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啊。”薛亭晚抬了眼帘看她,慢悠悠道,“魏朝根本没有贾温仁这个人,历朝历代也没有青山文集这本书。”
“这都是我刚刚瞎、编、的。”
“噗”德平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史清婉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茶。
贾温仁,假文人
这不是说她没有真才实学,爱卖弄学问吗
史清婉把茶碗往桌上一拍,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碧玺珠帘后的薛亭晚道,“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薛亭晚充耳不闻,轻摇着苏绣的团扇,一脸惬意地往嘴里抛了颗榛子仁儿。
嗯,真香。
史清婉一向自命清高,什么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过面子
只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清秀的五官有些扭曲,身上一袭半新不旧的衣裳上也沾满了狼狈的茶水渍,史清婉心中火冒三丈,登时便要起身冲上前去,“薛亭晚,我撕烂你的嘴”
许飞琼忙轻轻拉住她的衣袖,高声阻拦道,“史姐姐冷静”
“都给本宫坐下”珠帘被宫人挑开,德平公主施施然而出,目光冷冷环视一圈,呵斥道,“本公主还在这上头坐着呢你们竟敢这般放肆”
“史清婉,永嘉县主的封号乃是父皇亲赐的,你不尊称一声县主也就罢了,竟敢还直呼其名,需不需要本公主来告诉你,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第4章 裴勍其人
长信殿,内殿。
“刚才史清婉的脸色可真精彩,哎哟,我笑的胃疼。”
德平公主掖了掖着眼角笑出的眼泪,道“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整天自命不凡,逢人便明里暗里的炫耀,竟然还肖想裴国公府的世子裴勍裴大人若是裴勍能看上她,我把头拧下来给史清婉当球踢”
裴国公府嫡子裴勍,自幼聪敏好学,博学多才,四岁能文,六岁能诗赋,九岁饱览经书古籍,读先人古注魏书,作指瑕六卷纠正其中错误。十岁被献庆帝带在身边理政,恩宠与皇子无二。
十四岁时,凭借一卷治安书应科试及第,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献庆帝帝授其通判、知州等职,五年内辗转州郡六地。裴勍其人,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所任职之处皆是万民称道,政绩斐然。
四年前,裴勍被调回京师,从此行走御前,深得天子宠信。
如此一位高权重的权臣才俊,自然成为了京中贵女暗中怀春的对象,可只有史清婉一人将爱慕之情宣之于口,实在是自信非常。
薛亭晚吃了颗盐渍话梅,鼓着腮帮子道,“撇开史清婉不谈,就事论事的话,其实史家也不差往上数三代,代代都出太子太保,可谓是帝师之家,倒也配得上裴国公府。”
德平公主摇了摇头,“裴勍这些年看过她一眼么半眼都没有”
“父皇从小便十分赏识裴勍,十多岁就常把他带在身边处理政事,宠信非常。说实话,父皇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曾动过让我嫁给裴勍的念头我吓得立刻求父皇想都不要想。”
“那是个什么人啊我还哭着要糖吃的时候,人家就中了进士第一甲我这种这肚子里没墨水的草包公主还真不敢肖想,而且他为人清冷至极,行走御前这些年总是扳着一张脸,别说对女子了,就连父皇都没见过他几次笑脸儿,这若是嫁给他,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德平公主想了想,桃腮微红,“还是徐颢好一点。”
薛亭晚闻言,不禁扶额,“你大概是中了一味名叫徐颢的毒了。”
德平公主羞赧的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上次不是说在国子监外看见一名书生,长得极其俊朗有风度吗怎么样了,又遇见他了没有”
薛亭晚闻言一滞,小脸儿登时褪了血色,勉强笑了笑,“没有。”
上辈子的半个月前,她在国子监外头偶遇汪应连,从此结下一段孽缘。
如今她再世为人,既然知道了汪应连是什么货色,自然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扯要想避免悲剧的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把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至于毒杀之仇她知道汪应连太多官场把柄,等他位极人臣,登高跌重,再和他算这笔烂账也不迟。
