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振惊呼,“王爷,以亲王之礼下葬老王爷乃是僭越之举啊!这恐怕会惹皇上盛怒,引群臣非议啊!若是王爷引祸上身……”
怀敬看着许青振惊惶的面容,眸中笑意浅薄,“只有本王引祸上身,才出师有名啊,许大人。”
怀敬早有反心,先前多次挑衅,藐视皇权,等的便是献庆帝忍不住拿他开刀的这天。
奈何献庆帝一忍再忍,无论怀敬如何放肆都不治其罪,怀敬知道献庆帝是在拖延,毕竟太平盛世,君主和臣子谁都不愿意撕破脸,这战事谁先挑起来,谁就在后世的史书上不占理数。
奈何怀敬却不想再委以虚蛇下去了。他打得一手缜密的好算盘,明日以亲王之礼下葬勇毅老王爷,定会激的献庆帝暴怒,派龙禁尉出动捉拿他下狱,如此一来,便是皇帝忌惮勇毅王府的功勋,到时候他顺水推舟,举旗反之,一切都水到渠成。
“好得很!我早等着这一天了!”
显平伯一拍桌子,大有摩拳擦掌之势。
显平伯一族到这一辈儿没剩下多少恩荫,再加上身处闲职,并不得献庆帝恩宠。
先前显平伯看上了罪臣李家那落魄到教坊司的美人儿,都要被苏家的苏易简压上一头,心中记恨已久,怀敬不造反,他显平伯怎有机会立下从龙之功?
许青振听闻怀敬不日就要起事,吓得脸色煞白,显平伯望他一眼,嗤笑道,“许大人这就怂了?日后举旗少不了许大人鞍前马后的侍奉周全,等王爷登上大宝,还要赏给许大人一个吏部尚书当一当呢!许大人这铜钱眼大的胆色,可怎堪大任啊!”
许青振忍着心头狂跳,笑道,“伯爷说笑了。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封赏不封赏的,下官压根不敢想,只愿为王爷尽忠罢了。”
“好一个尽忠啊。”
怀敬朗声大笑,“吩咐下去,让凉州司马部署北地军队,手下各部严阵以待,明日随本王起事!”
众人跪地听命,像极了俯首称臣的样子,怀敬恍然觉得自己已经身披蟒袍,足蹬御座,不禁心头大悦,“今日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去,怀敬起身走入内室,一名娇娆妇人迎了上来——正是周侧妃。
草原一行之后,薛楼月被怀敬厌弃,派了重兵将其关押在正房里,不得迈出一步,勇毅王府的管家大全旁落到周侧妃手中,周侧妃放任手下的丫鬟婆子对其苛待折磨,使她受尽苦楚。
因周侧妃是裴勍借显平伯之手送入王府的人,加上这些日子的贴身伺候蛊惑,得了怀敬十成十的信任。
平日里,怀敬和一众下属谈论军机大事从不避讳着她,如此一来,周侧妃,也就是十七,在怀敬身旁假意侍奉,实则伺机而动,盗取机密,暗中潜伏,时刻准备取怀敬性命。
周侧妃见怀敬入内,掖了掖眼角泪光,万分委屈地扑倒怀敬怀里,“王爷,妾身好心可怜姐姐,特地命人将上好的饭食送去正房里,不料姐姐却是不领情的,竟是撒泼大闹了一番!妾身瞧着,姐姐似是有点疯癫之症,要不要请太医为她来瞧一瞧?”
怀敬听她提起薛楼月,脸色一沉,“请什么太医?再过几天,那贱妇便是前朝公主了,到时候本王赐她一死,夺了那德平公主,也好雪了当日皇帝以假公主换真公主之恨!”
周侧妃听闻“前朝”二字,眸色暗了暗,又佯装底泣道,“妾身方才被姐姐吓得受了惊,这一颗心怦怦直跳!王爷不如替妾身看一看着胸痛之症罢!”
