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亭晚想到自己陪嫁的铺子里有一家布庄,索性物尽其用,一早便吩咐了布庄管事,挂上了“珍缎斋”的招牌,将店面装潢的焕然一新。
珍缎斋不做成衣,只卖布料,和焕容斋、添香斋一样,专门面向京中的贵女们做金贵生意。薛亭晚花重金从余杭一带聘请了六位经验丰富的绣娘,在她们的协助下,选定了珍缎斋主营的十种布匹,这十种布匹皆是珍缎斋独创,不仅花纹新奇,颜色清丽,质感更是上乘。
除此之外,薛亭晚还要额外推出三种特别定制的贵重布料,分别是朱红织金百鸟朝凤锦缎,浅桃色洒金锦缎和碧蓝色祥云纹纱缎。
这三种布料华贵无比,采用的双面绣织綉工艺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薛亭晚摩挲着手中的花鸟纹钧瓷盖碗,笑道,“辛苦妈妈。李管事儿,一会儿你跟着余妈妈下去领了这个月的工钱,虽说珍缎斋还没开张,可绣娘伙计们都日夜费心不少,将工钱给大家伙提前发放到位了,也算是我的一番慰劳之意。过两日店铺开张,还要咱们主仆同心,更尽心尽力一些。”
李管事早就听说薛亭晚治宅理事有方,将焕容斋和添香斋经营的日进斗金,没想到有一朝天上掉下的馅饼竟是砸到了自己身上——薛亭晚竟是挑中了自己手下的布庄做布匹生意!
李管事本就喜不自胜,听了这番嘱咐,更是心花怒放——世上哪有不做工便有工钱拿的好事儿?今儿个偏偏叫他给遇上了!
李管事笑容满面地上前应了,作了揖,谢了恩赏,又听薛亭晚道,“入画,整理出十位在添香斋和焕容斋花费金额最大的贵女名单来,将十种布匹分别给这十位贵女们送上门去,就说是回馈老主顾们的支持和厚爱,新店珍缎斋开业在即,还要请她们多多捧场。”
在焕容斋和添香斋中一掷千金的贵女们皆是有头有脸、非富即贵,更是京中贵女圈儿里的穿衣打扮的标杆。在珍缎斋开业之前,免费给她们送上华贵的布匹试用,她们定会爱不释手,用这些布匹制成裙衫穿出门去。如此一来,不用花一分力气,便能借这些贵女们为珍缎斋的开张造势预热一番。
薛亭晚饮了一口馥郁甘甜的玫瑰露,又道,“余妈妈,吩咐小报作坊将珍缎斋即将开张的消息放出去,消息写的越能吊人胃口越好。另外,用那碧蓝色祥云纹纱缎制一身新衣,过两日我要穿着它出席几个宴饮雅集。”
薛亭晚生了一副倾国倾城貌,千娇万态身,惠景侯府又家财万贯,闲钱颇多,宛氏打小便变着法的给薛亭晚打扮,裙衫钗环几乎没有重样的。以往,但凡薛亭晚穿过的衣裳,隔日便有许多个贵女纷纷效仿,在京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既然那些贵女们如此热情的追随她的步伐,她不好好利用起来,为珍缎斋的开张预热,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丫鬟婆子们领了吩咐,行礼退下,薛亭晚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仪态万方地起身,“侍书,咱们去看看送怀敏郡主出嫁的贺礼准备的如何了。”
那厢,怀敬得知献庆帝赐婚怀敏郡主和律琰之后赫然大怒,一场草原之行,让一切都天翻地覆——他交好拉拢的大王子成了废人,塔尔特的储君之位花落二王子律琰,眼下,他打算用来拉拢提督统领崔氏的妹妹,也被献庆帝赐给了二王子律琰,不日便要远嫁和亲塔尔特。
回京之后,怀敬和怀敏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大有和这个妹妹恩断义绝之态。
勇毅老王爷缠绵病榻多日,终于在两日之前灯尽油枯,驾鹤西去,怀敬袭承了勇毅王府的爵位,愈发肆意张狂,在金銮殿早朝之上公然为勇毅老王爷请封谥号,惹得群臣非议,更触及了献庆帝的逆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是夜,绡纱帐中。
薛亭晚躺在裴勍怀中,将男人的亵衣衣角绕在指间,好奇发问,“历朝历代,‘明’字只用于帝王谥号,怀敬为老王爷请封‘明武’的谥号,实为僭越之举。我实在不明白,怀敬三番五次的挑衅皇威,那些老臣都气的吹胡子瞪眼看不下去了,皇上为何还一直忍耐着不出手?”
