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嗓音低沉,分明是个男人,可他……
“去去去,这事儿法律说了算,不是我说的算。”警察同志也是个小年轻,看了看那一身齐.臀小短裙渔网黑丝.袜,仿佛不忍直视。
“不行,你们要让我回去,一定要回去,不然……”话未说完,一起被带来的男人不干了,大声嚷嚷:“不能放你走,你是卖.淫!警察你们怎么扫.黄.打.非的?”
裴瑜眼神一闪,看向“卖.淫的女人”,浮夸的假发,浮夸的妆容……胸前却一马平川,就算不开口,也知道他不是真的女人。
果然,“女人”不乐意了,回呛道:“我呸!说好的五十块,完事儿只给三十,你他妈玩不起就别出来玩!”
男人面红耳赤,“是五十,可你他妈跟条死鱼似的,没劲儿,三十都不值。”
“我可去你妈的,白玩了老子,五十块都不给我!”
俩人撕扯在一处,围观群众当场石化——谁也没想到抓卖.淫嫖.娼居然抓到俩!男!人!
货真价实的大男人!
只不过卖方貌似身体弱,三两下就被买房制服,挨了两拳,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抓人的同志终于反应过来将他们分开,大声呵斥道:“闹什么闹?你俩可是当场抓获的,拘留半个月再说。”
“买方”赶紧给家里人打电话,交罚款,看能不能少拘几天。
“卖方”却比他还着急,腰杆直挺挺的,干跺脚:“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打死也不行!”
裴瑜挑眉,没看出来,这假女人比陶凌还泼。
第71章
可在法律面前,撒泼没用。
“安静!再闹信不信关一个月?你们这是公然卖.淫嫖.娼,扰乱社会秩序,伤风败俗懂不懂?”
“还有你,给谁打电话呢?同意你打了吗?”
“买方”赶紧乖乖挂断电话,“不是,同志,给我老婆打,让她别跟家里人说。老人血压高,吃着药,儿子也要上小学了,要让同学知道……”
警察虽有两分动容,但还是粗声反问:“这时候知道要脸,要干嘛去了?”
其他围观群众“噗嗤”一声全乐了,嫖.娼的多见,男人嫖男人的却少见。大家有意无意看向他的下.半.身,眼神里满是戏谑。
这个点儿还在派出所的都是老油条,有几人还吹起口哨:“大兄弟,光线不好看走眼了吧?”
“这大‘妹子’在哪儿上班呢?改天我也试试去?”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样的新闻不少。男人嫖.错娼,错把儿郎当女人,大多数都是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就发现,及时抽身。像他们这样,完事儿才知道是同性的……嗯,裴瑜觉着辣眼睛,转开了视线。
谁知“卖方”却不肯罢休,“都他妈胡说什么呢,这变态明知道我是男人!指明就是要找男的!老子没骗他!白玩了老子只给三十块钱,说好的五十块……这么冷的天我容易吗我?”
“哟,白嫖啊兄弟?!”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众人又是哄堂大笑。看“买方”的眼神里多了丝不屑,这年代同性恋可不受主流人群欢迎,更何况都是些混子,心里怎么想,脸上就怎么表现。
“买方”脸红成了猴子屁股,乖乖登记信息去了。只怪自己倒霉,遇上个较真的,脸皮又厚,为了二十块钱也能闹进派出所,早知道说多少就多少,干嘛贪这一包烟的便宜。
“卖方”却未见好就收,继续原地撒泼:“不行,你们不能拘留我,打死也不能!”
小年轻同志被他惹急了,大声呵斥:“站好了!法律说关你几天就是几天,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你一大男人干这事还有理了?”
他却不为所动,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闹着要出去,一口咬定绝对不能在派出所过夜。
小同志将他推搡进门,本来力道也不大,谁知却让他一个踉跄扑地……他那腰杆,就跟木头似的,不会弯,不会活动。
裴瑜看不过意,趁着小同志出去找人的间隙,问他:“你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男人只会一个劲摇头,“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眼泪没掉,眼圈却红了,也不知是光线太温暖还是怎么着,裴瑜觉着他那浮夸的妆容突然顺眼多了。
“是家里有人,孩子在吗?”
男人红着眼圈,艰难的扶着腰想要站起来。
可腰上用不了劲,挣扎半日还是在地上。
裴瑜进去,悄悄搀了他一把。作为钢铁直男,他是不喜欢这类男性的,但谁让自己多年好友也弯了呢?
