过一会又红着脸进来,怀中仍抱着那葫芦。
“老君,那姊姊不要丹药,她说……”
金角脾气上来,冷笑道:“可不得了!咱们挑她些水,竟教讹上了!”
那养颜的丹药原是为王母娘娘练的,虽出的多了些,也只有嫦娥仙子能讨一些,再有就是李天王家的贞英小姐当糖豆误食了一颗。
太虚幻境那些微末小仙,定然是看老君脾性好,故意胡搅蛮缠!
金角怒冲冲往宫外跑,银角也只能跟着一道去。挑水的小童拉不住他俩,忙喊道:“老君,那姊姊只说想见见你,并不曾说水的事呀!”
老君摸摸他头上小鬏鬏,“下回说话记着一起说,你两个师兄都是急脾气。”
绛珠候在兜率宫外,见那通传的小童进去许久,却不闻老君叫见,只出来两个气嘟嘟的孩子,不由愕然。
金角一照面便喝道:“兀你这厮!咱们兜率宫前岂是你能放肆之处,快快歇了心思,回你太虚幻境去!”
银角见这仙子虽青丝散乱披垂,通身却极气派,神韵也与旁人不同,不似低微小仙,更难说蛮横无理的泼才,忙把兄长一拉。
“小童无礼,不知仙子尊名?”
绛珠料定这里头有什么误会,便也不气,正要报上家门,却见太上老君飘然而至。
她盈盈一拜,笑道:“久不见老君,却是风采依旧。”
金角银角见她说的熟稔亲昵,老君也不以为忤,不由暗暗心惊。
老君乃开天辟地之祖,更有炼石补天的无上功德,虽他淡泊随和,也不是谁都敢这样攀亲的!
金角躲在弟弟身后,单手牵着他袍角遮掩身形,等老君携了那仙子进去,才敢轻轻呼出一口气。
想起自己方才无礼,他哆嗦着问银角:“这是个什么来头?”
银角和他同时到这兜率宫中,金角不知道的,他又从何得知。但见兄长吓白了一张小脸,恐带他进去被那仙子苛责刁难,只好在宫外缩着安慰。
挑水的小童眼巴巴见绛珠进来,殷勤地倒上两杯茶水,便乖巧站在老君身后,不时偷看那姊姊一眼。
老君请她安坐,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才摇头道:“那朱果可是给了他?”
绛珠甜笑一声,点头道:“果然瞒不过老君法眼。”
“他本是应劫而生,你又是何必?”老君用一口茶,忽又叹道:“罢了,你今日待他的深情厚谊,未必不是劫数之定。”
“那便当我随波逐流。”
绛珠也呷一口茶水,见那水中灵气馥郁、温养五脏,便从袖中取出一包“千红一窟”,说道:“今日来的匆忙,这茶也是友人所赠,便转赠老君品尝吧。”
小童代老君接过,跑去后头另起炉灶,细细将这茶水煎出来。
没有旁人在侧,老君一弹指立下结界,这才和绛珠闲叙前情。
“我此番来,却是想请你引荐,往上清天弥罗宫中求见元始天尊。”绛珠抿着嘴,眉间满是红尘烦扰。
老君便皱眉道:“你同他相生相成,却也不好用情过深。”
绛珠知他好心规劝,却忍不住一笑。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可不就是她和悟空的写照,也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痴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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