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曳紧接着又问:“在老家结婚了么?”
“没有。”
答完张晓愣了一下,喉结动了动,似乎想把自己快速的回答吞回去。
“没结婚,那二十七了,总该有女朋友吧?”
张晓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尧曳手扶在沙发两侧,一副认真问问题的架势。而此时她仰着头等着听答案。
张晓不打算回答。
他觉得自己判断失误,之前认为她整个人变得发蔫应该只是错觉。
张晓说:“我回去吃饭了,我的面该坨了。”
尧曳闻言立即望向他:“你煮了面?”
她的眼神跟昨天看到一屋子矿泉水一样,带着点期待的光。张晓回答说:“泡面。”
然后张晓看了她几秒,问出了刚才就想问得问题。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没有,没吃呢。”
尧曳几乎是“刷”地站起来。
这和他想得不一样,她没有嫌弃也没有犹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跟着走进了里屋。
来了保安室几次,尧曳还是第一次走到这隔墙后面。里屋空间比她想象的大,几乎跟外面屋子是同样面积,有两张单人床,两张学习桌。不过采光不好,只在两床中间开一扇高高的小窗户。
张晓进来后,先点燃了两根红蜡烛。
他的桌子上摆着个卡式炉,炉子比她买的那个大了一圈,看上去结实不少。炉上架了一只容量较深的炒锅,张晓打开锅盖,喷香的白气冒出来。
张晓拿起一副筷子,转头问:“你想用饭盒还是纸碗?”
饭盒是带把手的铁饭盒,纸碗是泡面拆出来的纸盒,尧曳指指纸碗:“用这个一次性的吧。”
张晓点点头,先倒了一点矿泉水把纸碗冲洗了一遍,然后用筷子从锅里盛起大半碗泡面,最后用大饭勺舀进些汤。
尧曳接过满当当的纸碗,看到锅里还剩下大量的面条,她问:“你怎么煮这么多?”
张晓:“老张本来要一起吃,但他刚才跟着朋友一起回老家了。”
他回头看看尧曳,解释:“老张,张富贵,这里住着得另一个保安。他家比较近,就是本市的一个村子。”
尧曳在桌旁椅子坐下,看张晓把另外的泡面都盛进了大铁饭盒里。
她说:“我们公司的老板也要去农村住了。”
“小区里很多居民今天都骑车离开了,全家一起,大包小包的。有的是回父母的老家,有些是投奔乡下的亲友。”
“你呢?”
张晓盛好泡面后,来到对面桌子上找东西。他拿起两个罐子,回答说:“我也回老家,等几天就回。”
张晓把罐子拿回桌上打开,一罐里是酸辣萝卜皮,一罐是酥香小黄鱼。
“这是老张留下的。”
萝卜皮是雪白的薄片,在醋辣的汤里泡着,一看就腌制得十分入味,还有零星的鲜红小米辣点缀。尧曳伸起筷子想要夹,但她犹豫一下。
张晓看在眼里,他在桌子另一头坐下,说:“新的。”
尧曳:“不是,我这样直接夹,你还怎么吃?”
张晓本来想说无所谓,但他想了想,还是找出来一个小铁碟子,用矿泉水简单冲了冲,把萝卜皮和小酥鱼各夹出来一些。
他指指碟子:“你吃这个,我吃罐子里的。”
尧曳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吃起来。
泡面里有蛋花青菜和切成小块的火腿,很丰富,味道也比她想象的好吃很多。
尧曳吃了两口,问:“你就是用得自带的调料包么?”
“咋了,辣?”张晓从铁饭盒里抬起头来,“我搁了点老干妈。”
尧曳:“没有,挺好吃的。”
张晓“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他吃得很快,一大口面填进去,又捞上几筷子小菜一起,最后的时候连面带汤稀里哗啦一下子就都下肚了。
他吃饭的时候显然没工夫聊天,于是尧曳也默默吃,时不时抬起眼睛看看周围,她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学习桌是长条形的,他们坐在桌子长的两头,中间有一口锅,锅两旁是轻轻摇晃的蜡烛。在这种环境下吃饭似乎特别香。
张晓吃得精光后把筷子一放,尧曳刚吃完一半。于是张晓有一下没一下吃着萝卜皮等。
尧曳目光四下打量,突然看到长桌靠里的镜子上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张晓搭着一个老大爷的肩,站在本市的理工大门口。
“这是?”尧曳咬着筷子,凑近看了下,然后抬起目光看张晓,“你旁边这个人,是之前小区那个保安吧?”