“谢谢,我今晚一定要回去。”他扶着桌子站稳,回头看了看裴瑜,估计是看出他能耐不一般,小心翼翼试探道:“你能不能跟他们求个情?我一定要回去。”
裴瑜摇头,别说他没这能耐,就是有,也不可能干涉。
男人很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念叨“回去”,仿佛家里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家伙。
没一会儿,周永做完笔录过来,告诉他可以走了。
裴瑜起身,走了两步,想起男人祥林嫂式念叨,多嘴道:“你家在哪,我去告诉他们一声。”
男人急了,猛地摇头,“不行不行。”
裴瑜也没多话,点点头走了。其实,刚才警察让登记信息的时候他瞟了一眼,男人名叫刘家强,29岁,暂住址登记的是葫芦区红星街道287号。
***
“裴总,我先送您到酒店,再去修车?”
“不用,去红星街道。”
周永心内疑惑,却不敢再问。总觉着今天的裴总不是以前那个笑嘻嘻的年轻人了。
途中经过夜市烧烤摊,裴瑜让他靠边停车,下去买了两份炒河粉并几根没放辣椒的火腿肠,想那男人这么着急回家,家里怕是不止两个孩子,又让他加了一份蛋炒饭。
到287号的时候,东西还热乎。
那是一栋典型的城中村村屋,有五层,四周全被同样的村屋包围得密不透风,只在侧面开了道小小的红色铁门。俩人正犹豫着,门开了,出来个胖乎乎戴金耳环的老太太,“你们找谁?”
听说他们找刘家强,女人从鼻子里呼出一声“嗯”,指指大门旁的小屋,“只他老婆在。”
裴瑜挑眉,礼貌的在门上敲了敲,半天没人应答。
老太太是房东,大声道:“她男人上工地干活还没回来呢,我给你们开吧。”估计是看他们穿着正装,车子又是好车,还一个劲打探他们哪儿来的,普通话说得怪好。
裴瑜冷着脸进屋。
屋子有多大,具体的数值他一时没概念,第一印象是——这他妈还没他卫生间大的地方也算房子?
可就是这样的“房子”里,硬塞下了一张钢丝床,一张小桌子。桌面上是电磁炉和炒煮锅,抽屉里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油盐酱醋茶。床边只容一人侧身通过,地上铺满了报纸,门后是一大一小两个塑料盆,除此别无他物。
待看到床上的人时,裴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那把长发和两条雪白的胳膊,他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胳膊之上是脖子,脖子之上是一团粉红色新长出来的疙瘩肉,眼睛已经被肉覆盖,两个鼻孔一高一低,嘴掉下巴上,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龈……不是丑,是恐怖。
裴瑜背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房东老太太叹口气,“造孽哟,他媳妇儿这脸,没法儿见人,鬼都能吓死。”她的嗓门也没刻意收敛,床上的“女人”却仿若未闻。
可能是感受到顺门而入的冷风,她动了动胳膊,把破旧却干净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看出他们的错愕,老太太指指自己耳朵,“基本聋的,说话得对着她右边耳朵吼……就她这副脸,换别的房东谁敢租啊?我也是看他们可怜,租两年了,每个月只收他们八十块钱。”
裴瑜知道八十块钱什么概念,去年最落魄时他几个兜凑一起也拿不出八十,还是白家一家子明里暗里不动声色补贴他才没饿死。可房租一个月八十……说难听点,厕所都不一定够租。
所以,刘家强会为了二十块嫖.资跟人打起来,最后还打进派出所。这可是他们一个星期的房租!
房间只有三四平米大,根本没有下脚的地儿,大家压根进不去。
反倒是女人觉察出有人,“是强哥回来了吗?今天下班真早,你帮我带点饺子吧?就五个好不好?”她咬着下巴上一圈赘肉,姑且算“嘴唇”的结构,小心翼翼道:“三个好不好?我只吃三个,好想吃啊,最好是荠菜猪肉的。”
像温温柔柔的小女孩,坠入爱河,沐浴阳光。
五官都找不见了,难得吐字还能这么清楚。裴瑜不知不觉叹口气。
女人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你……你是谁?我老公就要回来了。”
老太太走过去,大嗓门凑她耳边,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吼:“他们是你男人的朋友,给你们送吃的来。”
女人局促不安,拽了拽被子,“你们叫什么名字?认识强哥多久了?”
