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主意了。”霍准一顿,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霍亚,我遇见了一个人。我结婚了。我觉得,我的死亡也许会让她变得很糟糕。我没办法……”丢下她一个人。
坐在墓碑上的小女孩歪头打量他好一会儿。
“……这样啊。”她拍拍自己的脸,笑容没有一丝阴霾,“这次,是我被你抛弃了呢。”
“我不是——”
“这很好,哥哥。”霍亚打断他,“她好看吗?”
“很好看。”
“对你好吗?”
“对我很好。”
霍亚点点头:“那就没问题啦。怪不得你三年都没再来看我呢。”
“事实上,霍亚。”霍准说,这有点难以启齿,但他向来是果断的人,“今天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他冷静的告诉自己死去的小妹妹:“我以后,不想再做这个梦了。”
霍亚不踢腿了。她也停止发笑。
“这是你的潜意识,哥哥。”小女孩冷漠的说,口气与成年的霍准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本来就是霍准的潜意识,“你没办法控制你的潜意识。你没办法逃脱这里。就算你认为你走出去了——也是不可能的。”
“你必须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墓地里。”她用唱歌的语气说,“因为你活该!”
霍准回答:“不,我认为我可以做到。你知道的,霍亚,我很特殊。”
“我不知道呀。”霍亚扬起胳膊,轻巧的跳下墓碑,“关于你的事,关于我的事,关于我们的事——这些不都是你在我死之后才调查出来的吗?”
就算相同的梦境看了一百遍一千遍,相同的对话发生了一千遍一万遍——霍准还是伸出手试图接住她。但这是徒劳。
霍亚开始下落。墓地,墓碑,所有所有灰色的一切都转为浓郁的黑暗,唯独剩下霍亚脚上那双闪光的红色小皮鞋——霍准沉默的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看着霍亚越落越深,越落越深,或者他自己也随着霍亚一起降落——直到最下方出现了一口雪白的大理石棺材。
霍亚低头看到了棺材,然后她开始极大幅度的挥舞手臂,脸上的表情渐渐扭曲:“抓住我!抓住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霍准绝望的试图抓住她,但之前每一次他都没能抓住。这一次也一定——
他切实抓住了?
霍准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小胳膊。被抓住的霍亚重新变成了那个笑嘻嘻的小妹妹,她伸手摸摸兄长的脸。
“你这次抓住我啦。”她说,“谢谢你。”
难道,这是个美梦吗?
霍准少见的茫然表情似乎逗笑了霍亚,她指指他们下方的棺材:“不骗你了,其实是因为那口棺材合上了,我回不去而已。”
等等。
意识到什么,霍准竟然开始发抖——无论是语气,眼神,亦或抓住霍亚的手都开始惊恐至极的发抖:“你在这里,霍亚。”
“那棺材里的人是谁?”
嗒。
一颗血珠,滴落在霍准的手背上。他缓缓抬头,看见霍亚那两只明媚的眼睛消失不见,只余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以及眼眶里淌出的鲜血——
“是谁呀?哥哥?”她尖利的大笑,“是谁呀?是你最重要的人呀!是你——”
霍准尽最大努力保持冷静,他现在却连看一眼下方棺材的勇气都没有:“闭嘴!这只是个梦!她不会的,不,沈畔不可能——”
“谁·知·道·呢?”
白皙的皮肤开始慢慢腐朽,从指尖开始,霍亚的身上出现了刀痕,鞭痕,烟头的烫痕,淤青,齿痕,被线缝补过的缺口,暴露在灰色血肉外的骨头——这场景霍准无法遗忘,即便已经过了十九年——
临死前的霍亚大声的嘲笑他:“哥哥,你不是最擅长把自己最重要的人送进该死的棺材吗?”
“现在我死啦,下一个是谁?是谁?是谁?”千百个女童的嬉笑声重叠在一起,“是你爱的人呀!是你最重要的人!是你成为人类的理由!”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能孤独的,一个人去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赵芝于局长的小天使们请去复习第十八章,局长大人甚至在第一卷末尾就出场了哟~是个关键人物呢
以及骆辰当年打动霍准的关键词就是“妹妹”,也有提到很多次关于霍准的“夏日”“约定”,所以嘿嘿嘿跟着大纲终于把魔王的小妹妹揭出来啦~啊,这酸爽!