“行了,本王这就去你房中歇息,顺便亲手医一医你那胸痛的病。”
怀敬揽着她往内室走,说着话,手就伸入了周侧妃的衣襟。
周侧妃强压着心头呕吐之感,故作羞赧道,“王爷可要好好疼爱妾身。”
怀敬大笑,“本王定疼爱你,自是要先服侍本王沐浴。”
浴房和外头仅有一座屏风相隔,周侧妃将怀敬的衣袍打在臂弯,出了浴室,搭在外头的红木衣架子上,顺手扯下了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枚兵符。
此时,一名送水的小厮恰好从浴室出来,他垂眸敛目,从周侧妃身旁经过时,顺手拿走了那只虎符,提着水桶面色如常地退下了。
翌日,怀敬果然以亲王之礼将勇毅老王爷风光下葬,更在其陵墓上招摇刻下了献庆帝否决过的“明武”之谥号。
献庆帝一腔怒火几欲喷薄而出,恰逢御史台联名上书,参怀敬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回忆这一年来怀敬的种种作为,献庆帝决定连夜发兵包围勇毅王府,以“不忠不敬”之名将其入天牢。
秋夜无月无星辰,殿中御命一下,龙禁尉纷纷出鞘,化作无数支闪着寒光的箭矢,潜入溶溶夜色里。
“司丞!司丞您快去看看吧,咱们千机丞又进贼了!”
“知道了知道了!”
薛桥辰三两步迈出惠景侯府的大门,在小吏的催促声中穿上外袍,系上衣襟和腰带,翻身上马,直奔工部千机丞而去。
上回,薛桥辰研制的连发弩在攻打高兰国一战中起了大作用,在沙场上救万千大齐兵士于水火,薛桥辰受其振奋,回头便寻了几本先人研制兵器术法的书籍来看,更是亲手画了许多兵器图纸出来。
千机丞是挂靠工部的特别机构,薛桥辰算是朝堂的半个编内人员,他察觉到了怀敬和皇上只间的箭弩拔张,受了裴勍的提点,上个月帮着工部设计了几种兵器,还没来得及做出实物。
可怪事儿随之而来,从月初开始,千机丞中的武器图纸便隔三差五地少上几张。一开始薛桥辰压根没有注意,后来察觉到不对,叫值夜的小吏暗中留意,今晚果然将偷图纸的贼人抓了个现行。
千机丞中,贼人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值夜班的小吏在大门外等候,见薛桥辰等人纵马前来,忙上前道,“秉司丞!已经审过了,这贼人的嘴严的很!不过,有值夜的同僚认出这贼人是是怀敬小王爷军中的人!”
薛桥辰得知盗窃自己心血的贼人被抓获,一路狂奔到此地,恨不得将那贼人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此时闻言,立刻翻身下马,冲着那贼人抬腿便是一个飞踹,“怀敬那厮真真是狗娘养的!本司丞千辛万苦画的图纸,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偷了去!如今你落到本司丞手里,就算把你打杀了也莫要有什么怨言!你们主仆皆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那贼人被五花大绑着,任薛桥辰万般打骂,不躲避不求饶,只闭着嘴不发一言。
薛桥辰见他如此异样,脑中白光一先,忽地一把揪住那贼人的衣襟,咬牙道,“不对!这个关头怀敬指使你来偷千机丞中的武器图纸,定是要用这些武器做什么大事!”
那贼人见他反应过来,眸子闪着诡异的光,两腮微动,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好!他想自尽!”
薛桥辰猛地掐上他的下巴,却见一缕乌黑的血从他嘴角流下——终是迟了一步。
“秉司丞,贼人口中藏着毒囊,方才咬破了毒囊里的断肠草之毒,看这架势,似是有备而来。”
薛桥辰望着那贼人的尸身,心头火急火燎,惴惴不安,正觉得哪里不对,那厢,有小吏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传话,“司丞,反了!勇毅王府反了!禁廷御前来了人,皇上召司丞前往御书房觐见!”