裴勍伸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所谓为君之道,表象隐忍,实则顾全大局。勇毅王府盘踞北疆多年,掌大齐四分之一军权,眼下皇上已经不复春秋鼎盛之年,太子尚未登上大宝之位,若此时朝纲大乱,定危及国本民生,今朝皇上将万怒化作一忍,选择不动勇毅王府,可保北疆安定数十年,虽不是什么良策,却是仁策。”
“再者,勇毅王府有收服高兰国的功勋在身,皇上若贸然出手镇压,便留了个忌惮功臣的名声,白白授人把柄。想来,也只有等勇毅王府举旗造反大旗那日,三军铁骑才能名正言顺地讨伐乱党,诛杀反贼。”
薛亭晚对这些政务只知一二,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人心诡谲,听裴勍寥寥提点了几句,颇有豁然开朗之感,略一想,心中漫上几分担忧,她仰面看他,眉眼间萦绕了几分忧愁,“淳郎手中也还握着兵权呢,若怀敬真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到时候刀剑无言,干戈无情,淳郎岂不是也要披甲上阵?叫我如何安心!”
两人俱是沐浴过,她一袭轻纱小衣,身上香云缭绕,就连发梢都染了氤氲甜香,那两弯远山眉,一双含波眼,正波光盈盈地凝望着他,眸光里一寸一寸,皆是揉碎了的深情和爱恋,直看得他熏神染骨,心头大动。
裴勍抚上她的鬓发,俯身在那樱唇上印上一吻,“为人臣者,自当为君解忧。生于太平,便隳肝沥胆,尽忠报国;生于乱世,便扶危定倾、理乱兴治。”
“阿晚,我若连这苍生涂涂都护不住,谈何护你。”
薛亭晚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四目相对了片刻,一双温凉玉臂环上他的窄腰,她的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淳郎,若真有那一天,我不要做你的累赘——我要做你的臂膀。”
她直起身子去碰他的唇,目光清亮,满是坚定,“我不要永远被护着、永远躲在你身后——我想和你并肩而行。”
帐中未点明火,只留两三只烛光,大红纱幔重重掩映,照的一室暧昧红光。
裴勍垂眸望着身前之人,俊脸隐匿在昏暗烛光里,眸色隐隐不定。
唇间的触感温热又缠绵,过了半晌,他猛地伸了双臂,把人紧紧按在怀里——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她揉到骨血之中。
他的声线清润低沉,微微带些颤音的回应她,“好。我们并肩而行。”
第109章 红颜一怒
八月初八, 宜远行,宜出嫁,乃是钦天监卜出的良辰。
怀敏郡主远嫁和亲塔尔特,事关两国邦交, 更事关大齐福祉。
依着和亲的先例, 怀敏郡主需提前一日进宫, 被献庆帝封晋封为公主, 翌日从内宫里以公主之身出嫁。
薛亭晚下了马车,被内侍公公引至柔安殿中, 这是怀敏下榻的寝宫, 也是今日怀敏要出嫁的地方。
德平公主早就带着宫人嬷嬷在此翘首以盼, 望着薛亭晚走进了, 欢欢喜喜地拉着她一同进殿,“阿晚,快快进殿, 就等着你了。”
今日怀敏出嫁, 负责梳妆打扮的是太后宫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送花轿的全福人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命妇,至于那一百多担聘礼, 更是献庆帝从国库里拨出来的。
这场婚事十分受献庆帝重视, 然而勇毅王府作为怀敏的娘家, 竟是没有派任何人前来为她送嫁。
德平公主叹了口气, “别提了, 就连昨日怀敏册封公主之礼, 勇毅王府都没有派一个人来,今日一早,父皇打发人去勇毅王府请了两次,不料那怀敬是个冷血无情的,只道‘王府尚在丧期,本王不便出席喜事,怀敏嫁到塔尔特便为塔尔特之妇,勇毅王府百年忠烈,自然不能和塔尔特人有过多牵扯’,真真是气煞人也!”