张晓也看着照片:“对,这是我爸。”
他补充:“就是你说之前不管你乱停车的那个老大爷。”
“……”尧曳尴尬地笑了笑,转着话题问,“对,那你怎么干上保安了?你不是来这里读研么?”
“我们老家有亲戚结婚,我爸回去帮忙了,我代他值班,本来等我开学前他就回来了。”张晓吃了块腌萝卜,“但现在,恐怕得我回老家找他去。”
尧曳心想,代班的保安居然这么认真。
张晓微微笑了一下,尧曳感觉似乎他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不过他没说。张晓说的是另一个事。
“其实说来也是不巧,我爸走之前,我刚把他的几笔存折存款转买了利息更高的理财产品。早知道停电这个情况,我肯定不给他动存折。”
尧曳咬着筷子,愣了一下。她突然联想到了一件事。
约一个月前,一个老阿姨带着五万块钱现金来公司要买利息高的产品,接待她的员工介绍了半天各类产品,老阿姨却仍不理解,直嚷着怎么比银行复杂那么多。员工怕接受这个客户后续业务再出乱子,于是朝尧曳询问,尧曳亲自给老阿姨解释清楚,并向她推荐了最适宜的小额理财产品。
当时着急开会,尧曳把五万现金点好后,直接划了存款,想着下班后找人把五万元给存上。
但是当天会议冗长,她开会后直接回了家,便给忘记了。
那五万块钱,应该还放在她办公桌下最不常用的那个抽屉里。
尧曳把筷子往碗上狠狠一敲。
纸碗敲不出声音,倒是碗底的面汤晃荡了几下。
张晓架小酥鱼的动作停住:“怎么了?”
尧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双手往桌上一搁:“明天你有空么?”
张晓看着她,又问:“怎么了?”是一样的问句,却是不一样的语气。
尧曳:“我刚想起来,我的公司办公室里放着一笔钱,但各个门都是电子锁,得想想办法砸开。”
她往前凑了一下,眼神动了动:“事成之后,我分成给你,但你要是觉得是举手之劳不要的话,也可以。我可以跟你说声——”
“谢谢。”
第9章
昏暗烛光下,张晓看着桌子对面的人。如果说之前的她像是一块淡漠的水晶,那么现在她的表情就是生动的流水,更加真实鲜活。
他目光一收,把筷子搁下:“这事犯法不?”
尧曳赶紧回答:“当然……不犯法吧。”她抿了下唇,“现在又没摄像头……况且是我自己的办公室,要是之后来电有人追究,我大不了出个维修费。”
自言自语后,她笃定得出答案:“不犯法,放心。”
张晓又问:“你公司在哪里?”
“金宜财富,在金融街一栋。”
“不远。”
“嗯,不远。”
张晓点了下头:“好,我们明天上午去。”
尧曳:“上午几点?”
张晓琢磨地看她一眼:“定好了几点,你能判断时间?”
也是,尧曳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快中午才起床,她尴尬地摸摸下巴。
张晓说:“这样,我明天上午不出门,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就什么时候出发。”
尧曳赶紧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讨论结束,张晓站起身来,收拾锅碗。尧曳也跟着站起来:“要我帮忙么?”
张晓端锅的手停住,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尧曳立即瞅他的脸。
张晓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表情:“没什么。”他重新端起锅,“不用帮忙,你回去吧。”
“那好。”尧曳把包从椅子上拎起来,勾在肩上,“那明天见。”
张晓把锅放在地上的水盆旁边,站起身说:“明天见。”
他没有走出里屋,但一直静静站着,听着墙那边的脚步声慢慢变浅,大门一开一合,脚步声消失了。
张晓走回桌边,开始收拾碗筷。这时外面的门又开了,他立即停下动作,听到熟悉的脚步悄悄踏进来,停顿一下,又迅速消失在门外。
她忘记拿桌上那两瓶矿泉水了。他想。
尧曳爬楼回到家里后,进厨房翻出一口小奶锅,珍惜地热了小半瓶水喝。
剩下的多半瓶,一半用来刷牙,一半留着明早刷牙。
天刚刚黑沉下来,尧曳便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她要早些睡,明天才不至于起太晚。
初始睡不着,尧曳便望着黑乎乎的窗外发呆。
电真的完全消失了么?
