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勍听了这两句甜言蜜语,脸色稍霁,弯了唇角,垂眸看她,“若说怪阿晚的地方,也还是有的——今日你为怀敏郡主解围虽没有错,可意气用事,夺马夺鞭只身前往,却是错的。”
他伸了骨节分明的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声线清润低沉,“阿晚为怀敏担忧,殊不知,我也为阿晚担忧啊。”
薛亭晚打小是认错惯了的,忙倾身伏在男人怀里,揽上那有力窄腰,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下次我再也不这样冲动了,淳郎便体谅我一次罢!”
她口中娇娇软软地和他打着商量,叫裴勍怎么还硬的下心和她算账?
他轻轻摇了摇头,低笑道,“我亲自娶进门的嫡妻,也只能勉为其难体谅一下了。”
薛亭晚靠在他怀里噗嗤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地抬眸看他,“淳郎,今日在禁廷中德平突然一阵头晕恶心,被宫婢们扶下去休息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嗯?”
“德平她有身孕了!太医诊脉说她腹中孩子已经有一个月了,我就要做干妈了!”
美人儿面上满是喜色,裴勍一怔,也笑道,“如此大的喜事。改日咱们需亲自上门恭贺徐国公和公主才是。”
薛亭晚点了点头,双臂揽着男人的窄腰不松,柔媚眸光飘忽了两下,桃腮上泛起深深浅浅的红,“淳郎,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美人儿咬着樱唇,莹白的小脸儿娇羞的宛如芙蓉,一双杏眼里波光潋滟,多少情思欲说还休。
裴勍听了这话,脸色几乎是瞬间便冷淡了下去。
他身形明显一僵,顿了半晌,才开口道,“阿晚,你还小,孩子的事不急。”
薛亭晚察觉到男人的异样,抬头望见他淡漠的神色,委屈立刻便涌上了心头——这副样子,明显是不愿意要孩子,还随口搪塞她。
明明两人成亲这几个月都如胶似漆的,方才也还在你侬我侬,怎么一提孩子的事儿,就变了脸色,就……冷淡成这样?
她是他的嫡妻,理应为他诞下嫡子,不是么?
薛亭晚蝶翼般的的长睫颤了又颤,豆大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嗓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若是不愿也没关系的……”
话说一半,小腹突然一阵抽痛,她忍不住躬身低呼了一声,双手下意识攥上了男人的广袖。
裴勍见她神色痛苦,才猛地回过神儿来,一把打横抱起她,大步入了内室,将人放在红漆榉木描金拔步床,急急道,“阿晚,你怎么了?你哪里不适?!”
“不要你管!”
薛亭晚满心的委屈还堆积在心头,被他一路抱到床上,胡乱挣扎着伸手打他,边打,边撒下两行清泪。
裴勍见她吃痛的模样自然是心急如焚,正准备扬声叫大夫来,脑海中白光一现,然后二话不说,伸手掀起了她的裙衫下摆。
只见雪白的亵裤上氤出一片浅红血迹——是薛亭晚的月事来了。
裴勍没有姊妹,娶了薛亭晚之后,才知道女子每月都要遭受五六日这样的大罪,每回薛亭晚月事来临,男人都极尽体贴,就连她来月事的日子和周期都记得一清二楚。此时掐指一算,果然到了薛亭晚该来月事的时候。
薛亭晚还在哭闹着踢打他,裴勍生生受了两下,握住她的粉拳,锁着眉头解释,“阿晚,不是我不想要孩子。只是你还小,孩子的事,咱们等等再说。”
薛亭晚见他主动解释,当即便信了,并没有往别处多想,收了委屈和眼泪,扁着樱唇,杏眸里满是幽怨,“谁小了?哪里小了?我一点儿都不小!”
裴勍吻了吻她的樱唇,哄道,“好,不小,阿晚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天公不作美,今晚算是要不成孩子了,”
他伸手点了点她亵衣上沾染的血迹,“改日再要如何?”
薛亭晚面上一红,又伸手锤他胸膛,却被他握住柔弱无骨的酥手,放在唇边一吻。
来了月事,薛亭晚腹中抽痛难忍,虽然饭吃到一半,也不想再进食。
丫鬟婆子们服侍她换了亵衣,在金兽香炉里焚了一味安神止痛的香料,又奉上一碗姜母红糖水。
裴勍亲手喂着她喝下红糖水,薛亭晚方钻进了锦被里。
被褥里塞了两个暖烘烘的汤婆子,男人正躺在身侧半揽着她,大掌在她小腹上轻轻捂着。
刚喝下一盏红糖水,腹中不再那么痛了,周身更是暖洋洋的,薛亭晚刚一闭上眼睛,便欲沉沉睡去,迷蒙之间,她似是听见了裴勍的清润声线,却又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困意来势汹汹,薛亭晚无力抵挡,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便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第111章 青梅入京
是夜, 月凉如水。
勇毅王府。
地上跪着一名黑衣人道, “秉王爷, 刚刚接到塔尔特的消息, 布汗垂危, 大王子律措不甘拱手将储君之位让给二王子,已经集结母族力量,欲逼布汗让位,为保万无一失, 想借王爷的人马相助。”
上首的怀敬闻言, 仿佛挺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前本王和大王子结盟,是因为他有希望成为塔尔特的储君, 如今他双腿残疾, 被布汗废为庶人, 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大王子打算拿什么来和本王谈条件?”
