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野说:“陈总就说你家离得近,肯定会来,所以要等你,不然大家就都散了。”
尧曳看向陈金石,陈金石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上面搁着的半瓶矿泉水:“有几个人家离着太远,我让他们趁着白天赶紧回家了,没电前,大家也都不用来了。”
尧曳问:“昨天不是有几个同事骑车出去了么?远处情况怎么样呢?”
陈金石:“往西的一直骑车出了六环,都没有电,于是就回来了。往东也同样没有电,他们骑车到了市政府,碰到了许多赶来询问情况的人,甚至有一些人来自远郊村庄。看来,至少咱们整座城市都没电了。”
尧曳皱眉:“那什么时候可以来电有说法么”
陈金石摇头。
王牧野:“现在停电的原因也没人知道啊,各个电路,各种电器运行得好好的,突然齐刷刷都停电了,政府的工作人员也都一脑门雾水。不过听说他们这两天会在街道张贴通知,让大家不要太恐慌焦虑。”
王牧野挠挠头发,问:“哦对了,尧经理你有存折吗?”
尧曳一时疑惑:“存折?”
“对,小本子样的存折。”
尧曳:“我从来都没用过存折,银行利息那么低,定存太不划算。怎么突然问这个?”
王牧野:“这不电一停,很多人手里都没多少现金嘛,所以今天开始,一些大银行可以使用存折取现了。”
“只能存折么?信用卡可不可以?”
王牧野摇头:“不清楚,我也是刚听别的同事说的。而且需要排号,每天的取现金额也有限制。”
尧曳说:“嗯,我一会儿去附近银行看看。”
王牧野站起身说:“那陈总,尧经理,我就先回家了,我妈有好几张存折,我得跟她说一下,早点去银行排队,越到后面人肯定越多。”
另外几个同事也纷纷告别回家,最后只剩下尧曳和陈金石。
陈金石拿着半瓶矿泉水起身:“小曳,我也回去了,三天没回家了。”
尧曳站起来:“您骑车回去?”
“对,刚才他们给我借来了一辆山地车。”
尧曳跟着陈金石慢慢走到门口,然后脚步停住,陈金石望着阳光下明亮的城市,开口道:“我几年前投资开了一家农家乐,在百里泉。养了些野鸡野兔子,可以自己种菜采摘,还有温泉水,这几年办的挺好的。”
百里泉是邻市的一处自然风景区。
尧曳点头:“我有听说,叫作绿源山庄是吧。之前公司团建还去过那里,只是那时我还没回国。怎么,您想去那里么?”
“对,我回家后,打算带着家人去百里泉那边住。”陈金石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尧曳。
名片上印着绿源山庄的店名和联系方式,翻到背面,有一张手绘的风景地图,标出了绿源山庄在百里泉的具体位置。
尧曳看完名片后抬起头。
陈金石:“这座城市太大,太依赖各种自动化设施了,没有电会垮掉的。如果过几天还不来电,城市生活环境开始恶化,你可以来百里泉居住,起码水和食物充足,过得舒适一些。”
尧曳:“陈总,我还是……”
“我在公司等着你,原本是想邀你一起出发去百里泉的。但是刚刚停电三天,我想包括你在内的大部分人还是对来电抱有很大信念的,你们这些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啊,是不愿轻易离开,去到一个陌生的自然环境中的。”
尧曳轻轻地说:“是。”
陈金石:“小曳,我相信你的生活能力,但是你在这个城市也没有其他亲人,而你父亲托我照顾你。所以当在城市生活有困难时,随时来百里泉的绿源山庄找我,好吧。”
陈金石和尧曳父亲一般年龄,但他的面部似乎更沧桑一些,随着说话抬头纹深深地浮出来,这是一种很真诚的纹路。
尧曳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弯腰与自己耐心交流的父亲,尧曳不自觉地点头答好。
陈金石顶着中午的日头,蹬着山地车离开了。
尧曳环视一圈,整个大厅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不认识的人,而这些人都在喝瓶装矿泉水。
于是她走向其中一拨人。
“你好,请问你们从哪里买的水?”
