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畔只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努力拉动绳子。包裹着两只床头柜的棉被包裹,这次依旧只离地十几厘米。
沈畔的计划是打破那扇落地窗。窗外是他们家后院的草坪,稍微走几步就能走上大道——这是她离开这个房间的唯一方法了。
她之所以想堆一座高高的摇摇欲坠的“塔”,就是要在适当的机会推倒它。根据沈畔的计算,如果三脚桌,衣橱,以及最上方的两只床头柜倾斜砸向落地窗——很可能把窗户砸碎。而且堆得越高越好,这样向下砸时的力度才够大。
但是现在,她根本没办法将床头柜运到“高塔”上方。或者她拽绳子时不够稳(她本就拽不稳),在提床头柜的时候直接将这个巨大的重物砸向好不容易堆好的“塔”怎么办?那就——
等等。
沈畔瞪大了眼睛。她想到了一个堪称疯狂的主意。
既然我无法通过拉扯绳子提运床头柜,那就在低处摆动这“包裹”,等到它摆到一定的角度,自己扑上去加速奔跑,直直砸向窗玻璃的话——
床头柜,三脚桌,小衣橱,包括自己,将一齐撞击这面玻璃。
会碎。
窗玻璃破碎的比例不高,但有尝试的价值。
尽管这可能会导致自己头破血流……这种动作,就好比一只虫子爬上了钟摆,试图依靠那巨大的铁球让自己飞向窗外。
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但是沈畔有选择的余地吗?
是的,没错,她当然可以安然待在这儿。她似乎也只能安然待在这儿了——除非冒死,拿自己的身体去撞击窗玻璃。
而且待在这儿有什么不好呢?这里是沈畔的家,从地板纹理到沙发罩单上的图案,都是沈畔与另一个人悉心挑选的。
她只需要等在原地。不出几个小时,霍准就会回家,他重新成为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整洁又干净,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手中可能还提着她爱吃的零食与日用品。
沈畔知道他会表现得一如既往。
沈畔也知道他们今后的生活会回归一如既往。
——但是她不要。
盼盼是个纯粹至极的姑娘。固然,她害怕黑暗、犯罪、阴影里的陌生世界,但如果霍准是来自并诞生于这些东西,她就不会再害怕,她甚至会感激并喜爱它们。所谓的价值观,是非观——在她的全世界面前,统统可以退让到一边。其实她也从来没什么完整的三观,沈畔只是遵循着自己“成为一个普通姑娘”的心愿努力活着而已。
而这份心愿,早就不重要了。因为某个人,即便勘破她不是“普通姑娘”,也仍愿意将她拉回地面,给她套上象征永恒契约的指环,不是吗?
那一刻,沈畔的心愿就变成“容纳并接受霍准的全部”。
行程报备,着装要求,严格的外出时间,这让所有正常人都会窒息的强大控制欲,沈畔甘之若饴。她欣然完成这些,毫无怨言,甚至主动将那些企图靠近自己的人排出她的世界。所以同事都说沈畔是个低情商的呆子,她在公司里很少说话,朋友只有一个,曾经的同学一个都不联系,与整个错综复杂的人际交往社会隔离开来。
无所谓。
沈畔所珍视的生活,沈畔生命的意义,只系在霍准一个人身上而已。这是她的纯粹,她的扭曲,她的无可救药。
沈畔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她不能拥有全部的霍准。
所以她必须离开这儿。她必须了解霍准一切的一切。
伪善也好,面具也好,阴暗面也好,全部都要是她的!全部都只能是她的!
没什么好选择的。
摆在盼盼面前的,只有一条笔直的道路:逃出去,离开霍准划下的保护圈,离开她给自己划分的“原地”。这“原地”本是她害怕伤害霍准给自己打造的囚笼,但她已经再无法忍耐。
沈畔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用力扯起绳子,沉重的床头柜大幅度摆起,她直直扑向那正撞向窗户的包裹,死死扣住被褥,将头埋进肩膀——
“咣啷!”
