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掩映,大王子律措望着不远处裴勍和徐颢的背影,低声问身侧心腹,“你方才说,永嘉县主往哪里去了?”
“永嘉县主独自一人策马往猎场北边儿去了,身边只远远跟着一队扈从。”
那日晚宴,律措目睹薛亭晚酒醉的姿容,对其垂涎三尺,夜不能寐,这几日无时无刻不想寻机会亲近一番。奈何薛亭晚每每出行,身边的丫鬟婆子前呼后拥,侍卫扈从寸步不离,更别提还有裴勍亲自在旁护着,简直是毫无可乘之机。眼下,美人儿独自一人前往猎场深处,实乃天赐的良机。
律措得意一笑,“你们几个守在这里,若是裴勍去寻那美人儿,便想办法拖延一番。”
那心腹闻言,知道律措要行不轨之事,忙劝道,“大王子三思!今日围猎,布汗和大齐皇帝设了比试,眼下咱们的猎物还没猎上几只,可不能被二王子压下一头!”
律措□□熏心,张口便道,“何须三思!如此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和那等千娇百媚的美人春风一度,方才不枉此生!至于猎物的事儿,你们替本殿下猎了,送到御前便是!”
塔尔特民风开放,对于女子贞洁没太多要求。王族之中,倘若哥哥死去,弟弟便能迎娶嫂子,如此种种,比比皆是。
行此等窃玉偷香之事,律措本还存了几分忌惮,可又听说大齐男人看重女子的贞洁,若是女子失了贞洁,便要被扫地出门,成为下堂弃妇。思及此,律措全然放下了心中顾虑——身为大齐女子,就算这永嘉县主受了欺辱,只怕也会掩下不表,不敢声张,任他为所欲为!
“大王子,猎场北部有一迷雾谷,毒瘴横生,万分凶险,若是王子有什么闪失……”
律措一脸不耐,斥道,“啰嗦什么!我心里有数!你们且远远的跟在我身后,莫要坏了我的好事!倘若惊跑了美人儿,我拿你们是问!”
今日两国贵族一同围猎,前呼后拥,声势浩大,裴勍特意派了一队心腹护卫暗中护着薛亭晚,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不料一语成谶,那兔子小小一只,跑了两步便隐匿于草丛之中,不见了踪迹。薛亭晚快马加鞭行至围场边缘,只见密林深处地形复杂,丘陵山谷兼具,暗中跟随的护卫们不一会儿便找不见薛亭晚的身影,只得调转马头,急忙赶回向裴勍复命。
“属下们跟着主母一路北行,到了围场之外的迷雾谷附近,主母的踪迹便消失不见了!迷雾谷周边地势复杂,我等特来向爷回禀,请求人马支援!”
裴勍闻言,握着缰绳的大掌青筋暴起,略闭了闭眼,出口便是冷冷怒喝,“你们好大的本事!”
那迷雾谷万分凶险,前脚刚入了猎场,后脚便把人给弄丢了,倘若薛亭晚有一丁一点的闪失,裴勍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众亲卫见裴勍如此怒容,皆是俯首跪地,胆颤心惊,缄口不敢多言。
那厢,德平公主和江含霜带着人马疾驰而来,原是德平公主方才派了一队护卫跟着薛亭晚,后来发现人跟丢了了,特来赶来告知裴勍。
十九纵马前来,翻身下马,冲裴勍附耳道,“主子,大事不好!大王子律措也朝北边儿去了,似是刻意跟着主母的踪迹前往!”
一时间,人马齐聚此地,裴勍听闻薛亭晚只身前往迷雾谷附近,已然是心急如焚,此时听闻大王子律措紧随其后,脑海中白光一现,回想起那晚宴筵席上大王子的垂涎之色,当即勃然大怒,双眸盛满火光。
平日里,裴勍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一张俊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喜怒不露,似乎永远都高冷出尘,清心寡欲,不带丝毫情绪。后来,这样冷漠疏离的人娶了薛亭晚,在她面前褪去了一身的暗礁坚冰,闺帷之间百般温存小意,体贴入微,更是时常展露笑颜,不胜情浓。
此等转变,已然是叫众人惊掉下巴,更遑论,此时男人得知心头之宝被人觊觎,俊脸冷凝如墨,浓眉紧锁染霜,周身顿生凛冽逼人的戾气,周身气场骇人无比。
他当机立断,二话不说便扬鞭策马,带着一众亲卫径直向北疾驰而去。
不料草原秋日阴晴不定,此时天公不作美,晴空渐生阴云,没过一会儿,竟是下起了淅沥沥的细雨。
十九惊道,“主子!天上突降小雨,只怕迷雾谷中毒瘴已生!”