显平伯道,“王爷有所不知, 那大王子虽然不得势, 手里可还握着一只精锐之师,唤做‘虎卫’, 来日起事, 虎卫倘若能为咱们所用,也能多一分胜算。”
怀敬点点头, 看向下首沉默不言的许青振, “依许大人之见呢?”
自打恩州假银案事发, 汪应连被献庆帝处斩,再加上裴勍暗中施压除去朝中奸佞,许青振在吏部的党羽削弱了大半。
许青振一向和怀敬保持着暗中往来的关系,他深知献庆帝已经开始忌惮自己,便意图在怀敬面前讨个好脸,毕竟,万一将来怀敬事成,自己也能从中赚的几分好处。
许青振想在献庆帝面前保住忠臣的名声,又想在怀敬面前立下从龙之功,他想两头的好处都赚,奈何怀敬却不答应。
他冷笑一声,“许大人未免太过圆滑了!自古富贵险中求,许大人将来若想大富大贵,可要与本王坦诚相待,放手一搏才是!”
“再者,当日的恩州假银案,汪应连被当众处死,裴勍直言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可皇上明白‘法不责众,见好就收’的道理,并未下令彻查背后的操纵之人……不如本王来猜一猜,这假银案的事儿,跟许大人脱不了干系吧?”
许青振闻言,背上惊出了层冷汗——恩州假银一案本是他指使汪应连去做的,献庆帝赐死汪应连之后将此事掩下不表,许青振存了几分侥幸,以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众人淡忘……可怀敬又怎么会知道其中内情!?
倘若怀敬以此要挟,将假银案内情公之于众……铸造假银,假传圣旨,知法犯法,监守自盗,数条罪名扣到头上,只怕他许氏满门都难逃一死。
许青振心中惊惧交加,额上冷汗阵阵,只得抱拳道,“王爷说的哪里的话,下官从来都是和王爷一条心的!”
怀敬道,“如此甚好。那给大王子律措的回信,就劳烦许大人亲笔写就了。”
许青振暗骂怀敬狡猾,他只要写下寄给大王子的回信,就算是掺和了造反的大事儿,从今往后,他和怀敬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贼船已经行到江中,此刻想下船也下不了,许青振只得笑着答应,“下官遵命。”
八月的雨天,似乎格外频繁一些,夏雨淅沥沥地下了两日,将花草树木淋的利落明快,雨洗过的大地,扑鼻便是一股泥土的清气。
许是前几天贪凉用了太多冰碗,薛亭晚这次的月事格外难熬,在府中将养了两三天,觉得身子好了些,方急不可待地拉着裴勍一道上门恭贺德平和徐颢的喜事。
薛亭晚头一回做了干娘,心情雀跃的很,吩咐燕妈妈和余妈妈做了好些新生儿用的綉活儿,又买了好多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隔三差五地往徐府中跑。
徐府正房中,
薛亭晚从丫鬟手中拿过一双虎头鞋,笑着递给德平公主,“瞧瞧,这是我乳母的绣活儿,她做的虎头鞋可是一绝。”
德平公主接了那双虎头鞋看了两眼,果然见上头针脚平整,小老虎绣的栩栩如生,忍不住笑道,“阿晚,这两天你拿来的东西都够堆满一个箱子了!孩子还没出世呢,你这做干妈的就宠成这样!”
薛亭晚笑道,“听说皇上和娴贵妃已经来你这儿探望了三四次了,赏下来的各色安胎之物数不胜数,我这些东西图个吉祥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德平公主笑着嗔她一眼,“我看你喜欢孩子的紧,不如赶紧和裴勍也生一个?我们好结成娃娃亲!”
“就你会浑说!”
薛亭晚咬着樱唇,正羞赧难当,不知为何,脑海里却浮现出现那晚她和裴勍说想要个孩子的时候,裴勍突然冷淡下去的脸色。
她神色一滞,浅浅笑道,“孩子又岂能是说要就能要上的。”
两人正说这话,德平的贴身宫婢挑帘子来报,说是徐颢回来了。
徐颢一身官袍,似是刚从禁廷回府,拱手和薛亭晚见了礼,笑道,“不打扰县主和公主说话,我手上还有些公务要忙,先去书房。”
徐颢来的匆匆,去的匆匆,薛亭晚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问道,“我听闻皇上叫徐颢帮着国子监祭酒分担女学中的事务,没成想竟是忙碌至此吗?”
