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清闲起来,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但也有的人,在这春寒料峭的二月份里,仍旧要巡视黄河堤坝,冰凌融化,天气乍暖还寒,对黄河堤坝还是有一定冲击的。
沈舟作为主管水利的工部右侍郎,这样的事情几乎已经习惯了亲力亲为,这也是他跟大多数官员都不同的地方,比起朝政,这位真的是把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水利工程上了。
如果出身不高,或是赶上另一位皇帝的,怕是做不到正三品的位置上。
但是跟往年不同的是,沈舟不光带了手底下的侍郎和员外郎们,还带了三皇子一块。
魏时很难想象,细皮嫩肉又相当之矜贵的三皇子,要如何冒着着寒风走在黄河边上。
与之相比,正在往回赶的妻弟吃的苦头就不算是苦头了,马车里头有炭盆、有手炉、有点心,算什么苦,真要是说苦,那应当是精神上和心理上的痛苦了。
毕竟依着刘钰的水平,任谁也会觉得这一次必然败北而归。
败北而归的刘钰,小日子过得远比姐夫想象的还要惬意,不差钱又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人,完全能在辞冬迎春的日子里找到乐趣。
坐在马车里吃点心,在野外烧烤,撒把粮食在筐子下捉麻雀……这些通通都不算什么。
把好好的马车撤去顶,人就站在马车里头,外边照样有车夫赶车,风筝飞扬在上方,借着马车的速度把风筝带起来,放飞到天上。
还好是在没什么人烟的路上,真要是跑到城里头搞这处,怕是要引得众人围观。
这操作,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十六岁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还真称得上是‘孩子’了。
在城郊的庄子上住,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离家,去灵州城的外祖家住,也照样有长辈管着。
唯独这一次,离京城远不说,身边还没有长辈,家人们都不会违逆他,自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当初想着要吃遍天下美食,这梦想怕是很难实现了,如今也就是只能尝一尝从京城到老家的美食了。
作为初次县试就折戟沉沙的失败者,刘钰比中举之人过得都要快活。
中举一年多的魏定,在顶头上司不管事儿,并且着力培养他,大手笔给他放权的情况下,要忙的差事还是挺多的。
另一方面,他不光要指导自个儿的儿子,已经九岁的魏鹏,还要顺带着一块儿教导被二婶塞过来的小堂弟,已经八岁了的魏达。
叔侄俩仅差了一岁,还是侄子比叔叔大,这情况在大家族并不少见,但也确确实实的证明了,这个嫡子确实算是二叔二婶老来得子。
有时哥儿朱玉在前的情况下,魏时对这个小堂弟的感情还是比较复杂的,至亲的血脉,按照父亲的话来说,那是荣辱与共,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存在。
但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让堂弟受了不少委屈,虽然做这些事儿的是二叔和二婶儿,跟小孩子没关系。
可人要是能把感情分得干干净净,那基本上得是圣人的级别了,多少年、多少人里才出一个圣人,魏定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了,难免会有几分迁怒在里头。
尤其是小堂弟的长相,稍稍有些……埋汰,都不用跟堂弟比,站在自家儿子面前,那就不是一个水平上的。
长辈教导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相貌和气质确实是能够影响到人的第一印象。
小堂弟不光是相貌稍显埋汰,气质上也有些一言难尽,富贵疼宠出来的小孩子,若只是娇蛮一些,并不会惹人生厌,甚至还会有那么几分可爱。
但是若上升到跋扈的程度,那就跟可爱没什么关系了,小小年纪就能打罚下人,还是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说话近乎刻薄,天真里透着狠辣,而且不服管教。
魏定能察觉到,这个年仅八岁的小人儿,对他是有着敌意的,虽然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但小孩子,尤其是被养成这样的小孩子真是没多少城府,轻而易举就能被旁人察觉到心思。
这么一个简直不能被称之为‘孩子’的血缘至亲,让人无处下手,管不了、罚不到,甚至瞧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96章
魏定小两口不光是拿这个小堂弟没办法,也是拿二婶没法子,孩子塞到这边来之后,想退都退不回去。
两边的住处本就临着,魏定跟二叔又是上下级的关系,偶尔会一块出发去衙门,大多数时候,魏仁都要比侄子晚走上一阵子。
李氏每次都是用过早膳之后把孩子送过来,快到晚上的时候再把人接回去。
这样的亲戚关系,太生硬的话不能说,可委婉一些的话语,人家不是装听不懂,而是直接怼回来,以长辈的身份怼回来。
