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宿舍,许曌翻出手机看日历。
后天月假,也就是她生日。
十八岁生日,真正的成人礼。
高扬问她要什么,她自知亏欠他们,什么都没资格要。
但是现在她决定,送一件礼物给自己——
送自己一个坦坦荡荡的许曌。
阴生菌,暗生藓,阳光下的沃土中才能开出鲜妍亮烈的花。
她的腐坏从阴暗中一路滋生,不知不觉中,已浸入根骨。
可那又如何呢?
大不了刨根断骨,再求重生。
即便无法重生……
那至少,死也要死在阳光下。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上章评论,嘤嘤嘤,感动,万分感谢理解。
下一更晚上十点前,然后这段就过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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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深渊里开出花来(04)
月假那日,许曌主动给高扬打去电话,叫他不用来接,说她要先陪莫小莉去买书,然后顺路回去。
高扬正好也要在家替她准备生日宴,没勉强,只叫她注意安全。
自己坐公交到小区门口,她先去了棋牌室。
唐家二老闲来无事,经常会来这边消遣一会儿,打打麻将,下下象棋。
刚上午十点,棋牌室里人还少,只三四个唐老爷子的棋友在下棋聊天。
他们也都认识许曌,见到她便笑呵呵问:“来找你爷爷?他不在。”
许曌浅浅笑一声,礼貌向他们问好,而后才说:“中午我和小耘姐他们有个惊喜送给爷爷奶奶,所以等一下,我想对他们说,您几位叫他们过来。然后……能拜托几位爷爷帮我留住他们吗?中午吃饭再让他们回去。”
现在的年轻人门道多,几位老人家都笑了,连说“没问题”。
许曌道谢后往外走,还听见他们夸赞说:“老唐有福气,自家外孙女又漂亮又大方,这白捡一个小孙女,是又清秀又乖巧。啧,咱们怎么没这么好运气?哎——将军!我赢了!”
她听在耳中,自嘲地勾唇笑笑。
出了门,又回头,望着棋牌室门口,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老爷爷们。
又骗了你们。
脚步沉沉,她上楼,推开唐家的门。
不出所料,客厅里正热闹着。
为给她过生日,唐耘和赵英超也专门从外省回来了。
就连一向极少回家的唐诵,都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电视等她来。
也好。
她默默地想,不必一一去坦白了。
桌上已经摆了个大大的蛋糕盒子,唐耘见到她,就兴奋地迎上来,一把挽住她手臂,扬眉炫耀说:“看看看,这蛋糕我去店里亲自做的!等会儿要吃光,谁也不许用来糊脸!”
她手臂上都是刀片割出的伤口,旧的结了痂,新的一碰就出血。
唐耘抓得她生疼,可她不动声色,只是忍耐。
因为明知道唐耘心软,不想在对她生过那种恶念后,再用病情道德绑架她。
许曌只恍惚笑着,看向陪着唐诵看电视的二老,低低说:“爷爷奶奶,我刚过来的时候,碰见你们打牌下棋的几位朋友。他们说有事找你们,让你们下去一下呢。”
二老年纪都大了,尤其老爷子还有心脏病。
她怕他们听了她做下的那些腌臜事,一时无法接受,身体气出什么问题来。
眼下,先想办法将他们支走。
等以后高扬或者唐耘再把真相转述给他们,届时他们气她恨她,总还有个缓冲。
两位老人听了,念叨着“这些老东西能有什么事”,很快相携出门去了。
许曌目光在客厅里略一环视,轻声问:“高扬呢?”
唐耘立刻翻起白眼,“我大老远跑回来陪你过生日,你倒好,进门都没正眼看过我,就知道找高扬!”
说着,她用力捏了捏她的脸,然后忽而叫起来:“哇,阿曌,才一个月过去,你怎么瘦成这样?脸上都没半点肉!”
许曌仍旧不敢和她对视,笑得恍恍惚惚,慢慢地说:“等高扬回来,我有些话……想和你们说。”
“现在说呀。”唐耘道。
许曌摇头,“还是等高扬回来吧。”
她撇嘴轻哼,“重色轻友!”