德平公主道,“嗨,自打咱们从女学结业之后,几位上师纷纷卸任了教书的职务,女学中的生员多,上师少,常常出现一位上师每天带四五节课的情况。前两日,国子监祭酒提议从各地选召有才学的女子进京,入女学担任上师之职。”
薛亭晚点点头,“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放眼整个大齐,才名广播又尚未嫁娶的女子,只怕少之又少。”
德平公主道,“不错,国子监祭酒翻了一整日的名册,也才堪堪找到五位合适的人选而已。譬如那河内林氏的林月如,两浙行道萧氏的萧文蕊,京南行道辛氏的辛佩玖……”
说到这,德平公主自知失言,口中的话一顿。
薛亭晚道,“怎的不继续说了?”
德平公主打量薛亭晚一眼,见她听到辛佩玖的名字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方踌躇道,“辛氏和邵氏皆是京南行道一等一的高门望族,两家往来亲密,有累世通家之好……”
德平公主说着说着,有些编不下去了,拉了薛亭晚的手,低声道,“你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吗!?那辛佩玖和裴勍打小便认识,据说两人幼时曾在裴勍外祖父的学堂中念过一年书,做过幼时同窗,又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听闻辛佩玖今年双十年华,却一直守身如玉,未曾婚嫁!这回辛氏进京入女学执教,恐怕要在京中呆上个一年半载的!你可得防备着些!”
薛亭晚冷不丁听了这么一段她不知道的裴勍的过往,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无数的烟火。
辛氏才女、同窗之谊、青梅竹马、守身如玉,未曾婚嫁……
电光石火间,薛亭晚又想起了那晚裴勍冷淡的脸色和微寒的语气,他说,“阿晚,你还小,孩子的事不急。”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异样,理由是那样的搪塞,而她竟然毫不怀疑便信了。
心中千头万绪缠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哽在喉头,她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控制不住那些不好的猜测疯狂的蔓延——难道,裴勍不想要孩子是因为不爱她、不想让她为他诞下嫡子吗?
难道辛氏双十年华,却一直守身如玉,未曾婚嫁,是等着嫁入裴国公府吗!?
难道……从裴勍求娶她到两人大婚后,这些日子的相濡以沫、真心相对,都是掺了谎话的骗局吗?
心中疑惑惊惧重重,往昔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薛亭晚不自觉便红了眼眶,她自知失态,忙起身道,“德平,天色不早了,我先行回府,改天再来看你。你保重身子。”
德平公主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后悔不该大喇喇的把这件事儿告诉她,可又觉得两人姐妹之情甚笃,不告诉她是在害了她。
德平两厢为难之际,见薛亭晚红着眼要离开,忙起身送她,叮嘱道,“我知道的这些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当不得十成十的真!阿晚,你回府之后,还是亲口问一问裴勍为妙……或是旁敲侧击地问一问裴国公府的老妈妈……我想,裴勍一向君子端方,断断不会是这样不忠之人。”
薛亭晚胡乱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心中有数的。”
第112章 鬓乱钗垂
帘外跪着一地的家仆, 全是在裴国公府伺候多年的老人, 一位婆子斟酌着开口, “主母, 辛小姐芳龄未嫁, 又和爷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交情,此事确实是真的,京南一带也有些传闻……爷幼时在邵氏老宅只待了短短一年,之后便久居京城, 多年以来, 和辛小姐偶有书信往来,并没有见过几回面……”
这婆子每说一句,薛亭晚的眼圈儿便红上一分, 说到“偶有书信往来、京南一带也有传闻”, 那婆子自知失言, 忙俯首磕了个头,“老奴该死。”
薛亭晚一手撑着额头, 坐在上首的红木勾莲描金椅上, 沉默了良久,才摆了摆手, 示意她们退下。
余妈妈眉头深锁, 递过去一方锦帕,“辛氏和姑爷的事情若只是一场传闻乌龙, 便也罢了。可倘若是真的呢?姑娘如何打算?”
薛亭晚接过锦帕遮住了一双杏眼, 晕出一抹泪痕, 过了半晌才道,“我容不得自己夫君枕边有旁的女子安睡,也不想从今往后都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若……若他心里当真有辛氏,我便只能退位让贤了。”
余妈妈知道薛亭晚性子烈,想开口劝一劝,却又不知从何处劝起,只得叹了口气,“姑娘,可要将此事告知夫人和老太太,让她们拿个主意?”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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