阴雨之天,迷雾谷中毒瘴升腾,活物嗅之,即刻暴毙,无一幸免。
倘若薛亭晚此时身在谷中……他不敢再想下去。
裴勍心如火炙,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难看至极,高高扬起策马金鞭,身下高头骏马风驰电掣,当即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
漫天雨幕之中,一行塔尔特兵马拦于路中,似是早早等侯在此,“裴大人留步,大王子命我等在此等候,有要事相商……”
裴勍不用思忖,便知道那大王子打的是什么主意——派心腹在此,假意拦截,实则拖延。
只见男人端坐于疾驰的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掐金满绣的披风猎猎作响,幽若深潭的眸中顿生杀机。
他微眯了眼,薄唇微动,“统统砍了,不留活口。”
十九得令,带着一队亲卫抽刀迎上,他们皆是练家子,出手快如闪电,不出几个回合,便将那群大王子的心腹斩于马下,然后掘土埋之,雁过无痕。
第105章 迷雾谷中(一)
迷雾谷中, 雾气升腾, 毒瘴已生。紫雾缭绕如云,形成一道高达三丈,宽约六丈的环形毒瘴带。
裴勍行马到此地, 没有一丝的犹豫, 就要闯入紫雾升腾的迷雾谷中。
徐颢纵马赶到此处, 看到的便是这副场面,忙快马加鞭,飞身拦于他的马前, “裴勍!你疯了!县主不一定在迷雾谷里面!不如守在这里, 等雨停了, 毒瘴退去,再入谷去寻县主!”
“方才,我捡到了阿晚的金钗, ”
“天降雨,毒瘴生,迷雾谷中毒物四出。阿晚一个人在里面, 定会害怕。”
裴勍望着手中紧攥的金雀儿钗半晌,双目通红, 幽幽开口,“徐颢,若是德平在里面, 你也会毫不犹豫的闯进去。”
徐颢闻言一愣, 默然了片刻, 才缓缓退至一旁,“你说得对。倘若德平在谷中,我也会如你这般毫不犹豫。裴勍,我不拦你,此番……你定要带县主平安出谷。”
裴勍略一颔首,回望身后一众亲卫,沉声道,“尔等守卫在此,封锁迷雾谷一带,只要我和县主不出谷,便不准任何人入内。”
他尚不清楚大王子律措的人马是否在谷中,只能封锁迷雾谷,严禁闲杂人等进出。如此一来,就算律措已经入谷,只等他长驱直入,瓮中捉鳖了。
说罢,裴勍一拉缰绳,身骑高头骏马,朝迷雾谷中疾驰去。
那厢,薛桥辰正在和塔尔特将军比试围猎箭法,突然听闻自家阿姐身陷险境的消息,忙和苏易简一起赶来救人。
薛桥辰刚到迷雾谷外,便看到裴勍的身影消失在紫色迷雾中,他火急火燎,也想跟着裴勍闯进去,身旁的苏易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你做什么?!谷中迷雾浓重,需屏息半个时辰才能穿过迷雾带进入谷中,你姐夫有内功护体,穿过迷雾入谷并非难事,你有武功吗?你能吗!?”
薛桥辰挣开他的手,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难掩丧气,“眼看着阿姐深陷险境,难道叫我袖手旁观么!”
徐颢劝道,“世子,苏统领,谷中情形如何,咱们尚不可知。不如便在这入口处候着,倘若国公爷和县主出谷,里外也好有个照应。”
薛桥辰勉强点了头,整个人心神不宁,在原地踱来踱去,苏易简立刻派了一队龙禁尉,将迷雾谷周边一带悉数封锁起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入内。
那厢,德平公主和江含霜随后而来,德平公主眼眶含泪,急不可耐,“阿晚呢?阿晚如何了!?”
徐颢揽她入怀,安慰道,“裴大人已经入谷去寻县主了,德平,我们在这儿等着接应他们,有裴大人在,县主定会安然无恙的。”
德平哽咽着点点头,心头悲急交加,忍不住滑下来几行清泪,倾身扑入徐颢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徐颢拂了拂她的鬓发,喃喃念道,“县主和裴国公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
迷雾重重。
谷地周边,紫色烟雾环绕,浓雾接天连云涛,将广阔的天际映出一派紫光。
雨势转大,迷雾更浓,日光被层云遮蔽,卷雾漫出山楹,谷中晦暗难明,空留遍野的郁迹苍苍。
裴勍策马疾行,穿过遮天蔽日的紫色浓雾,终于抵达谷中。身下的高头骏马吸入毒瘴,终于轰然倒地,晕死过去,裴勍果断弃马,飞身落地。
眼前雨幕如织,坠如银线,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裴勍不多停留,扬手拔了腰间佩剑,自荒烟蔓草中劈开一条路来,男人龙行虎步,一边前行,一边疾呼着爱人之名。
“阿晚——”
“阿晚——”
猎场一路向北,苜蓿草遍地丛生,那兔儿一路跑,一路吃草,薛亭晚寻着它来到迷雾谷中,一抬眼,才发现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她想沿着原路返回猎场,却发现谷地周围紫雾丛生,毒瘴刺鼻。
薛亭晚曾听闻,猎场北部有一迷雾谷,降雨则毒瘴生,雨停则毒瘴消,眼下她迷了方向,又恰逢天下大雨,只能等着雨歇雾散,才能安然无恙地出谷。
望着谷地四周紫雾蒸腾,薛亭晚心中惴惴不安,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寻了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抱着兔儿坐于树下躲雨。
阴雨凄切,气温骤降,薛亭晚缩成一团,正冻的瑟瑟发抖,忽然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她侧耳仔细听了片刻,才展露笑颜,抱着兔儿冲出雨幕,“淳郎!?”