唐耘一早到浮远的,吵着要吃螃蟹,高扬被她打发出去买了。
也有一月未见他的小女朋友,料想此刻她已经到家,他甚而有些归心似箭。
许曌他们等了十几分钟后,他推开家门,果然见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已经立在那里。
只是……
一个多月没见,她脸色青白,眼睑下浓浓的两片阴影,整个人笼罩着一股阴翳的气息。
下意识皱了皱眉,他撂下装蟹的泡沫箱,走到她身旁正要说话,她缥缈地笑了下,抢先开口:“高扬你坐,我有事和你们说。”
“阿曌,你……”
高扬直觉她情绪不对,过去强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用力挣脱,坚持说:“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自他不再去学校以来,就和赵英超一起,忙着在唐耘大学的城市也开一家连锁足球吧。
这些天两地奔波,因要跑一些应酬场所,穿着更为正式的衬衫西裤。
整个人纨绔本性掩去几分,显出些清冷的禁欲感。
越发好看了。
可许曌不敢多看,和他说话时也是低着头。
只见他一双皮鞋光可鉴人,如镜子一般,照着她满心的污秽与不堪。
高扬虽觉古怪,可见她难得执拗,到底没再多问,而是同唐耘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好奇等着她的下文。
回来之前,那些说辞已在脑中演练无数次。
可临到开口,还是需要一而再地鼓起勇气。
狠命掐了下自己手心,她终于颤声讲出自己的开场白:“……你们知道,当初爷爷心脏病突发,我为什么能那么顺利地救下他吗?”
当时她拨完120后,等待救护车的时间,已经迅速让老爷子平卧,仰头,以保证呼吸道通畅。而后又做了胸外按压、心前区拳击、心脏按摩。
这些措施非常有效,如果不是她及时实施,恐怕医护人员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
后来老爷子抢救回来,医生直问,她是不是心外科大夫家的孩子,不然为何会对这些如此熟悉?
那时,她对医生和唐家人说,是学校生理课上教的。
而实际上,是因为侯家成有心脏病。
在他开始猥亵她后,她每天盼着他去死,于是格外关注和心脏病有关的常识,恨不能他马上突发去世。
结果是,这些常识反而用来救了人。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很顺畅了。
她从弟弟出生,被送去姑姑家开始……说到侯家成的猥亵……说到对莹莹的虚伪讨好……说到对刘婷和刘家爷爷的利用……再说到被接回浮远后,和父母兄长之间发生的一切。
沙发上几人,神色各异。
赵英超和唐诵与她关系没那么亲近,情绪压抑着,但也都显得惊诧而愤怒;高扬隐约料到她还没说到重点,脸色阴沉,半眯着眸子冷冷睨她,目光中几许研判;唐耘最是激动,听到一半已经忍无可忍,跳起来冲到许曌身边,抓住她一只手,气咻咻地骂:“人渣!人渣!你们那一家子……都是些什么该死的人渣!”
说着说着,眼圈已经气得通红,哀怜地望着许曌,“你怎么都不说呢?我们帮你教训他们!”
许曌一下下眨着眼,每眨一次,眼泪就滚下一颗。
隔着朦胧一层水雾,她瞧着义愤填膺的唐耘,恍惚笑了下,才说:“……他们是人渣,可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唐耘讶然张口。
她眼底光芒一沉,终于把许峻峰威胁她,而她真决定把唐耘骗去家里的事说了。
整间客厅顿时寂静。
只听见几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唐耘骇然笑了两声,眼神闪烁不定,只摇头说:“阿曌……你、你乱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又没去——”
话说一半,她自己也想起来,上次许曌要她陪她回家,说是取东西。临到许家楼前时,她才又忽然反口,说东西没在许家。
唐耘表情凝固在脸上,不敢置信地盯着许曌。
良久,她舔舔嘴唇,才又急切地问:“你、你没办法是不是?你那个人渣哥哥威胁你,你害怕,你不得不听他的,你没别的办法是不是?!”
她眼巴巴望着许曌,期待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要她说是,她就信她,然后既往不咎。
可是……
许曌抽了抽鼻子,轻轻摇头,“不是。”
“你……”
“我根本不怕他的威胁,而且我有办法制止他。我知道他怕高扬,我提前拍了高扬和你在一起的照片,只要发给他,告诉他,你是高扬的妹妹,他就不敢乱来。”
“你!”
