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一句掷地有声的结语:“我们不关心你背后到底有多少动人的故事,只关心你是不是一位动人的珠宝设计师。”
这句结语,让这场比赛连带着这篇采访稿又一次“出圈”,进入到大众视野。
杀人犯因为背后的故事博得同情,选秀选手因为背后的故事博得机会——这些惹人生厌的社会现状已经烦透了太多看客。所以这句有那么些煽动人心的话,很快让众人把视线再次投向了这场珠宝设计大赛,和这位不靠故事靠作品摘得桂冠的中国设计师。
国内外几家有头脸的时尚媒体先后联系了伯格珠宝工作室,希望能够采访到羽立小姐,揭开她“神秘的面纱”。
工作室的统一回复是:“非常抱歉,羽立小姐正在为今春的伦敦高级珠宝展闭关准备,暂时无暇接受采访。”
于是一个深水炸弹般的重磅消息又传了开来:这位新人珠宝设计师凭借其处女作,即将走上伦敦高级珠宝展的舞台。
“羽立”这个名字在珠宝圈声名鹊起的时候,徐翘的确在画室闭关创作,只不过没有闭塞到与世隔绝。
所有的消息她都有及时接收到,并且每次听说后,都会在微信里给程浪发个“大拇指”的表情。
不用问,这些宣传造势当然全都是她老板的手笔。
虽然嘴上骂他狗,徐翘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很厉害。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商人,懂得怎样利用一个小小的热点,营造出持续不断,且层层递进的轰炸式热度,同时,收买观众的人心。
徐翘很肯定,如果没有程浪,赢了区区一场民间比赛的“羽立”在珠宝圈投下的水花,只够在湖面上荡几波涟漪,而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掀起滔天巨浪。
所以越是这样,她就越想拿出足以服人的作品,好支撑这些依靠程浪得来的名声。
接连好一阵,她从起床到睡觉的时间几乎全泡在了工作室,大部分时候在画室绘制系列珠宝的设计图,小部分时候到隔壁工艺室察看戒指打制进度。
戒指的制作进行到半程,罗莎敲画室门的次数就变得频繁了些,因为不敢马虎,相关的各项细节都需要跟徐翘确认。
这天傍晚,徐翘刚完成一张画稿,正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就见罗莎走了进来:“小羽,有空来趟工艺室吗?”
徐翘点点头,起身的时候感觉脑袋像进了水似的晕晃了下。
罗莎见她脸色不太好看,瞄了眼她脚边一动没动的餐盒:“你怎么没吃午饭啊?别这么废寝忘食啦,想在珠宝展之前把整个系列都赶出来,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时候有几件算几件,机会以后还有。”
“不拼一拼,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牛逼。”徐翘走上前去,“走吧,带我去看看戒指,看完就收工,今天早点下班。”
“哟,原来你还知道休息?”
徐翘耸耸肩。
本来是不想浪费宝贵时间的,但程浪说今天有空过来看看她工作进度,她估摸着,他的真实目的是拉她出去吃晚饭。
工作中的工艺室满是化学药品的气味,充斥着各种机器运转的噪声。徐翘跟着罗莎走进去,戴上护目镜和防护手套,走到金工台边。
隔壁画室,被她遗忘的手机正在连续震动。
楼下宾利后座,程浪打了徐翘两通电话都没得到回应,下车走了进来。
前台苏杉一见他,立刻迎上来:“老板,来找羽立姐吗?”
“嗯,”程浪点头,“她人不在画室?”
“应该在工艺室,我带您去!”苏杉领他上楼,敲了几下工艺室的门,发现没人应,跟身后人解释,“里边噪声可能有点大。”
“那我在外面等。”程浪正要转身,工艺室的门忽然被罗莎打开。
罗莎一见人,大着胆子,提高了声揶揄:“哦,我说小羽怎么今天要提前下班呢。”
程浪听到这话,眉梢轻轻一挑,似乎心情不错,朝里望去时,见罗莎身后不远处,徐翘正背对门,蹲在地上看费征灌石膏浆,一边拿手比划,一边在噪声里扯着嗓子交代什么。
程浪听不清她说的话,安安静静站在门边等她。
倒是费征因为正对着门,率先注意到他,停下手头工作,跟徐翘说了句话。
徐翘扭过头看见程浪,撑膝起来,不想刚起身到一半,眼前忽然黑了一刹。
她下意识打着晃去扶旁边的金工台。
罗莎和苏杉瞬间惊叫:“小心手——!”