德平公主见薛亭晚提起那书生来十分冷淡,不禁奇怪道,“你上次不是说他长得俊俏又有才学吗还说要嫁就要嫁给这种有上进心、有骨气的男子呢。”
薛亭晚抚了抚鬓发间的九重鸾凤衔珠宝钗,再次否认道,“许是我看花了眼,那书生长得并不俊俏,学识也实在一般的很。”
德平公主莞尔,“我就说嘛,要说长相才学,放眼整个大齐,有谁比得过裴勍裴大人”
“对了,最近朝中在议论教化之事我听父皇的意思,是想在国子监中首开女学,召适龄未婚女子入太学读书。这几日,父皇鼓动朝中大臣们为君分忧,主动为女学建言献策来着。”
“女学”薛亭晚从神思恍惚中回过神儿来。
上辈子朝堂里好像也有这事儿,只不过后来薛亭晚很快就嫁了人,身为已婚女子,女学的事儿自然和她无关了。
德平公主摆摆手,“嗨,谁知道成不成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向来是想法很多。”
“不过这女学若是真要办起来,爱谁去谁去,反正本公主不去找罪受。”
御书房。
“先人有云,敬教劝学,建国之大本;兴贤育才,为政之先务。我大齐有女医官,女学士,女将军,自然也要有女学生。”
御桌之后,献庆帝高坐于九龙御座上,提起朱笔在礼部审批女学诸事的奏折上划了个钩,以示准许。
下首的太子笑的温润,拱手道,“皇爷爷在时,便有兴办女学的念头,可惜当时外忧内患,时运不允。父皇勤劳政事,操劳十载,眼见的大齐得此国富民安,八方来朝之局面,正是增开女学的大好时机。”
太子身侧,一袭远山白锦袍的男子长身玉立,周身气度不凡。
裴勍听着这一父一子的唱和,不仅没有开金口,连眼皮都没有抬。
献庆帝没搭理儿子的马屁,捋了捋龙须,笑看向太子身侧的年轻臣子,“女学一事,不知裴卿有何高见”
裴勍顿了顿,道,“历朝历代,国子监中生员皆为男子。妇女囿于闺阁数步天地之内,多受女训、女则之束缚,更有欲学无门者。今皇上首开女学,乃万世创举,必将留惠下民。”
男子身姿挺拔,敛了眉眼,只不疾不徐地侃侃而谈。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如深涧幽泉,面上是一贯的淡漠神情,眉眼间似是挽着半坐春山,半潭秋水,仿佛世间所有的暴戾粗虐、烟火俗事、缱绻旖旎都不曾入过他的眸中。
世人有云,“穷尽诗家笔,难摹裴卿容”。
此言果真不虚。
献庆帝沉吟片刻,笑着道,“裴卿,你年少便有盛名,才情四海皆闻,若是此番能为女学出一份力,想必天下人更能体会到朕之用心啊。”
半个月之前,裴勍奉献庆帝之命协助大理寺办案,将一宗陈年旧案平反肃清,今日进宫,便是特意将案子的卷宗请献庆帝朱批的。
只是,议完了案子,献庆帝依旧不放人走,而是和太子一唱一和地谈起了女学。
献庆帝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装听不懂就是不给皇帝面子了。
只见裴勍拂袖拱手道,“皇上致力开启民智,教化民风,实乃万民之福。微臣自当领命。”
“只是微臣政务缠身,女学课业繁多,恐会有心无力,臣怕辜负了皇上的一片信任。”
献庆帝见他终于松了口,不禁大喜,“无妨无妨裴卿以政务为主,若是闲暇有空,便去女学教授一二,那女学的课业,随裴卿挑着上”
裴勍道,“臣遵旨。”
献庆帝从御桌后绕行上前,示意裴勍不必多礼,“有裴卿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咱们君臣勠力同心,定能把女学新政办好”
“父皇为国为民,裴大人心系天下,儿臣佩服之至。”太子表情真挚地拍着献庆帝的马屁,心中却对裴勍叹了声“老”奸巨猾。
当年,献庆帝有意叫裴勍去国子监授课讲学,明里暗里说了多少次,裴勍都没开金口接茬。如今终于松口答应了去女学讲授课业,却先来了句“怕有心无力,辜负信任”。
话从来不说十分满,闲事儿从来不往身上揽。不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是什么
太子抽了抽嘴角,暗自感叹,那些国子监的监生们就庆幸吧虽说裴勍有上天入地之才,待人御下却极其严厉,如今他这位面冷心硬的权臣要去教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只怕有好戏看咯。
御书房外。
太子望了眼明晃晃的日头,笑的爽朗无害,“裴大人博古通今,如今去教女学,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裴勍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殿下谬赞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女学之事与国子监一样,也是国之要事,何来大小之分”
太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裴勍的不冷不热,倍感压迫地移开了目光,讪讪笑道,“裴大人高义。”
有的时候,年龄不是让人仰望的资本,才华,阅历才是。
虽说太子和裴勍年纪相仿,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裴勍十岁伴君理政,这些年行走御前,周身的气场早已修炼的威慑人心,叫人下意识不敢直视。