薛亭晚摇了摇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哥哥!罢了,怀敏今日一嫁,逃离了这利欲熏心的兄长的手心,也算是得了后半辈子的自由。”
德平笑道,“不错,我瞧着,那塔尔特的二王子律琰对怀敏真心的很,如今律琰成了储君,想必怀敏嫁过去之后不久便会成为汗妃,以后再也不用看人冷眼,再也不用被怀敬当做筹码一般送来送去!”
薛亭晚笑着点点头,又听德平道,“阿晚,宛老太太最近可好?皇祖母时常念叨,盼着宛老太太能进宫一叙!”
薛亭晚笑道,“祖母一切安好。祖母在京中呆了大半年,已生归心,再加上舅舅从余杭来信催了两三回,准备下个月启程回余杭去,昨儿个祖母还说,临走之前准备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道别呢。”
德平点点头,“到时候,我同阿晚一道去渡口送一送宛老太太!”
两人说话儿的功夫,已经进了内殿,一位红衣美人儿正端坐铜镜之前,被几位宫人嬷嬷服侍着梳妆盘发。
献庆帝和皇后已经来殿中探望过,后宫四妃也差人送来了丰厚贺礼。殿中珍宝红匣罗列,宫人内侍进进出出,几位做傧相的贵女在此陪侍,人人皆是面带笑意,喜庆非常。
薛亭晚被殿中的意气洋洋感染了,指了入画奉上六匹朱红织金的百鸟朝凤的缎子布匹,笑道,“今日公主远嫁,我没什么可送的,就送上几匹锦缎,恭祝公主像这锦缎上的凤凰一样,在塔尔特自在翱翔。”
那朱红织金锦缎上,金线若隐若现,日光映照下,更显得金光粼粼,百鸟凤凰仿佛振翅欲飞。
怀敏回头,笑着起身行礼,“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你偏要呈口舌,在真公主面前打趣我。”
说罢,她冲德平公主福了福身,德平亦是一笑。
“哪里是打趣了。”
薛亭晚上前,轻轻将怀敏按在铜镜前,示意宫人们继续为她梳妆,“塞外风光太过迷人,二王子律琰太过情深,我担心你乐不思蜀,忘了我们这些大齐姐妹,还另外为你挑选了个厨子,安置在你陪嫁的仆妇小厮中。日后到了塔尔特,你若想家,吃一口大齐的酒馔饭菜,便能想起我们一些!”
怀敏闻言,眼眶已经泛起泪光,她点了点头,要起身道谢,却被薛亭晚制止了。
德平公主也道,“此行一路天高日远,塔尔特的风土人情和咱们大齐大不相同,禁廷中有位宫人嬷嬷,曾伺候过先帝后宫的塔尔特嫔妃,颇为熟悉塞外风物,我将她寻了来,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贵女们纷纷奉上贺礼,江含霜也叫人呈上一只红木匣子,只见匣子里放了几本册子和一只瓷瓶。
“这几本册子是历代名家的山水绘本,这瓷瓶里装的是京城如意湖畔的一抔黄土。公主此行一去塔尔特,归期遥遥,公主若是想家,便看一看画册上的大齐山水,闻一闻这瓷瓶里的大齐黄土,望能聊表慰藉。”
话到此处,怀敏已经是泪如断线,泣不成声,她泪中带笑,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今日远嫁,有诸位在侧,我怀敏何其幸哉!”
薛亭晚笑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许落泪!快快穿了喜服,着了凤冠,皇上和皇后娘娘还在进殿前等着为公主送嫁呢!”