魏定的夫人赵氏,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但是跟这位二婶最大的不同就是要面子,不会当场把脸皮撕破,心里头再是恼火,也不至于口不择言。
当初她就对住在柳州城的时哥儿心存芥蒂,白吃白喝白住倒还是可以接受的,关键是这么一个小了夫君九岁的人,在科举上后来者居上,倒显得夫君有些平庸了。
难免让人心里头不爽。
可即便是如此,当着魏时的面儿她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顶多就是在夫君那边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这样的赵氏对上李氏,那基本上等于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肚子火全压着,想发发不出来,瞧着李氏母子,印象也从一开始的平庸无奇,变成了面目可憎。
实在是让人火大的很。
“要不什么时候你去跟二叔说说,他那边不也是请了举人做先生吗?也不必你亲自来指导,魏达整日在咱们府上待着也不是回事儿,学不到多少东西不说,关键是容易影响到鹏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早知道燕县是这样,还不如让他留在柳州城陪爹娘呢,明明咱们都在燕县待了快一年了,之前一直好好的,也不知道二婶最近是怎么想的,突然要把魏达送到咱们这边来。”
赵氏自己是没办法让二婶儿主动把孩子领回去了,只能寄希望于夫君,只要二叔能开口,这事儿不就结了吗。
魏定眉头紧蹙,不知道该如何跟夫人解释,他对小堂弟的不满不比夫人少多少,八岁的孩子基本上已经定性了,他既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个精力去教导小堂弟。
自然也就不想小堂弟留在他府上,吃喝是小事情,他跟夫人担心的点是一样的,鹏哥儿还小,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万万不能被影响移了性情,也不能被耽搁了读书的时间。
所以早在十多天之前,他就已经跟二叔提过这事儿,二叔当时的表情他现在都还记得。
苦涩,无奈,又有些避之不及,完全不想插手的样子。
连遮掩都没有遮掩,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无能为力。
不光是在这件事情上无能为力,怕是在二婶所有的事情上都无能为力。
说实在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他来燕县已经一年了,衙门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他来处理,二叔是一点儿都不怕被人架空了去,恨不得旁人把差事全都揽了才好呢。
这得亏是没有心大的下属,不然的话,二叔早就被人架空了,只能是在衙门里当个摆件儿。
衙门如此,后宅其实也如此。
二叔这样的态度,在后宅被二婶钳制,真的不奇怪。
魏家的男人不争气,连妻儿都管不了,尤其这还是一位长辈,魏定真不知该如何跟夫人说。
“衙门最近事情还挺多的,就别先拿这事儿打扰二叔了,娘不是快过来了吗,让她老人家来跟二婶说。”
这事儿也只能是交给娘来处理了,二叔指望不上,他跟夫人就更别提了,论嘴皮子和气势是真赶不上二婶。
“什么事儿都要麻烦娘,她老人家又不可能一直待在燕县,总还是要回去的。”
赵氏不是很乐意,这事儿还要婆婆来帮忙,也是够丢面的了。
说实在的,她压根就没想到婆婆能过来,毕竟夫君十七岁的少年,而是已经二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了,没这么离不开父母。
可婆婆能过来,一则是母子情深,二则,不也是不信任她这个做儿媳的,不认为她能够把夫君照顾好。
心眼从来都不是很大的赵氏,在很多地方就是容易想的多。
还是魏时两口子好啊,远在京城,压根儿就不用被这些长辈管,更遇不到糟心的亲戚。
想想魏时,再想想魏达,同父异母的兄弟俩,一个是庶子,另一个还是嫡子呢,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无论容貌、性情,还是才能。
在一家三口的期盼下,钱氏来得还是挺快的,在燕县,正五品的知州可不就是大官吗,知州夫人自然也就是大官夫人,比知县夫人还要高好几级呢,不容小觑。
许是分别的太久了,初见面时,钱氏瞧着不光儿子和孙子饱含热泪,就连儿媳那眼睛里也是泛着泪光的,她都能从中看到几分期盼。
果然是远香近臭,一块儿在柳州城住着的时候,婆媳俩的感情可不怎么样,如今分开才一年,儿媳妇就想她想到眼泛泪光了。
虽然有些不自在,可作为长辈,心里头还是欣慰的,不负她千里迢迢赶过来。
“鹏哥儿可是比之前长高了不少,快过来让祖母瞧瞧,这都一年没见了。”
比起快要而立之年的儿子,老太太更稀罕的当然是孙子了,尤其这还是她唯一的孙辈。
老魏家果然是子嗣单薄,老爷就只有定哥儿这么一个孩子,到了第三代,仍旧是独苗。
儿子这都二十七了,大孙子都已经九岁了,弟弟妹妹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呢。
