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你一会儿别又嚷累就行。”
没安静几秒,小男孩又说:“妈妈我想喝水。”
母亲说:“你不刚刚才喝完?”
“我又渴了。”
父亲说:“一会儿上了高速,去服务区多买些水,现在剩的水不多了,你先忍忍。”
小男孩嘟囔了几声。
尧曳受他们对话启发,看向张晓,一本正经:“我觉得你的车太显眼了。”
张晓不明所以:“什么?”
“你车上装得都是水,一打眼太明显了,不安全。”尧曳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一会儿从还是行李里拿件衣服,把车子给遮起来吧。”。
最后几公里渐渐在轮胎下消失,当太阳转中又偏西,他们到了高速收费站门口。
高速口的顶棚下聚集着十来个人,都是从各个路段骑过来的,想在这里稍作休息后再上高速继续前行。
张晓把车停到了最靠边的棚子底下。
尧曳跳下车子,抻抻肩膀,拉伸放松一下。她冲隔着几个收费口的那群人扬扬下巴:“为什么不离那些人近一点,聊聊天,万一有顺路的还可以结个伴。”
张晓说:“尽量不要结伴,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
张晓朝车子后面走去:“你刚不是说了,这些水太显眼,越少人看见越好,不然容易被偷。”
他把一只军绿色的大背包拎出来,在里面翻找。
尧曳:“找衣服遮矿泉水?”
张晓抬起眼睛:“不是。”他从背包里拽出一只大面包来,“找吃的。”
尧曳接过他递来的面包,隔着塑料包装捏了捏,很柔软。她翻到背面看了看生产日期,是一周前的,但保质期十天,所以还没有过期。
张晓又拿了瓶矿泉水和两个橘子过来:“凑合吃吧,晚上再用炉子煮点面吃。”他坐在了三轮车侧面,把手里东西放到横栏上。
尧曳坐到他旁边,撕开面包袋递过去:“这个面包还是全麦的呢。”
张晓从她手里掰走一块面包:“全麦的好?”
尧曳说:“全麦的吃了不容易胖。”
张晓咬了一口面包,淡淡地说:“你又不胖。”
尧曳闻言侧头看向他,但他表情没动,看着前面大口嚼着面包,转眼一块就都下肚了。
吃完面包和橘子,又喝了些水后,张晓从车栏上站起来,他问尧曳:“你累不累?”
尧曳说:“还好。”
张晓说:“那继续走吧,到高速的第一个服务区,然后今天就在那里休息了。”
他们骑到服务区的牌子时,太阳偏西,但天还亮着。
服务区占地宽敞,周围一圈布满绿化带,里侧是功能楼,楼前是大片停车位。如今那些空地上只停着个位数的车,并且已经有些落灰了。
他们朝着主楼骑过去,尧曳问:“我是不是骑得比你计划的快?”
张晓:“差不多,主要是下一个服务区离得太远了,今天就停在这吧。”
跳下车子,张晓朝服务区大楼走去。大楼一边是售卖特产的超市,一边是餐饮和住宿,张晓走上前,看到正门上挂着粗大的锁链。
他拎起锁链试了试,又松开了,铁索“咣当”砸在厚重的消防门上。他退后一步,透过玻璃窗,看到超市里面的货架还都是满的。
张晓走回来:“这个锁太结实了,打不开。看看有没有侧门吧。”
他们推着三轮绕着服务区大楼转了一圈,楼房的侧面和背面确实都有门,不过都是厚重的消防门,门栓上挂的铁锁足有拳头大。最后只得又转回了大楼正面,张晓说:“搭帐篷住外面吧。”
张晓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最后把目光投向大楼侧面的绿化带。绿化带里的草坪约一寸高,茂密翠绿,底下是厚实的土地,这会比坚硬的沥青路更适合作为帐篷的基底。
他把帐篷包搬到草坪上,拆开包装,不一会儿整个帐篷的轮廓就立起来了。
这是一个宽敞的单人帐篷,明亮的橘黄色的,像是个小山丘。尧曳感觉很新鲜,帐篷搭好后围着看了一圈。
张晓钻进帐篷里,把羽绒睡袋拆了出来,也是单人的,裹起来像是个蚕茧,摊平了就成为了一个小被子。
帐篷帘子掀了一下,张晓回头,见尧曳也钻了进来。他转回头去,把睡袋放好在帐篷一侧,睡袋的布料很柔软,他的手扶在上面,有些许出神。
这时他听到身后的尧曳问。
“我们怎么睡?”