而比她们更快的,是箭步冲过来的程浪。
徐翘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人把自己的手一把拨开了去,与此同时,眼前恢复清明,她眼睁睁看着切割机运作中的刀刃割向了另一只手。
第46章
电光石火间,费征迅速起身强制关停机器,但刀面还是在一瞬间擦过了程浪的右手掌心。
罗莎和苏杉倒抽一口凉气。
徐翘的耳边有一刹听不到一丝声音,视线里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让人窒息的慢镜头。
她大喘气着找回神志,转眼看见程浪掌心鲜血淋漓,飞快摘下被石膏浆弄脏的防护手套,抓过他的手摁紧伤口,语无伦次地朝身后喊:“止血,止血的东西……”
费征和罗莎都动作起来。
两人成天跟金工机械打交道,应急反应还算敏捷。罗莎拎来常备医药箱,取出干净的纱布,费征则接替徐翘握住程浪的手,垫着纱布给伤口施压,一边观察刀口深浅。
徐翘在旁边干着急,嘴里念叨:“严不严重,严不严重……要不要叫救护车……”说着用沾血的手去掏上衣口袋,翻找手机。
“没事,小伤。”程浪从钝痛感中缓过神,用左手拿起一旁桌上一块湿毛巾递过去,拦了她一把,“先擦擦。”
徐翘接过湿毛巾就要去擦他的手。
他用左手挡开她,语气平静:“我说给你自己擦擦。”
徐翘愣了愣,抬头看他。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额头也沁着密密麻麻的汗,可嘴角居然上扬带笑。
“不疼吗你?”徐翘急得眼眶通红。
比起疼,对程浪来说更难受的其实是心悸。看到她的手指直直伸向切割机的那刻,心脏好像骤然停顿了一瞬,有惊无险过后,又搏动得异常剧烈。
大起大落之下,他分不太清楚,此刻浑身的不适到底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被徐翘触碰发了病,又或者是因为,他在后怕。
毕竟他太少有“害怕”这样的情绪了。
不过这些不适,在看见徐翘眼底湿润的水汽时,很快消减了下去。
程浪笑了笑,抽回湿毛巾,没事人似的,用左手替她擦拭掌心的血。
有那么片刻功夫,罗莎和费征觉得正在慌手慌脚急救的自己像个傻子。
当事人未免太淡定了点。
“哎呀你先别管我了!”徐翘推开他的左手,自己胡乱一擦,扔掉毛巾,见压在他右手伤口上的纱布完全被鲜血浸透,抹了把眼角,小声碎碎念,“我刚才戴了防护手套的……”
“那也会受伤。”程浪看她一眼。
“可是不会伤成你这样啊。”
两人争了两嘴,血还没止住。
罗莎又翻出止血带,问费征:“需要这个吗?”
止血带有风险,使用不当可能反而恶化伤势,费征摇头:“不用,先勉强处理下,去医院吧。”
费征用纱布给伤口做了简单的加压包扎。
程浪临走前交代徐翘:“你留在这儿。”
“不行,”她语气坚决,“我陪你去。”
“不是不喜欢去医院?”
“这时候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那你穿好外套。”
徐翘随手扯过一件罗莎的风衣披上,忐忑不安地下了楼,见高瑞不在,主动坐上宾利的副驾驶座,把后排留给费征照顾程浪,然后吩咐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赶紧发动车子。
徐翘身在前排,心悬后座,回头张望程浪的手。
“安全带系上,”程浪提醒她,“回头坐好。”
徐翘只得拉过安全带,转正身体。
创业园区虽然地理位置偏僻,附近倒刚好有家卫生院。十分钟车程后,费征陪同程浪走进急诊科。
徐翘紧张地跟在后边。
走了几步,程浪回头看她:“你先去把手洗干净。”
她摇头:“我晚点再……”
“费老师,”程浪直接打断她,“你带她去洗手。”
“好好好我去,我自己去。”她投降,让费征好好陪程浪,自己根据指示牌找到洗手间方向,边往前走,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程浪进入诊室。
简陋的盥洗台前,徐翘用洗手液搓洗着指缝和掌纹里半干的血迹,思绪忍不住乱飘。
她不懂医,但前阵子刚刚听说宋冕损伤手部神经的事,这会儿免不了往坏的方向联想。
掌心好像有很多重要组织,她以前听过类似的新闻报道,说有个女大学生被钢管割伤手掌,面临右手功能完全丧失的危险,医生对着显微镜给她动手术,好不容易才把断裂的肌腱和血管缝合……
她越想越慌,又觉得程浪让她来洗手是在故意支开她,匆匆擦干手后就往回奔,在诊室门口,迎面碰见从里面出来的费征。
“医生怎么说?”她气喘吁吁地问。
“没事,用不着缝针,不过需要打针破伤风,我先去缴费。”
徐翘松了口气,刚要绕过他进去,被他虚虚拦了一把。
费征压低声道:“老板怕你吓着,让我拦住你。你就在外边等吧,你这一进去,他还得分神安慰你不是?”