要不是自家儿子身子骨不好,她都想做主给儿子纳一房妾室了,不图别的,就为了为了老魏家开枝散叶,这代代单传,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自家的老爷那也是纳了妾的,只可惜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不似老二那般好运,儿女双全,一嫡一庶两个儿子,不过对李氏来说,就未必是什么好事儿了,妻妾之间少有和睦的,庶子争气,就算是能够带来足够的利益,于正妻而言,也到底会有些意难平。
老太太一手拉着孙子,另一只手则是拉着侄子,这还是她头一次见二弟的嫡子,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见面的时候仍旧挺吃惊的。
人的相貌是爹娘给的,没办法选择,可气质就是慢慢养出来的了,一个人的性情如何,有时候看脸就能看出来。
魏达,比不过兄长,连他父亲都比不了。
仔细问过了儿子和孙子的近况,又关心了一番侄子,这才到了婆媳俩聊天的时候。
赵氏何止是眼睛里泪汪汪的,心里头的苦水都开始往外翻腾了,把儿子和魏达打发走,这才开始攥着帕子跟婆婆诉苦。
“早先到时还好好的,夫君虽说是忙了一些,可儿媳也能理解,一县之地这么多事儿呢,但二婶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把魏达送过来了,您没见过这孩子,不知道他虽然跟时哥儿是亲兄弟,可两个人实在是不一样,两个孩子待在一块,会耽误鹏哥的功课不说,关键是儿媳还怕因此沾染上不好的习性……”
瞧着泪汪汪的儿媳妇,钱氏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呢,之后就越听越是愤慨,很快就跟儿媳妇站到一条线上去了,同仇敌忾。
母亲对儿子,祖母对孙子,心都是诚的。
“这事儿就交给为娘吧。”钱氏说完之后,还抿了抿唇。
她这次过来,私心是过来看儿孙的,可老爷却是让她过来好好教育教育李氏的,别欺人太甚。
原本她还是不太想管呢,如今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管是作为长嫂,还是作为正五品知州夫人,钱氏都要压李氏一头,自家儿子在二弟手底下当差,可二弟在官场上还要依仗着自家老爷。
不论从哪个方面,钱氏对上李氏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这边厨房里的饭菜刚呈上来,钱氏就已经派人去知县府请二弟和弟妹过来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达哥儿这孩子也不小了,我记得时哥儿去柳州城的时候才十一岁,小小年纪就已经很有风范了,而且在送嫁的路上还能妥善照看长姐,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了很多同龄人,你们夫妻俩不能只管长子,幼子也得好好养,做父母的可不能偏心眼儿,把孩子送到魏定这边儿来算怎么一回事儿,他就只有一个儿子,还没养出个条条道道来呢,不像你们两口子,可是养出来了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赵氏为了说这么一长段话,连手里的汤匙都放下来了,刚吃上口热饭,就得停下来处理这糟心事儿,她这长嫂当的也真是够难的了。
“做父母的,管生就得管养,这样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们两口子也应该明白,老来得子,就更得好好教养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能陪他到什么年岁,还不一定呢,得让孩子自个儿早早的立起来才行。”
“我跟弟妹这么多年没见了,一上来就说这个,我心里头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子嗣关系到整个魏氏家族,我不能眼看着你们忽视幼子不说,有当状元郎的哥哥,当弟弟的若是混不出个头来,那旁人肯定议论你们做父母的,没尽心。”
钱氏说话,把的是弟妹的脉,处处把优秀的庶长子带出来,可不就是戳了嫡母的心嘛。
做女人的,一则是比夫君,二则就是比儿子了。
前者只能比上十几二十几年,后者可是要比上半辈子的。
第97章 一更
李氏被噎的都已经到了脸红脖子粗的程度了,一双眼睛都快要瞪出火来了。
她要是再不明白大嫂是什么意思,那就白吃这几十年的饭了,不就是想让她把达哥领回家去嘛。
还话里话外指责她和老爷偏心,魏时在柳州城白吃白喝那么多年,连娶媳妇的聘礼都是大哥两口子出的,到了达哥儿这里,帮着看几天都不成了。
到底是谁偏心。
大嫂自个儿都没能把一碗水端平,有什么资格过来说她。
“这一个孩子是教,两个孩子也是教,更何况叔侄俩就只差了一岁,学的内容也都是差不多的,放在一块儿也不耽误事儿,魏时当初不也是在柳州城读的书吗,他一个庶子,大哥大嫂都愿意帮忙照应,更何况是达哥儿。”
嫡庶有别,孰轻孰重,有规矩的人都应当明白。
要不是瞧着魏时确实是有出息,她才不会上赶着把儿子送到这边来呢,别家府上怎么着都不如自家府上舒服自在,为了儿子的前程,她这才算是忍下了。
可哪里想得到这一个两个的都推三阻四,小的不懂规矩,老的……为老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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