猜感情线或者前任的小天使错啦,大魔王的初恋是盼盼,不会有前任这种糟心东西的(就算有以大魔王的个性对方也入土几十年了呢)
霍亚:大家好,嘻嘻嘻。
第62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次发现裂痕下的深渊
沈畔起晚了。
这当然要归功于某人那个誓要通过她尝遍所有甜品的生日愿望。
她艰难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臂,试图够摆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却把钟“啪叽”推到了地上。
不行,困死了。
腰酸背痛的霍太太索性把自己重新埋回枕头, 哼哼唧唧的撒娇:“老公, 现在几点了?”
无人回复。
沈畔又蹭蹭枕头,迷迷糊糊的在被子里去摸霍准的手。
没有。凉的。
她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属于霍准惯常躺的那一边已经空了出来,连床铺上的余温都消散了——他似乎还整理了一番, 起码和他共用一床被子的沈畔没有发觉被窝里漏出的热气。就连霍准的枕头都没有被枕过的痕迹。
啊,差点忘了。
这个本应美好的早晨突然被破坏了一点,沈畔撇撇嘴:霍准一向是睡眠很浅的人, 她从来没机会看到过他晚起赖床的样子。事实上, 这三年里的每个早晨霍准都会消失不见,去晨练买菜整理家务或者别的什么——身为他的妻子, 沈畔就没有见过这人警惕全无的睡脸。
她揉揉眼睛,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捡起地上的闹钟。指针显示, 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
这个点已经很迟了, 上班一定会迟到。霍准没有主动喊醒她,就说明今天是周日吧。
沈畔开始窸窸窣窣的移动,她裹在被窝里, 试图摸索自己的衣服, 但紧接着她就发现离自己最近的衣料是一片沾了些巧克力淡奶油的过膝袜。嗯,一片过膝袜。
盼盼:……不知道钱小姐制作的裙子,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下来。
她有充足理由怀疑这是霍准故意留在这儿的——他连枕头被子都整平了, 没道理会留下乱糟糟的衣服。真是个恶趣味的大猪蹄子,哼。
“老公?”穿好衣服的沈畔走出了卧室——她很想继续赖床, 但见不到霍准本人让她有点担心。到现在那团染血的绷带仍是沈畔深夜时闪现在脑海里的噩梦。
“霍准?霍准?你在吗?”
沈畔没在客厅里看到对方,于是她去厨房找了找。
厨房里也没有人,但是餐桌上摆放着两只褐色的大号纸袋,以及一束新鲜的野百合。沈畔松了口气,这些东西透出浓郁的生活气息。
应该是霍准早上去市场买的吧。他可能把东西放回家后又出去晨练了?
她凑近瞧了一眼装在纸袋里的东西,茶叶,纸巾,鸡肉,酱油,夹衣板,稿纸,还有几颗香气四溢的大橙子。橙子是她前几天提过想吃的水果。
沈畔不禁笑笑,随手拿起那束摆在纸袋旁的野百合。霍准也许走得太过匆忙了,这束花的花瓣与枝叶上还沾着不少水珠,草草插在一只玻璃水杯里。也许她该替他换个瓶子,唔,前段时间在X市的骆珍花刚好寄给她一只花瓶,瓶身上有黑红色的格纹背景,正中间是一个穿着淡蓝色裙子的小女孩。
沈畔很喜欢那只花瓶,一度舍不得用,收到之后就放在餐桌上作装饰品。现在这只花瓶正好就放在她手边
这么想着,沈畔拿起杯中的野百合,正要将其插入花瓶里——
“放下。”
霍准的声音响起,沈畔有点错愕的回头,发现对方穿着家居服出现在自己身后,语气是惊人的严厉,“立刻放下,沈畔。”
“这不是给你的。别拿起它。”
沈畔被吓了一跳,又被他凶的有点委屈,但她迅速将手中的花束放回玻璃杯里。如果霍准称呼了自己的全名,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或者她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从没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和自己说话。
“怎么了?”她问,“这束花是给谁的?”
霍准走近了一点,沈畔以为他要重新整理花束,急忙补充道:“我刚刚只是拿起来想换个花瓶……我没有弄坏它。”
出乎意料的是,霍准沉默的打量这束花半晌,然后直接将其丢进垃圾桶。
“你应该弄坏它,盼盼。”霍准说,语气又恢复往日的柔和,“这不是好东西。我想我只是放错了地方。”
可是这次盼盼没有这么轻易的被糊弄过去——她的嘴唇抿成一根直线:“为什么应该弄坏它?你为什么要买这束花?刚才我叫你为什么你没答应我?你今天早上在哪?霍准,我——”
面对妻子有些咄咄逼人的质问,霍准表现的十分从容:“这束花是献给某个故人的,但她已经离开了,所以这是不吉利的东西,我不希望你碰触它。我没有听见你喊我,今天早上买过东西后一直呆在书房里工作,刚刚想出来倒杯水喊你起床。盼盼,要不要我帮你揉腰?”