【首都,八点三十分,午街102号】
钱争拿着昨夜喝剩的咖啡走出门,深深吸了一口街道上的新鲜空气。为了彻查尚静,她昨天彻夜未眠,一直待在电脑前工作,直到现在才有了点空闲出来透气。
嗯,老板本人已经去找尚静了,一小时后所有事就会结束吧。
女恶魔对魔王的手段十分放心,她掩面,打了一个哈欠,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钱小姐。”
熟悉的称呼,不一样的语气。
钱争僵住了,她缓缓回头,老板娘本人正站在她身后。
沈畔看上去很不对劲,她满头大汗,一向整洁的仪表十分凌乱,牛仔裤上有玻璃片划开的口子,手背有淡淡的血迹,领口似乎被什么尖锐物削穿了,衬衫破破烂烂的。
最不对劲的还是沈畔的神情,她没有软软的笑,也没有懵懂的表情,也没有故作端正的严肃——沈畔很平静,一双猫瞳直直的盯着钱争,清澈而没有杂质。
“沈小姐……咳,你这是怎么啦?”
钱争急忙挑起话题,不知怎的,此时的沈畔让她想起一个人。
“你是他的属下。”沈畔没有理会,她的视线尖锐极了,仿佛能看穿一个人的灵魂——简直像极了霍准的审视,“我要知道他在哪儿。”
女前台心里悚然,但面上不解的回望过去,倚着她知心大姐姐的人设掩饰:“你说的‘他’是谁?沈小姐,我还是尽快送你去医院,你是不是摔到哪儿——”
沈畔根本没打算听她说完。
“钱小姐,告诉我他在哪儿,拜托你了。”沈畔从口袋里掏出三周年纪念日的礼物——那支笔帽有银蛇缠绕的钢笔。她直接旋开笔帽,将尖锐的箭头状笔尖对准自己手上的动脉。
钱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沈小姐?你要做什么?”
“告诉我他在哪儿。”王后平静的说,“否则我就扎下去再划开,对霍准说,是你做的。”
“1。”
“2。”
她匀速报了两个数字,撩起眼皮飞速看了钱争一眼,然后毫不留情扎向自己的血管——
“不要!我说!我全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沈畔的爱情。
第77章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次发现裂痕下的深渊
从女恶魔手中得到地址后, 沈畔一个转头就匆匆跑远。钱争这才喘了口气。她又向后退了一步,竟然双腿发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哈……这不要命的狠劲……”她愣了片刻, 突然笑出声, “真是太好了。真是像极了。”
这让她想起X市围剿红皇后的那晚,魔王之所以被尚东捅了一刀,全是因为他心甘情愿——
当时的魔王,也是神色平静, 直直撞上尚东的刀口,只是为了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告诉我,你怎么敢害我的妻子?”
他收紧手臂, 同时那匕首更深的刺入伤口, 从肩膀处漫出的血愈来愈多:“告诉我。”
像极了他们自己。像极了霍准。
像极了疯子,精神病人, 执着到扭曲的可怜人。
“要好好的在一起啊。”
【霍准28岁生日后第六天,九点整,首都会展中心】
尚静在逃命。
准备万全, 潜伏多年的情况下, 短短两个小时,她依然被霍准逼得四处逃窜——霍准这种人,即便你了解他深入骨髓, 也找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漏洞。
“再乱动我的琴谱, 就砸烂你的手。”
“不是的,我只是——”
“尚静。”多年前那个仍是黑眼睛的孩子说,“我不感兴趣。我不在乎。别动我的琴谱。”
是的, 霍准什么都不在乎。但如今他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尚静手上,不是吗?
尚静踉跄着跑过大厅, 转身时扶着长凳的把手。不疾不徐,逐渐逼近的脚步就在她背后。
“这里被你清场了?跑这么久,我什么人都没见到。”她边跑边回头挑衅,对着黑暗里追杀者说,“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吗?”
“我不感兴趣。我不在乎。别动我的妻子。”
哈。
尚静冲出了昏暗的礼堂,跑过走廊,又奔向了会展中心的音乐厅——那里场地更大,方便她进一步拖延时间。
想到刚才自己匆忙去霍准家里看到的景象——房间里空无一人,草坪上是摔烂的家具与碎玻璃——尚静露出诡秘的笑容。
她在赌,赌沈畔会找到这里。她可是个刨根问底,好奇心重的蠢姑娘。
后面的追杀者没有阻止她逃脱,他就像在玩弄自己濒死的猎物。现在是九点,他还可以玩一个小时,然后十点去买菜,及时回家安抚生气的盼盼——嗯,完美。
霍准根本没考虑过沈畔能逃脱。虽然他知道那个临时制造的密室有一个弱点:通向草坪的窗户。但是想要靠盼盼一个人砸破窗户是不可能的,她也根本搬不动家具,更别说把它们投掷出去——除非用自毁式的方法撞击玻璃。
但盼盼为什么会冒死逃出去?