面对这样一个害怕、无助、可怜的女人,裴瑜说不出话,只默默的给周永使眼色,让他出去买饺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满足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大概是因为她的要求太低?
毕竟,只舍得吃三个饺子。
也不知道房东跟她怎么解释的,没多久,她慢慢坐起来,摸索着开了灯,又从枕头旁摸出一副眼镜,戴上后终于能看清裴瑜,讷讷道:“强哥不认识你……吧?”
裴瑜摇头,“今晚刚认识,他腰伤了回不来,让我顺路帮你带点吃的。”
女人面目狰狞,或许是害羞的表情,可作出来委实吓人:“那谢谢你哦,家里也没坐的地方,麻烦婶子借我个凳子?”
老太太扭着肥胖的身躯走远,女人才紧张的问:“强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工地上怎么了?”
裴瑜心头一动,把所有事情串起来,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男人骗女人去工地干活,其实伤了腰,已经干不了活挺长时间,瞒着她去卖身……比卖血卖肾更让人动容。
他付出的不止是贞操,还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很快,女人吃上心心念念的饺子,心扉也打开了。原来,女人名叫黄梅,今年才29岁,跟刘家强是初中同学兼邻居。因为从小遭受父亲和继母的毒打,吃不饱穿不暖,只有邻居刘家可怜她,时不时会偷偷给点吃的。
高中毕业,黄梅考上省城大学,刘家强落榜,去了省城的建筑工地。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情愫渐生。
可惜,黄家父母为了还负债,要把黄梅以六万块的“价格”嫁给村里老光棍。十九岁的少女哭着求刘家强带她走,宁愿浪迹天涯,也不要再回黄家。
“从此,强哥背上‘拐骗女大学生’的名声,带着我四处打工,无以为家。”她笑了笑,“他不后悔,我更不会后悔。”
这份爱,却让裴瑜笑不出来。
第72章
毫无疑问,他们之间是有爱的。
可他们的爱太过沉重,沉重到让他眼眶发酸。
黄梅倒是看得开,“你不用替我难过。”她摸了摸自己狰狞的面容,似乎是流下眼泪,又似乎是口水,从裴瑜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下巴一缕液体滴答。
他别开视线,递上两张纸巾。
黄梅窘迫的“笑笑”,“我只是替强哥难过,不止背了骂名有家不能回,现在还被我拖累。”
如果没有她,刘家强会跟一个家世清白的好女孩结婚,说不定已经儿女双全,夫妻俩在城里打工,寒暑假把孩子接来,带他们上不用花钱的公园,拍拍照,吃顿肯德基,批发市场买几件衣服。而现在,却……
“他每天要打两份工,工地的活干完还得去送外卖,多辛苦呀。”估计是刘家强编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老公是怎么挣的钱。
裴瑜自然不会多嘴,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点什么,索性试探道:“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他想的很简单,这么严重的毁容,怕是什么腐蚀性液体导致的。如果需要打官司申请赔偿的话,他可以推一把。
要以前的话,他会翻个白眼,关老子屁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娇娇在一起后,他的正义感也越来越强了。好像自己不挺身而出就不配做她男朋友似的。
真他妈是受虐狂,裴瑜苦笑。
“不介意,我成了这幅模样,本来就是自作自受。”
裴瑜静静地看过去,洗耳恭听。
原来,黄梅跟着刘家强南下,最初几年在批发档口卖过衣服皮鞋,做过超市收银员,城中村幼儿园保育员,但她从小被打太多,已经坏了身子骨,风一吹不是胃痛就是拉肚子,或者风湿什么的……没几个老板喜欢招病秧子,许多工作都干不了多久就被炒鱿鱼。
刘家强倒是吃苦耐劳,小两口省吃俭用日子也还过得去,可他们都憋着劲,想要在城里买房安家,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向十里八村的人证明刘家强没有拐骗大学生,让她父亲和继母满世界找后悔药吃。
可城里房价一年比一年高,他们的工资却只有那么点儿,眼看着买房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黄梅不认输,她重新拾起课本。当年在省城大学学的是程序设计,非常吃香的专业。
跟她一个班的同学,很多都年纪轻轻就年薪几十万,自己却还在为拿到两千多而沾沾自喜……真是满满的罪恶感,以及后悔。
听到这儿,裴瑜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是该后悔。要他说,即使要私奔也可以上大学啊,这么好的专业多少人考不上呢,她说不读就不读,现在知道后悔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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