故而太子每每见他,从不觉得是同龄人,反倒觉得是自己的长辈。
禁廷中,经年的春柳早就发了新绿,远远望去,红墙金瓦绿柳的美景分外宜人。
一位小黄门甩着拂尘正往御书房这边儿匆匆行来,等走到两人跟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太子皱眉问道,“德平呢孤不是差你去请公主过来吗怎的没随你一道儿来”
方才御书房中,献庆帝敲定了女学之事,便叫太子去召德平公主前来若开女学,帝女自然要身先士卒,给各家贵女做典范才是。
小黄门急色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奴才去请过公主殿下了只是众位贵女在赏樱宴席上起了争执,公主殿下这会儿正忙着劝架,只怕一时过不来。”
太子闻言一愣,“争执劝架还不快将事情细细道来”
说罢,太子又看了眼裴勍,“裴大人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小黄门应了一声,才将方才在宴会上薛亭晚戏弄众贵女的事儿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永嘉县主啊,有趣,有趣至极。”太子朗声大笑,看向一旁的裴勍,“裴大人觉得呢”
裴勍年少便入朝为官,心思不在男女之间,故而那些贵女对他而言,不过是些模糊而又带着羞怯的面孔。
只是这位县主有些名声太盛了,他想不知道都难。
裴勍仍是冷着一张俊脸,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儿,“不相熟,不了解。”
说罢,他抬了抬手中的卷宗,“太子若是无事,臣先行告退了。”
太子当即深深一揖,等抬了头,裴勍已经走远了。
裴勍一贯我行我素,太子也并不在意,扭头对小黄门道,“孤亲自去长信殿走一遭。”
第5章 鸡飞狗跳
太子乃是中宫皇后所出,刚出生那年便被献庆帝封了储君之位,这些年倒也算勤勉。
这宫中皇嗣单薄,除了娴贵妃所出的德平公主,宸妃所出的二皇子,再也没别人了。
德平公主正和薛亭晚两人说这话,便有宫人通传说“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一身明黄色衮服,笑着入了内殿,“方才听闻赏樱宴上起了争执,德平无事吧县主可安好”
德平公主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太子皇兄感情一般,只不痛不痒道,“无碍。”
薛亭晚也福了一礼道,“臣女无事,多谢殿下挂念。”
自打进了殿门,太子的眼睛就没从薛亭晚身上移开过。
她生的娇美,纤腰盈盈一握,皓劲修长,云髻巍峨,凤钗上一串莹润的东珠垂于鬓边,更衬得玉容泛着一层柔光。
德平公主侧身挡了挡薛亭晚,颇为嫌弃的扫了太子一眼,“皇兄不是说父皇召我吗咱们这便过去罢。”
太子正看这薛亭晚挪不开眼,闻言这才恍然回过神儿来,摸了摸鼻子道,“孤去殿外等着皇妹。”
薛亭晚见状,也起身告辞,“公主走了,我在这赏樱宴也没意思,不如也回侯府去。”
“对了,差点忘了,”德平公主叫宫人捧上一只宝匣,“下个月便是阿辰的生辰了,我碰巧寻到了这个,就提前当做他的生辰贺礼吧。”
算起来,惠景侯府和皇家算是出了五福的表亲,薛桥辰又是个调皮捣蛋的,打小跟着薛亭晚在德平公主面前混脸儿熟,德平公主并无弟弟妹妹,也把薛桥辰当做弟弟一般疼爱。
薛亭晚打开匣子,见里面乃是一把打造精密的木质鲁班锁,不禁弯了樱唇笑道,“阿辰看了,定会喜欢。”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宛氏拿着一支鸡毛掸子,追着薛桥辰一顿乱挥舞,全然没有了侯府主母的矜贵模样。
薛桥辰一边哀嚎,一边躲着慈母的棍棒,满屋子乱跑,一群丫鬟婆子拦着劝着,好不热闹。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跟着苏易简去教坊司厮混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苏易简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世子,如今官拜禁卫军统领。
惠景侯和老将军有同袍之谊,两家一向交好,薛桥辰打小就爱跟在苏易简后头玩儿。
今日休沐,薛桥辰不必去太学读书,不料前脚出了门儿,后脚惠景侯便在教坊司逮到了自家儿子。
薛桥辰抱着脑袋躲到费妈妈身后,分辨道,“母亲,我冤枉我在教坊司没做坏事儿就在那儿做木活来着”
开玩笑,以他薛桥辰在家里的地位,零花钱比下人的月例还少,身边服侍的下人清一色小厮,连个丫鬟都没有,若是再跟那些不清白的妓子扯上干系,母亲宛氏非活剥了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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