最后一句画风突变,且效果惊人的转移了妻子的注意力。
“大猪蹄子!不准提!去把卧室的衣服整理干净!”
霍准立刻举起手臂表示投降,转身回卧室收拾昨夜扔在地上的衣服。他没让沈畔看见自己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青影浓重——
他其实彻夜未眠。
因为做了糟糕的噩梦,清醒后就一直默默的盯着妻子看,而且一盯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天光熹微——这是变态才会做的事。
霍准做的毫不心虚,因为他就是个变态。
但是盼盼的直觉未免太强了——尤其对象是霍准时。在经受仿佛鬼魂索命般专注的视线长达一夜后——你可以想象,深更半夜被枕边人面无表情的盯一晚上是什么体验——接近凌晨时她就皱皱眉,在梦里咕哝了几句。似乎盼盼察觉到某人剧烈波动的情绪,并慢慢醒来。
霍准移开了视线。沈畔放松下来。
这可不好,他不想打扰妻子。霍准开始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穿上衣服,没发出一丝声音。他将温暖的卧室关在身后,来到书房,找到自己的眼镜。
其实霍准并不近视,他戴眼镜只是为了在过度疲劳时遮住自己眼底的青影,从而瞒过妻子;或者隐藏那种太过剧烈,以致无法好好控制的情绪波动。
如今两者兼有。
他打开台灯,在最上排的书架内侧摸到一处小小的凸起。那是一个三年都没打开过的暗格,霍准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打开它了。
他将暗格拉出,取出放在里面的东西。这是一本小小的日记本,大小只有A4纸的一半。它拥有褪色的粉嫩嫩的包装壳,破损的边角,封面上是一只用水笔画的天蓝色水晶鞋。严格意义上,这只是一个淡蓝色的鞋状色块而已——但它的主人想要画一只水晶鞋,霍准知道这一点。
他将这本日记平放在桌上,并没有翻开一页。里面的内容霍准能够倒背如流。他只是沉默的注视这本日记,直到手机的闹铃响起——
他以往起床的时间到了。是时候开始正常的,身为沈畔丈夫的一天了。
既然已经做下决定,就必须付出相应代价。很早霍准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吃过午饭,霍准又回到了书房,而沈畔坐在沙发上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霍准发现那又是自己曾看到的密密麻麻的表格。
他顿了顿,但没说什么。
沈畔正在做收尾工作——通常再复杂的表格也不会花去她数个月的时间,而这份家庭财务整理之所以让她斟酌了这么久,是因为沈畔仔细思索了每一个细节,调查了相应的数据,并反复推翻后再重建——才有了现在的这个版本。
是的,家庭财务整理。两个月前沈畔在X市机场就开始准备的事。
沈畔手边的茶几上正放着手机,手机屏幕上的界面停留在信息窗口。那是一长串由钱争发来的短信,沈畔一接收到就点开浏览了。
短信的具体内容很简单,就是霍准在X市出差时大略的行程,与他当时告诉自己的没什么不同。唯独最后一则摘自X市民办报纸的社会版新闻引起了沈畔的注意——也是这则新闻,让她下定决心完成表格,将自己想好的事告诉霍准。
“据悉,于本市召开的xx届精神科医师关于心理病态化等一系列课题的大型交流学术会议,会议成员在x月x日傍晚时分视察X市第二精神病院重症部门。一位狂躁症患者挣脱了老化的拘束皮带向会议成员发起袭击,并通过威胁餐饮部工作人员得到了一把厨刀。此事X市第二精神病院院长表示会承担全责,并对及时阻止袭击的霍医生表示感谢。
霍医生正在X市第二医院接受治疗,知情人士称伤情并不严重,霍医生本人拒绝接受本报记者采访。”
果然是他那些糟心的病人啊。与自己猜想的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精神错乱的病人袭击了他,所以霍准才会受伤……
沈畔深呼一口气,合上手中的电脑。
“叩叩。”
“请进。”沈畔打开书房的门,霍准正在桌前写什么,此时回头看她,“你肚子饿了,盼盼?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去泡柠檬蜂蜜茶。昨天还剩了一些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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