她想,这样情形再过上几天,小区里的居民就走得差不多了,张晓也走了,她或许真的应该考虑离开城市,去到没有那么高度发达的地方生活。
可以去绿源山庄。但尧曳跟陈金石并没有那么熟识,只当他是长辈级别的上司,她甚至不能判断陈金石是真心邀请,还只是深虑后的客套。
她也可以租或者买一处小房子,在附近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周围有农民种满庄稼与蔬菜,她每天买上些吃,也算绿色有机食品。
尧曳想了许多,最后思维飘到方才,在昏暗的保安室里吃得那碗面。这算得上她几天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了。
尧曳翻了个身,想等明天拿到那五万现金,她可以请张晓好好吃一顿饭。
也不知道公司附近的炭火涮肉还营不营业。
第二天尧曳醒来后,立即来到窗边。她趴在飘窗上,看太阳光芒稀疏,应该时间尚早。
尧曳刷牙洗漱,抹好护肤品,然后想了想,把化妆包拎了出来。
她把化妆镜立到卧室飘窗上,光线良好,可以从镜子里清晰地照见自己脸上的绒毛。
这几天都没有化妆,一是卸妆洗脸太不方便,而且在阳光下长途跋涉,累都累得半死,尧曳也没精力及时补妆。
但今天,她很有心情。
尧曳站在窗前,精心化好了全妆。然后她换上了一身米白色连身裤,束了根腰带提高腰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对镜把头发揪成马尾。
尧曳踱到厨房,拿出剩下的半罐干果吃,又把最后一盒牛奶拆开喝了。
她吸着牛奶,又来到全身镜前,转着圈照了照,长舒了口气。
尧曳带上门下楼,在十层的楼道里碰上了两个人正埋腰往外搬行李。
楼高户稀,尧曳爬了这么多天楼梯,第一回遇上邻居。
“住十二楼的那个姑娘吧。”邻居先跟她打招呼。他们都戴着遮阳帽,一抬起脸,尧曳才认出来,是之前在小区门口碰上的那名高中生的父亲,旁边的女的应该是他妻子。
尧曳:“你们这是,要搬走么?”
“对,去孩子奶奶家。”父亲撑着腰歇了口气,“现在咱们附近连新鲜蔬菜都买不着了,呆不下去了。”
高中生的母亲冲尧曳礼貌一笑,说:“孩子他奶奶家在山西,说不准那里没停电呢。”
尧曳:“山西?那可是够远的。”
父亲:“五百公里左右,一周之内就骑过去了。”他指了指脚下的包裹,“自己带了睡袋和帐篷,就当骑行锻炼了。”
尧曳:“不考虑先去附近周边的村镇么?”
父亲:“近处也没有亲戚朋友啊,而且城里人都往乡村涌,在陌生的村镇里找个靠谱的地方也不容易呢。我想着先奔着老家的方向走吧,路上边走边看,有合适的住处就多休息几天。”
这时,高中生从安全门里探出头来:“妈,你看厚外套要不要带?”说完高中生看到了尧曳,冲她点点下巴。
母亲说:“得带几件,等我去收拾收拾。”
尧曳赶紧说:“你们快忙吧,我先下楼了。”说着她摆摆手往楼下走。
夫妻也冲她摆摆手。
“姐姐。”高中生突然出声。
尧曳不知道是不是叫自己,回头不确定地望向他。
高中生半个身子探出安全门:“希望早日能够来电,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他露出朝气笑容,挥挥手说,“再见。”
尧曳觉得心情有些复杂,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好的,再见。”
此时每一声再见都不再是客套,而是祈福。
尧曳走出楼道,看到自己车旁边,以垃圾桶为中心的半米范围内都堆满了垃圾袋,又被高温天气烘晒了两天,已经开始发出阵阵异味。
一路经过的单元楼都是如此情况,空旷无人,垃圾遍地。
只是电力消失了,又没有丧尸入侵,没有病毒席卷,但整个城市却仿佛陷入末日。
尧曳感觉生活在不可控制地朝着无比夸张的方向发展,就比如现在,她正打算叫上帮手,去公司砸玻璃取钱。
保安室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和两辆自行车。张晓正在半蹲着修其中一辆。
他看到尧曳,撑着膝盖起身。
尧曳在几步远的地方问他:“自行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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