“淳郎?是你么!”
裴勍闻言一怔,循着声音大步上前,果然看到美人儿正抱着兔儿,静静立在雨幕之中。
她鬓发有些凌乱,裙衫上也沾了草屑和苍耳,偏偏芙蓉面上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因见了他,一腔恐惧都消弭于无形,全变成了安稳妥帖。
他薄唇紧抿,一张俊脸沉的能滴墨,压抑着心头隐怒,朝她大步而来,一把握住她的双肩,“薛亭晚!不过是一只兔子,也值得你纵马数里,只身前来!你知不知道这迷雾谷有多危险、有少人曾葬身此地!”
方才他穿过紫色浓雾,一路入谷,雾中影影绰绰,皆是骇人的森森白骨,他不敢想,不敢看,提心吊胆,担惊忍怕,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裴勍俨然是气急了,脸色阴沉的不像话,他怒声渐沉,嗓子里勉强挤出喑哑的声线,
“阿晚,你若是出了事,叫我……”
“叫我可怎么办。”
薛亭晚劈头盖脸挨了一通训,心中又委屈又自责,目及四周天际的紫雾毒瘴,更是一阵后怕。
她噙着泪光,扑到面如寒霜的男人怀里,攥着他的衣襟,哽咽难言,“这是淳郎送我的兔子……我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就来寻了……”
他担心她孤身一人身处谷中,义无反顾为她涉险。此时见她毫发无损,才平息了心头的担心和惊怒。
他收了一身凛冽戾气,垂眸望着怀中之人,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声线温润低沉,“阿晚,不怕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身陷险境。”
薛亭晚伏在他的颈窝处,嗅着男人身上的冷冷松香,一颗心才缓缓平静下来,美人儿泪盈于睫,贝齿咬着樱唇,重重点了点头。
雨声淅淅沥沥,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细细密密的雨幕,两人紧紧相拥,立于荒烟蔓草之间,眸中心中只有彼此一人而已,全然忘记了纷纭外物、人世凡愁是为何物。
迷雾谷中,脉脉秋霖骤然转急,渐成倾盆大雨,瓢泼直下,一丝云歇雨收的兆头也没有。
两人离了草地,行了数百步,果然在丘陵起伏之间寻到一处破落寺庙,勉强可以做避雨之所。
这寺庙中无一僧人,想必已经移禅别处,庙内年久失修,仅有的两间窄殿,其中一间屋梁已经坍塌零落,无法容身,另一间供着一尊斑驳的观音法像,尚能落脚。
外头瓢泼大雨不停,草木山石皆被淋得湿透,庙中虽然蒙着灰尘蛛网,好在还剩下几从枯木枝丫,并一把蒙尘的油纸伞,堪堪应了这大雨之景。
因着今日围猎,随身带的物件儿齐全,此时身在荒谷之中避雨,正好派上用场。
裴勍自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干柴,生出一丛烈烈篝火,又脱了身上的掐金满绣的披风,晾于火旁的架子上烘烤。
草原入夜本就寒冷,再加上外头下了大雨,更加湿冷刺骨。
薛亭晚今日出猎,嫌披风碍事儿,只穿了件月白色骑装,此刻早已经被大雨淋了个湿透,索性也脱了下来,放在火旁晾晒,只穿着一身亵衣,怀里抱着只雪白兔儿,缩在裴勍怀中取暖,男人怀中暖融滚烫,倒也不觉得寒冷。
方才她在迷雾谷中漫无目的地穿行,因失了方向,满心慌乱,手腕被树枝划破了道口子,竟然都没发觉,此时脱了外头的骑装,才赫然发现染着血污的伤口。
裴勍见了,掀了外袍咬在口中,从里衣上撕了条白布,浸湿了,握了美人儿的玉手,仔仔细细地擦着伤口上已经的血污。
男人薄唇微抿,神色冷淡,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握着一方白布,在伤口处重重一擦——显然是故意的。
“嘶——”
薛亭晚惊呼一声,望着男人这副又凶又狠的模样,杏眸含着两汪清泪,要掉又不敢掉。
男人一向对她千娇百宠,此时听着她的抽气声却置若罔闻,显然是余怒未消。
不咸不淡地擦完了手腕的血污,裴勍又撕下条白布,绕了几圈,缠在她受伤的右手腕上。
薛亭晚望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抬手攥上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摇了摇,“淳郎,我错了。”
裴勍连眼皮都没抬,“错哪了?”
“我不该只身涉险,连累淳郎如此担心。淳郎且原谅我这一回罢。”
她仰面望着他,蝶翼般的长睫颤颤巍巍,芙蓉面含露带泣,好不可怜,再加上那软绵的嗓音,似娇娇莺啼,听的人柔肠欲碎。
裴勍心下一热,终是不忍再苛责下去,一字一顿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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