薛桥辰大惊失色,举目四望,果然发现远处天际亮如白昼、火光四窜,屏息凝神,还能听见阵阵厮杀之声。
薛桥辰望着茫茫夜色,一颗心却意外沉静了下来,
“张书吏,李书吏,秦书吏,带上所有的先人古籍和武器图纸随我入宫。”
“司墨,回惠景侯府将外面的事态告知父候和母亲,叫侍卫们死死守卫侯府,取消祖母明日的余杭回程。”
“姐夫定也被皇上召入宫中了,司墨,另派一队人马去裴国公府护卫阿姐,紧闭门户,任他牛鬼蛇神前来都不许开门!务必保我阿姐周全!”
薛桥辰叠声吩咐下去,下属纷纷领命,他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纵马扬鞭,逆着飒飒夜风,直奔禁廷而去。
第114章 一触即发
昨夜秋风凛凛, 禁廷金銮殿的檐角勾勒出风波的雏形, 三百龙禁尉提剑出内宫,随风潜入溶溶夜色, 将勇毅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怀敬早早带着心腹人马撤出城外, 和献庆帝唱了一出空城计,等龙禁尉闯入空空如也的勇毅王府, 回过神来纵马直追时候,怀敬已经到了距离京城三十里地的沧州地界。
怀敬留下部分军队拖住龙禁尉的脚步,两方人马在京城血拼了整整三个时辰,苏承彦和苏易简父子联手上阵, 酣战许久,反军终于被击败,溃逃出京。
短短一夜,时局地覆也天翻, 盘踞塞北的凉州大司马高举反旗, 汜水以南的数个行省也纷纷出现异动。
京南总督本欲顺势而起,调兵北入京师支援反军, 不料裴勍早已对他存着防备,他拿了虎符正准备下军令,便被裴勍的人一刀砍了首级, 以血祭京南万民。
怀敬在禁廷安插了爪牙,给献庆帝的膳食中投了毒, 宫人发现的时候, 献庆帝已经倒地不起, 至今还在昏迷中。
东宫太子被群臣推上九龙御座,行监国之职,为免人心大乱,决定密封不发献庆帝的病情。
内阁老臣们齐聚紫宸殿,裴勍虽年轻,资历却深,又是献庆帝最为宠信的权臣。整整一夜,他身处禁廷紫宸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调兵遣将,挥斥方遒,俨然成了王朝在动乱之中一颗定心丸。
京中下至百姓,上至权贵,皆是一夜未眠。厮杀呐喊和刀剑嗡鸣之声不绝于耳,直到次日东方晨光大亮,这场混乱喧嚣才归于平静。
“秉主子!兵部张大人和徐国公带兵前往北境凉州镇压反军,于凉州三十里外的单州遭遇伏击,死伤惨重!”
“秉主子!苏将军和京城都统宋大人连夜带兵追击反军,于京郊斩杀怀敬麾下两名大将,怀敬及其亲军趁夜色逃窜,下落不明!”
“京畿布政使李大人已经部署好了京中外城和内城的庶卫,苏统领也已经率领龙禁尉将禁廷严密布防!”
裴勍脚下步子不停,身上的鹤羽大氅烈烈生风,听着下属或喜或忧的禀报,一张俊脸上无喜无怒,波澜不惊。
他沉声道,“知道了。将昨夜的捷报张贴布告,传遍三军,另将败仗压下,以免人心惶惶。石副将,你亲自去办。”
石副将拱手,“部下领命!”
“昨夜忙了一宿,吩咐三军暂时休整,一个时辰后于校场听命。”
“部下领命!”