第14章
“我们怎么睡?”
张晓顿了一下,半蹲起身,摸着帐篷往外撤,退了几步才转过身来。
尧曳挡在门口,询问地看着他。
张晓这才回答说:“你一会儿早点睡,你睡前半夜,我睡后半夜。”
尧曳:“这个帐篷挺宽敞的啊,我包里还有小被子……”
“先吃饭吧。”张晓一直低着的眼睛抬起来,“我出去煮面。”
“哦。”尧曳往帐篷里挪了两下,张晓掀开门帘钻了出去。
尧曳抱起膝盖,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现在是黄昏时段,天还有光亮,帐篷里也有蒙蒙的光,她伸手摸了摸帐篷顶,感觉布料上有很多的突起的小点,不知道是作何用途。
尧曳往后一靠,觉得奇妙,明明停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但这单薄的防水布包裹出的一块空间,居然让人莫名充满了安全感。仿佛这就是她的一个小家。
尧曳从帐篷里爬出来时,张晓已经在几步远的平地上把锅架好了。
她走过去,张晓正好手里拿着好几包泡面挑选,他问:“你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尧曳说:“上次你煮的那种就很好吃。”
“加老干妈?”
“对。”
“好,那我煮微辣的。” 张晓留下两包面,把其余的塞回袋子里。
张晓拆开了面饼,但没有立即下锅,而是摆在一旁三轮车上。他从三轮车里拎出一个篮子,从篮子里拿出了装着西红柿和娃娃菜的塑料袋,他又转头问:“你不吃火腿肠是吧?”
她上次吃面时火腿都剩在了碗底里。
尧曳说:“嗯。我不太吃加工过的肉。”
张晓点点头,从篮子边上掀开一角毛巾,在软毛巾的包裹里拿出两个鸡蛋来。
尧曳觉得他真神奇。
“带得这么齐全。”
张晓笑了一下,这是一种比较得心应手的笑容。他在塑料袋上用水果刀把蔬菜切了切,然后把袋子一拎,将蔬菜倒进滚开的水里。待水再次沸腾,他蹲下来,把鸡蛋磕开,卧在水底。
“咕嘟咕嘟”的锅汽从他脑袋顶上冒出来,那水汽是白色的,升到高处就变成了细细的一小撮,像是在向远方传递着信号。
尧曳在三轮车上慢慢坐下,她看着张晓的脊背,不算太宽,但能看出十分结实,绷紧的肩胛骨蓄满力量。他在耐心地煮一锅面。
尧曳想,如果将平时接触的人称作绅士或者男子的话,那么她认为张晓可以称作汉子。
他身上有种返璞归真的吸引力。
金钱权势也可以使一个男人充满魅力,那是世界法则安排下的价值吸引,这种吸引力往往裹挟着仰慕,伴随着危险,像是种复杂的错觉。
当繁华的梦境被打破,虚浮的面具被撕开,剩下的还是什么呢?
或许是可靠。
或许是真诚。
或许是碗底一颗热烫的荷包蛋。
张晓把一次性纸碗递给她,说:“你吃这个,那个蛋搅了一下,碎了。”他指指锅里碎成蛋花的荷包蛋。
尧曳伸手接碗。
“等下。”张晓又拿出一条毛巾,把碗底包了一下,递给她,“烫着的,小心点。”
尧曳点点头。她先小口抿了口汤,很香,微辣。此时天空已经黑下来了,高速路两侧有浅浅的反光带,笔直的路向远延伸,最尽头和天空接在了一起。
车子一沉,张晓坐到了她的旁边。尧曳转头看他,张晓有些尴尬,说:“没事,车子不会翻的,这么多东西呢。”
尧曳把头转回去。张晓大口吃起面来。
尧曳问:“张晓,你之前经常做饭么?”
张晓咽下嘴里的面,说:“对,我们单位没有食堂,每顿都自己做。”
“就做给你自己吃?”
“有空的时候给家里人做。”
“不做给女朋友吃么?”
张晓扭头看她,尧曳咬了口荷包蛋,咽下后说:“怎么?你之前又没回答我有没有女朋友。”
张晓说:“没给女朋友做过。”
“那就是有女朋友了?”
张晓卷起一大口面条,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尧曳问:“那你女朋友现在在哪里,在你老家么?所以你那么远也要回家见她。”
张晓说:“不是。”
“不在老家?”