唐耘眼仁震颤不停,目眦尽裂地盯着她。
想到自己真心实意陪着她回去,只差一步,就要落入她和她哥哥共同的圈套……
终于忍无可忍,她扬手一个耳光甩过去。
许曌躲也不躲,头顿时偏向一边。
旋即又正回来,等着下一个巴掌落下来。
赵英超和唐诵见状,连忙冲过来,一左一右拦住了唐耘,劝她别冲动。
她在两人手臂间挣扎不停,哽咽低吼:“你们放开我!我拿她当亲妹妹……我扒心扒肝地对她好,我一直可怜她!可她呢?她……她……”
唐耘说不下去,许曌垂着头,只低低说:“对不起。”
“对不起?!”唐耘泪流满面,激动过后只剩伤心,一字一句地问,“既然你骗了我,为什么不骗下去?刚才借口我都给你找好了,你干什么要否定?!反正你也没做,反正我也没事,反正大家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想过什么!你干什么非要说出来?!你傻了你非要说出来?!”
许曌终于抬头,露出被打肿的半边脸颊。
她流着泪,静静地说:“因为……我已经烂到这个地步,我不想、也不敢再烂下去了。打从记事起,我就没对身边的人说过几句实话。睡觉都不敢睡实,害怕梦话里会泄露什么。到现在……我十八岁了。我活了十八年,我甚至不知道,赤诚待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儿。我把一切说出来,我不敢、也没脸求你们原谅。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骗人了,我想当个能见光的人。”
话音未落,人已泣不成声。
唐耘冷冷盯她一阵,忽哑着嗓子对两侧的人说:“你们松手吧,我不动她了。”
赵英超和唐诵将她松开。
桌上的蛋糕还没拆盒子,唐耘走过去,举起来一把掼到地上。
奶油摔得满地都是,一颗樱桃跳出来,滴溜溜滚到许曌脚边。
她吓着一般,连忙往后缩。
唐耘冷冷地说:“你救过我外公的命,坑我一把我也只好认了。以后咱们两清了,我就当没认识过你。”
说完,她头也不转,直接叫人:“英超,小诵,我们走吧。”
这两人和许曌关系没那么亲近,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一叫,他们马上陪着她往外走。
只是临出门前,赵英超到底不放心,扭头看了眼沙发上的高扬。
闹剧一场,几人都有参与。
只高扬一直沉沉坐在那里,如一座缄默的雕塑,一语不发。
赵英超见他嘴角微沉,脸色如常,一双狭长深眸里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又静又冷,莫名地使人心里发慌。
他们三人一走,只剩许曌和高扬,一站一坐,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对峙。
许曌垂着头,只觉周身的空气都如寒冰,把她整个人冻住了。
许久,高扬轻轻笑了声,淡淡地道:“说下去呀,怎么不说了?”
她紧攥着拳头,视线落在地面那个蛋糕上掉下的樱桃上,恍惚想起他们初初交集时,他给她的那枚樱桃。
也是这样鲜艳水灵,圆滚滚落在地上,红得像火苗一样烧的人眼睛发痛。
如果那一枚是开始,这一枚是结束,大概也算缘分吧。
许曌也苦笑了下,哑着嗓子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我们……”
事已至此,她和他,除了分开两个字,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吞咽数次,终于没舍得把那两字说出口,只迂回道:“我这就去房间,把我的东西收拾出来。至于欠了你和爷爷奶奶的,我高考后去打工,然后还——啊!”
话还没说完,腕骨一阵闷痛,被他骤然冲过来攥住了。
她都来不及问一声,他扯住她就向外走。
家门是被他硬生生踹开的,许曌在他手中,吓得狠狠一抖。
出了门,她被拽着下楼梯。
他步子又大又急,她跟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数次差点摔倒,最后被他不耐烦地夹在手臂下,半拎半抱硬拖下楼。
他弄疼了她。
一开始,她下意识挣扎。
可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又自暴自弃地想:随他去吧……
上回她问他:有人欺负你妹妹怎么办?
他说:拼了命也得教训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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