昨夜宫门已经落锁,献庆帝盛怒之下,派龙禁尉捉拿怀敬,裴勍得到消息之后即刻带兵入禁廷,果不其然,恰逢怀敬揭竿而起,反军已经悄然行至禁廷之外,和裴勍的人马迎头而遇,自然是一场刀光剑影。
之后裴勍直入紫宸殿,和一众重臣调兵遣将,排局布阵,整整一夜未阖上眼。
昨夜云深雾浓,无月无星,薛亭晚听着外头的厮杀之声,心中本就惶惶不定,望着天际的一片火光,更是万分担忧,今个天不亮便早早起来了,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方才听十九传话说裴勍回府了,急忙起身从内室迎了出去。
男人龙行虎步而来,腰悬佩剑,身着软甲,一袭玄色鹤羽大氅衬的俊脸神色冷峻,平白生出一身凛冽逼人的气场。
因着一夜未眠,那眼下泛着明显的青色,刀削斧刻的面容略有憔悴,神色倒依旧是一惯的老成持重,宠辱不惊。
裴勍解了大氅递与下人,摆手叫丫鬟婆子们退下,解了腰间佩剑按在桌上,伸了长臂将薛亭晚揽入怀中。
他抱得很用力,薛亭晚略有些喘不过气,略挣了挣,“淳郎忙了一晚累不累?我服侍淳郎换身衣裳,好生沐浴了,再用些膳食可好?”
裴勍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阖着双目,顿了半晌,才道,“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毫不遮掩的疲惫,因着朝中有怀敬安插的内鬼,献庆帝的病情秘而不发,仅有裴勍和四位阁臣知晓。
昨晚撑了一夜,不能叫任何人看出皇上龙体抱恙,如今回到府中,在薛亭晚面前,终于可以卸下一身的警惕和防备。
薛亭晚伏在他胸前,闻言心疼不已,自然任他抱着自己,不再出声。
秋日的早晨已经有些微凉,他刚从外头回来,带着周身的寒气,身上的冷松香味儿也被寒意冲淡了许多。
那胸膛下的心跳一如既往的有力,叫她莫名安心。
眼下献庆帝昏迷不醒,东宫太子又是初生牛犊,虽曾监国几日,哪里见过此等兵荒马乱的大场面,危局之前,太子能稳住自身阵脚已是不易,至于需要调兵遣将、渊谋远略的大事,一概要仰仗文武百官下论断、拿主意。
大乱的关头,少了献庆帝坐镇金銮殿,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你一言我一语,比那鸦飞雀乱也好不了多少,如此一来,裴勍便显得格外举重若轻。
裴勍年少身负高才,不到及冠之年便入朝为官,跟在御前谋划大小国事,扈从御驾行遍塞北江南,既和那些阁臣重臣们有共事十多年的同僚之谊,又是年轻臣子们景仰敬佩的人物。
若说他年少时尚有几分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如今早已练就一身韬光养晦,静水流深,愈发的祸福无喜怒,宠辱皆不惊,心境之沉淀,远非同龄为官者可比。
昨晚紫宸殿中,裴勍要在新臣和老臣之间周旋,又要调和文臣和武将间的分歧,身心俱是疲累至极的。
过了许久,裴勍才低低开口,“昨夜府中可好?”
薛亭晚微微仰头,冲他甜甜一笑,“夫君走的时候留下了大半的亲卫,阿辰和父候也派了两队人来。府中一切都好,淳郎不必担心。”
裴勍点点头,沉吟片刻,薄唇微动,“这场仗胜负并不明朗,赢则诛尽反贼,输则江山易主。阿晚,你怕不怕?”
裴勍说的是实话,怀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先前他早有诸多防范,献庆帝也有诸多部署,可事到临头,方知是杯水车薪。
怀敬手握四分之一兵权,世代戍守北境,盘踞凉州。昨夜怀敬一反,麾下兵将皆反,这一仗,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平定反贼,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许久之前怀敬便开始私下拉拢臣子,裴勍耳目通达,虽说除去了大半叛变之人,朝中定还残存着不少内鬼,昨夜的几场败仗,定有内鬼向怀敬透露军情的功劳。
如今尚不知道谁是忠良,谁是鬼魅,这一仗前景如何,还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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