张晓托着面碗,大拇指在纸壳上掐出了个印:“不是,是现在没有女朋友,以前有过。”
尧曳轻轻“奥”了一声。
张晓又继续说:“大学时候谈过一个,毕业就分了。”
尧曳轻轻笑了一下。夜风里一缕头发吹到她的嘴边,她把那缕头发拨回耳后,看向张晓:“你说那么清楚干什么?”
张晓有些不自然地说:“你问的。”
尧曳一直看着他:“我又没问你谈过几个。”
张晓把最后一口蛋花拨到嘴里,站了起来,说:“我吃完了。”
尧曳又笑了笑。高速路段上没有行驶的车辆,空气变得十分清新,尧曳坐在三轮上一边吃面一边看着黑暗的天空,看了很久,她发现天的尽头有一颗很不起眼的星星。
尧曳最后喝了几口面汤,端着碗朝张晓走过去。
张晓点了两根红蜡烛,立在草坪边缘的台阶上,他已经用纸把锅擦净,正在用很少量的水洗锅。
尧曳说:“我帮你吧。”
张晓蹲着说:“不用,快弄完了。”
尧曳站在一旁。或许是被一直看着不太自然,张晓抬起脸,对她说:“你拿一个塑料袋把这些垃圾都装起来吧。”
尧曳答好。
她用之前装蔬菜的袋子把面碗和纸巾等都收集起来,束好口放在一旁。然后她朝张晓走过去,伸出双手。
张晓又抬起脸看她:“怎么了?”
尧曳半弯下腰,把手伸到他面前:“帮我倒点水洗洗手吧。”
张晓重新搬起水桶,克制地倾斜一点,细细的水流下来。只两秒钟,他就把水桶立直了。尧曳说:“这半边手还没洗到呢。”
张晓说:“够了,你搓一搓,然后擦干就行。”
尧曳抽了一些纸巾擦手,然后把纸也塞进垃圾袋里。
张晓已经把锅具等收好了,他端着一根蜡烛照亮,从三轮车底下翻出了一块叠起来的防水布,他把防水布展开,将并着的两辆三轮车一起罩了起来,又把布的四角往之前绑好的麻绳底下塞了塞。
然后他拿着蜡烛朝尧曳走过来,冲身后草坪上的帐篷示意:“天黑了,你先去睡吧。”
尧曳问:“那你呢?在这巡逻?”
张晓说:“我后半夜再睡。”
尧曳:“我后半夜如果起不来呢?”
张晓说:“你太累了的话就多睡会儿,我明天再说。”
尧曳裹了一下身上的外套,在摇摇晃晃的烛光里看着他的脸:“帐篷这么宽敞,再来两个人都挤得下,你一个大男人矫情什么?”
矫情这个词令张晓皱了皱眉。他说:“我不是矫情……”
“那你在干什么?我们得一起在路上走三天呢,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白天怎么有力气上路?”
张晓直接说:“我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太尊重。”
尧曳笑了一下:“你做什么了对我不尊重?”她往前走了一步,抬起脸看着他,“还是你想什么了,嗯?”
风吹起她鬓角的头发,打了个卷,勾在下巴上。她扬起的脸像是精致的瓷器,眉眼由最艺精的巧匠细细勾画得完美。不过她的表情比那更生动,她嘴角噙着笑,烛光映在眼底,亮得动人。
张晓觉得心里被什么轻轻按了一下,这种感觉有些不适,却又上瘾。他把她的话语视作一种挑衅,于是他将蜡烛换了只手,照亮去往帐蓬的草坪。
“你不介意,就一起进去住吧。”
张晓又替尧曳去三轮车里拿出了一个小被子和一只橡胶枕头。他站在帐篷门口停了一下,才掀开帘子钻进去。
他看到尧曳双手握着蜡烛,坐在帐篷一角,高高仰着头。
见他进来,尧曳惊喜地笑着:“你看上面。”
张晓半蹲着抬头,看到帐篷顶上有许多亮点,应该是荧光的涂料,在夜晚里那些细点发出淡淡的光芒,像是细细密密的星空。
“这个帐篷还很有艺术感呢。”
张晓点点头,把手里被子和枕头递给尧曳。
尧曳说:“我不用了,我有睡袋。”她凑过来,拍拍睡袋旁边的地面,“这直接是地面,太硬了,你垫一下吧。”
张晓说:“那枕头给你吧。”
尧曳没有接,她发现自己睡袋的侧面有一溜拉链。她低着头把拉链拉开,恍然:“这个可以展开成一个垫子。”
她转头对张晓说:“我们一起垫着这个睡袋吧,这是羽绒的,更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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