“哦……”徐翘瘪着嘴点点头,等在了门外,等费征离开,叹息一声。
费征并非责怪她添乱,却无意戳着了她的心事。
她在心里噼里啪啦骂起自己来——
叫你不吃饭,有低血糖史的人还敢不好好吃饭!
真以为自己是喝露水长大的仙女了吗?
人家倒了八辈子血霉给你挡灾!
徐翘吸吸鼻子,烦躁得原地打转,等了会儿,瞟见诊室里的淡蓝色布帘子被拉开。
她快步上前,拉过程浪胳膊,小心翼翼翻开他手掌,看了眼纱布包扎的位置:“这就处理好了吗?”
程浪对女性的贴肤触碰还是略感不适,平常忍忍倒也过去了,但眼下有医生在,容易瞧出他的病症,所以他有意轻嘶了一声。
徐翘蓦地松开他:“我我我……弄疼你了?”
医生奇怪地看了眼程浪。
冲洗伤口最该疼的时候,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这下倒是抽上气了,装呢吧?哦,这位大概是女朋友。
医生很有眼力见地没戳穿他,只在一旁叮嘱有关换药和忌口的一系列注意事项。
这些不需要程浪费神记,毕竟回头有私人医生替他护理,但徐翘的脑袋从事发起一直在发懵,一下子没联想到这层,左手抄起桌上的便签本,右手抄起笔就开始疯狂记笔记。
程浪没打断她,含笑看着她着急的动作,像在欣赏什么高级艺术表演。
徐翘记了满满一页便签纸后,又问医生:“医生,他这伤口不缝合,不会有后遗症吧?比如什么神经损伤之类的。就算不影响日常生活,影响到工作也不行,他这可是右手啊。”
“你女朋友懂挺多啊?”医生笑着打趣程浪。
徐翘这会儿却没心思说笑,严肃道:“我有个朋友就是伤着了手部神经,医生您可千万给他检查仔细。”
程浪眉梢一扬,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挑选私人医生时,摸底是必要环节,所以他当然知道宋冕离开一线医院的原因。
徐翘还会有第二个手部神经损伤的朋友吗?
显然不会。
就元旦那一面,宋冕已经把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事都告诉了她。
这对久别重逢的故友,聊得还挺深入。
那边医生正在跟徐翘解释说没伤到筋骨,只需要注意护理避免感染,这边本该宽慰“女朋友”几句的程浪却沉默不语,脸色显得有些阴郁。
徐翘终于被医生说服,安下心来,一回头,见他似乎不太舒服,愣了愣:“很难受吗?”
程浪神思一转,应道:“嗯。”
“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他面无表情地答。
徐翘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医生,您看他说难受啊!”
医生嘴角使劲抽了抽。
小情侣要卖惨回家卖去好吧?这里是神圣的医院,不容许你弄虚作假的。
“难受你就出门左拐,打上一针破伤风,马上舒坦。”医生打发两人。
正好费征拿着缴费单回来,说给程浪带路去注射室,徐翘只得放弃跟医生交涉,陪他离开诊室,走到外边气鼓鼓地道:“这医生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啦,难受都不给再检查一下。”
“那就难受着吧。”程浪淡淡点了点头。
前边带路的费征一愣。这一眨眼功夫,老板的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我没事我很好你别担心”变成了“我难受我快死了让我自暴自弃”?
徐翘揪着脸仰头看他:“要不换家医院,或者请宋医生给你看看?”
“哦,”程浪摇头,“这就不用了。”
“你不是难受吗?”
“伤口正常疼痛而已。”
“那让医生开点止痛药?”徐翘认真思索。
“我不太喜欢吃药。”
“那打止痛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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