禁廷中,金殿上,丝竹管弦齐鸣,怀敏身着一袭公主嫁服,迤逦行上金殿,向九龙御座和凤座行三跪九叩之礼。
良辰吉时已到,大太监张德忠宣送嫁之圣旨,尖利绵长的声音在金殿上盘旋,在偌大的金瓦红墙的禁廷上空回荡。
今日,她别君主,离兄父,十几年的家巢变成母国,往后西风飒飒,旷野云低,雁门关外望京师,身在北地,为君之妇,再也不必问归期。
圣旨毕,喜轿起,禁廷朱雀门大开,鼓乐阵阵,凤萧声声,送亲的人马车轿姗姗而动,蜿蜒越过十二座白玉桥,自朱雀门中缓缓行出,直往京师北方而去。
薛亭晚和德平公主一早便约好,要送怀敏到京郊十里长亭亲眼看着她远行,不料临上马车,德平公主突然一阵头晕恶心,薛亭晚看她面色泛白,当即便叫宫人扶她下去休息。独自带着丫鬟婆子上了马车,送怀敏远行。
京中百姓早就得知御命,知道这位郡主要远嫁塔尔特,为两国结下秦晋之好,皆是夹道欢送,欢声雷动。
送嫁的队伍行行复行行,堪堪到了京郊杨柳堤岸,却生出了一场出人意料的事端来。
马车骤然停下,薛亭晚眉头一皱,挑了车帘朝外头望去,见入画慌张来报,“小姐,不好了,长亭前有人席地嚎哭,阻拦和亲的车架!”
薛亭晚一惊,“何人如此大胆?连奉旨出嫁的车架也敢阻拦!?”
入画正欲回话,那厢,怀敏的贴身丫鬟匆匆跑来,拜倒在薛亭晚车架前,啼哭道,“是提督统领崔氏!秉县主,崔夫人正带着一众家仆拦在车架之前,她们披麻戴孝,百般嚎哭不止,言语之间指桑骂槐,说……说是我家小姐克死了那瞎了眼的崔公子,眼下还要远嫁塔尔特王子享清福!求县主过去看看吧!再这么闹下去,小姐这场婚事只怕要办成丑事了!”
那丫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咬着牙关讲了前方的事态,薛亭晚才听明白了——先前怀敬一心拉拢提督统领崔氏,要把怀敏嫁给瞎了一只眼的崔公子,不料崔公子在草原上被猫头鹰啄瞎了另一只眼,整个人被病痛击垮,百念皆灰,滴水不进,没过两日便溘然长逝了。
那崔氏仅此一个独子,又万分溺爱,崔公子死后,自然将满心的怒火和恨意都撒在了怀敏郡主身上,口口声声说是怀敏郡主克死了自己儿子。
这件事薛亭晚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崔氏竟是这般卑鄙无耻,专挑怀敏出嫁这日阻拦车马,寻滋生事——摆明了是要在大喜的日子给怀敏触霉头找不痛快,实在是胆大包天!
薛亭晚沉声问道,“若我没记错,今日扈从出嫁队伍的乃是龙禁尉副统领,此时有人惹是生非,阻拦车架,这位副统领难道是瞎了眼吗?竟也放任不管!”
那丫鬟抹着泪道,“扈从的副统领见有人寻滋生事,本想提剑上前驱赶,不料定睛一看,那些哭嚎之人是提督统领崔氏的家眷,竟然也不敢贸贸然出手,只好派人折返禁廷,向皇上请示该如何处置!”
“胡闹!”
薛亭晚顿时大怒,“方才从禁廷行至此地,已经耗费了半个时辰,倘若再耗上半个时辰等皇上的旨意回来,只怕崔氏寻衅滋事的丑事都传到塔尔特去了!”
怀敏出嫁的车马还未行出京城,便被崔氏传出克夫之命,若是传到塔尔特人的耳中,被有心人利用挑拨,只怕会对怀敏有所不利。
怀敏不是忍气吞声的软弱性子,若是平时早就该打打该骂骂了,可坏就坏在,依着大齐祖制,公主和亲,车马未出京师重地,外嫁之女不得迈出喜轿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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