几人抬起头来,其中一个朝前台的方向指了指:“刚才从那边拿的,你去找找,不知道还有没有。”
没有了。
尧曳找了一个遍,只从前台底下拎出几个空的矿泉水箱。
应该是方才大家左一瓶右一瓶地拿光了。
前台的桌子成巨大的半圆弧形状,平时后面会坐有三个接待员,负责登记查询工作,还会提供免费的茶水咖啡,以及收费的饮品点心。
前台后面摆着一个小巧的冷藏点心柜,里面陈列着一排排融化的糕点,尧曳目光一扫,在底下角落里发现了一盒马卡龙。
尧曳端出那盒马卡龙后,看到盒子后面还摆着两瓶进口汽水。她朝左侧看了眼,休息区的人并没有人注意她动作,于是她将汽水一并拿了出来。
尧曳在柜台后面的椅子坐下,把盒子打开,里面有六块颜色各异的马卡龙。马卡龙在常温下应该是能放置几天的,尧曳拿起一颗观察,形状完好,手感正常,于是迫不及待塞进了嘴里。
尧曳是真的饿了,昨天算起来只吃了一张手抓饼,今天连手抓饼都没舍得吃。她连吃了三颗马卡龙后觉得太干,打开一瓶汽水喝,然后就着汽水,把另外三颗也都填进肚子里。
马卡龙甜的发腻,汽水也是甜的。
尧曳感觉整个胃里都塞满了糖,不过总算是不饿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掏出黑屏手机,照着擦了擦嘴角,补涂了口红,然后从柜台后站起来,走出写字楼大门。
公司一公里范围内有中国银行,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三大行齐全。尧曳先朝中国银行的方向走去。
中国银行果然开着门,里面的等候椅几乎坐满了,还有十来个人在排队。银行的屋子比较封闭,没有冷气,显得十分闷热。
尧曳进门走了两步,发现只有一个窗口开着办理业务,剩余几个窗口都关着,封闭的玻璃上贴着一张手写的纸单。
她刚凑近看纸单,一个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朝她走过来。
“号已经领完了,明天再来排队吧。”
尧曳转过身来:“领完了?”
“对,银行定额兑换现金,每天早上六点开始排号。每人每天最多兑换五千元,兑换的人数按当天情况而定。”
“都需要带什么材料?”
“拿着本人的身份证和存折就可以,工作人员会手动为您登记办理。”
尧曳:“信用卡可以么?”
“不可以。”
尧曳从包里掏出钱包,一边翻开一边道:“我的是白金信用卡……”
“抱歉,目前只能兑换存折。”工作人员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一天已经回答过太多次这类问题了,“只有印有存款明细的存折才可以,无论什么卡目前都不可以换现。”
尧曳捏着钱包:“那其他银行呢?”
“据我所知目前的银行都只能兑换存折。”
尧曳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现在还有多少人有存折?恐怕只有一些保守的年纪大的人了吧。各个银行都推荐各种网络理财产品,推销办理信用卡,难道电一停,这些东西都不作数了吗?”
工作人员微微耸肩:“并不是不作数,但银行卡毕竟没有存折直观,所以具体的兑换方案还在讨论中……”
这时一个老大爷拿着个厚信封从窗口离开,他走了两步,正好停在尧曳身边,把信封里的粉红钞票倒出一半,开始美滋滋地点钱。
“刷刷刷——”
尧曳深吸口气,把瘪瘪的钱包合上,扔进背包里。
工作人员:“抱歉,我自己也是只有卡没有存折,但目前的兑换方式就是这样……”
尧曳走出中国银行,换了个肩膀背包,朝另外的银行走去。
工行和农行两家是挨着的,尧曳进门一一询问,得到的都是一样的说辞。
目前只能兑换存折。
尧曳大部分的钱都投资了自己公司的理财产品,一小部分钱买了基金和股票,日常开销就是刷几张信用卡,然后用工资还掉。
说起来她的资产不少,利息都比工资高,并且一直在钱滚钱地理财。
不过如今情形,她却仿佛身无分文,那些电子的数字金额没有任何用处。
尧曳充满挫败感地慢慢走回家。
她进入小区,走向保安室,想再买两桶水洗头洗澡。
走了一路后,她打起一些精神,自己目前起码还有几百块呢,先挨过两天总能找到办法。
尧曳在保安室门口环顾一圈,没有看到人。她踏进一步,闻到了屋子深处传来食物香味。
尧曳走到沙发面前,冲隔墙后叫:“张晓?”