霍准不是不清楚妻子一旦下定决心必然一条路走到黑的固执,但待在那里不好吗?
左右几个小时自己就会回家,霍准看不出沈畔逃出房间的必要。
很快,一切都会回归一如既往。
霍准已经计划好要在哪道菜里加入致幻剂了。
会展中心的音乐厅是首都规模最大的,厅内有着高高的涂着油画的穹顶,四壁镶嵌着希腊式的石柱,一排排的座位都由红色灯芯绒铺成,宽阔的舞台上静静立着一架三脚钢琴。
尚静在座椅之间穿梭,期间不忘回头继续挑衅:“霍准,你要不要上去弹首曲子?”
回答她的是一道刀光。又细又薄的手术刀从阴影里伸出,在她回头说话的侧脸上划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下一次,是你的嘴唇。”
魔王温和的说,甚至捏过女人的颈窝,提着她一直抛到了舞台底部,自己则好整以暇的坐在座位上:“来吧,继续逃跑。或者你表演一首曲子?”
尚静靠在台阶边喘了好一会儿。刚才那一扔可能砸断了她几根肋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然而尚静舔舔从脸侧淌下的腥甜血液,竟是发出得意的笑声。
“霍准,从头到尾,你都是和我一样的东西。”
“你想知道霍亚怎么死的吗?”
回答她的头顶一阵不祥的吱咔声,霍准平静的坐在原地,伸手打了个响指。
天花板上的某只聚光灯应声掉落,直直砸向尚静的腿部——
“啊啊啊啊!”
“你,你早就知道我会往这里逃?”
尚静试着从聚光灯里拔出自己的双腿,发现这努力是白费力气。聚光灯掉落时迸溅的碎片划伤了她另一边的侧脸。
“我不知道。”霍准轻快的解释,“但我在每一个重大场合都留了点东西。刚刚我想起这音乐厅里好像也有点机关,所以我决定使用它。”
尚静讽刺:“是啊,你根本没想到最后要对付的人是我吧?”
“无所谓。”霍准回答,“你身上没有我专门布下杀局的价值。”他颇为遗憾的看了一眼尚静几乎残废的双腿,“如果我早知道,一定会把掉落的角度调整好——这样你就可以瘸着腿继续逃跑,不是吗?”
这话是真的。事实上,魔王布置在音乐厅里每一个摇摇欲坠的聚光灯都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制造一些“事故”,譬如海特来开演唱会时他就想动用这个——一想到妻子要和一帮人在台下对着海特释放的荷尔蒙疯狂尖叫,他就很有种让演唱会变成大型事故的冲动。好在最后他忍住了。
类似这样的设置,在法院,检察厅,电影院,宴会厅,大礼堂等地方都有。只要魔王愿意,他随时可以让首都所有的地标性建筑毁于不同的“事故”。
当然,他有这个闲心与疯劲布置这些东西时还没结婚。
尚静不再试图拔出双腿,她推开腿上略大的碎裂零件,竟是双手撑地,一点点向亮着绿灯的安全通道处爬动。
“有趣。”霍准挑眉,“看不出,你的求生欲望这么强烈。”
“求生欲望?”尚静哈哈大笑,“你真不清楚霍亚怎么死的,对吗?”
当年,正尾随霍准参加院外工作的尚静,以及姐姐的小跟屁虫尚东,在小巷的拐角撞到了一个小孩。
这个小孩胳膊上是新鲜的鞭痕,领口里一大片青紫的瘀痕,走路一瘸一拐,穿着昂贵的红皮鞋,绿眼睛里写满恐惧与绝望:“尚静尚东!太好了,是你们!我们快走,他们要追上来了!”
是的,就在霍亚被折磨至死的那一天,她逃了出来:“尚静,我哥哥呢?”
女孩死死拽住尚静的胳膊,希望的光芒亮的尚静扭过头去:“我哥在哪儿?我们快走,去找哥哥,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霍亚哽咽道:“我再也不走了!我要找我哥哥!”
尚静缓缓的问:“你不是,有一对富有的养父母吗?”
“别提他们!”霍亚尖叫,“快走!快走!尚静,带我去——”
“嘭。”
孤儿院里的好友伸手,将站立困难的霍亚狠狠掼倒在地。
“你走都走了。”九岁的尚静冷漠的说,唇边还挂着温柔娴静的微笑,“走吧,别再回来。”
尚东在她身后诺诺的问:“姐姐?”
尚静回头,微微一笑:“冬冬,把不乖的霍亚送回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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