张晓立即探出一个脑袋:“稍等。”
然后他又消失在隔墙后。
食物的香气弱了一些,尧曳想他大概是关了火,约半分钟后,张晓搓着手从里屋走出来。
尧曳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看着尧曳,打算询问,刚吐出一个字:“你……”
尧曳说:“我今天没花钱,还是没零钱。”
张晓“哦”了一声,说:“没事,我有零钱了,可以找开。”
尧曳:“我还需要再买两桶水,一起算吧。”
她说着看向水桶,这时她发现屋里水桶少了许多,只剩下靠着墙边的一小排。
“不卖。”张晓几乎是立刻回答她。
尧曳又抬起头:“为什么不卖?”她挑了下眉,“要涨价?”
“你昨天刚买了两大桶,足够喝四五天了,省着点可以喝一周。”
尧曳:“可我用完了。”
张晓不可置信地瞅着她。
尧曳说:“我洗了个头发,正好用完了。”
她的语气太平常,张晓顿了一下,才说:“我不是为了赚钱的。”
张晓朝她走了一步,继续说:“现在水不好买,我特意多进了一些,供小区里的人买来喝的。你如果拿来洗头的话,我不卖。”
尧曳一时目瞪口呆,她突然发觉,这个世上人与人的差别那样大,简直如同两个物种。
经过今天一整天的搓摩,她也累了,连争执或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她慢慢说:“那好吧,我把昨天欠的钱给你。”
张晓没有理会她掏钱,径直走到值班桌旁,拉开抽屉,里面排满了小瓶装的农夫山泉。他拿了两瓶立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指指,说:“昨天的水如果都用完了,你今天拿这个回去喝吧。”
几秒钟之后,尧曳站起身,小声问。
“那这样的话一共多少钱?”
“四块。”
尧曳瞪大眼睛看他:“加上昨天的。”
“对啊,四块。”
她看他,他也看她:“我昨天故意朝你要钱的,但我其实想告诉你,有些帮忙是顺手之劳,说声谢谢就挺好的。”
沉默片刻。
尧曳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变得有些尴尬,她咳了一声,转开头去。
“四块就四块,我只有十块的,你找一下吧。”
“下次再说吧。”
尧曳又转头看回来。
张晓:“四块钱我真找不开。”
第8章
尧曳点点头,手一松,钱包就掉回包里。
张晓看着她,感觉与昨天相比,她整个人的精神头和气场都弱了几分。尤其是她今天没扎头发,低着头,头发柔软地贴在后脖颈上,显得有点发蔫。
张晓向隔墙里探头看看自己的锅,然后他转回来,在开口的瞬间,却换了个问题。
“尧小姐,你今天去银行排队换现金了吗?”
尧曳:“怎么都在说这个?没有电消息传播也很快啊。”
张晓:“今天小区里刚贴出了银行换现的通知,估计各个街道都有贴。”
尧曳“哦”了一声,说:“我去问过了,都只能用存折取现,现在谁还有存折啊。”她说着看向张晓,“你有?”
张晓摇头:”我没有。”他停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运气比较好,刚好有些现钱准备交学费,所以没存。”
“交学费?”尧曳打起了几丝兴致,在沙发上慢慢坐下了,“你不是大学毕业了么?读研?”
“对。”
尧曳琢磨地看着他,评价:“看不出来,你这么嫩啊?”尧曳在国外读完研究生才回国的,她按着自己的年龄减了两岁,“那你刚多大?二十二,三”
张晓觉得耳根有点发痒。嫩这个字,发音时舌尖要轻点上颌,再落回来,是一种很有感觉的循环,尤其被她的音色读出来,别有味道。
“我不嫩。”张晓自己读这个字就毫无味道了,真是奇怪。
他品了品,才继续说:“我工作过好几年了,才又考的研。”
“当保安?”
“……不是,我是学机械的,在老家的汽车厂工作。”
“那怎么又考研?”
“本科工资太低了,有些很好的技术型工作,只招研究生。”
“哦,那你现在二十五,六?”
“二十七。”
像是快问快答,尧曳随意问着,他飞快地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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